向斐然并不知道這是商明寶的店，只看出來這里的每一件作品都能看到植物的影子。

    “這枚戒指由電鍍白色鈦金屬打造骨架，花瓣共鑲嵌超過10ct透明圓鉆，花瓣底部由鉸鏈結(jié)構(gòu)相連，可以根據(jù)佩戴者的心情選擇合攏和展開，中心的這一顆是1ct的黃色藍寶石。”slaes站到了他的身邊，自在而娓娓地介紹道，“靈感來自于‘珠光香青’。”

    向斐然勾了勾唇。

    珠光香青，聽著很高級，其實是南方高山林緣與草坡上很常見的野花，商明寶第一次見到時大呼小叫，覺得多花頭簇?fù)硪黄鸬乃鼒A頭圓腦的，十分可愛。

    “我們主理人喜歡它，因為它盛開周期很長，從盛夏到下雪的季節(jié)。在西方，它稱為‘珍珠永恒’、‘夏日雪’，也是我們店最為暢銷的一款。”

    向斐然看了眼售價，三萬多，不過是這家綺邐普通房型的五晚房費而已，是相當(dāng)高明的定價。

    sales移步：“您也可以看看這枚黑歐泊花簇胸針，由電鍍多色鈦金屬勾勒出了十二種花卉造型，主石是來自澳大利亞閃電嶺老礦的頂級黑歐泊，整體造型迤邐飄逸，不僅可以作為胸針佩戴，還可以變?yōu)榈鯄嫛！?/br>
    這是個如油畫般濃郁的作品，擁有古典主義般扎實寫實的細(xì)節(jié)，在極微小的造型中，設(shè)計師勾勒出了每種植物最典型的形態(tài)學(xué)上的分類特征，使得它們栩栩如生。

    “這十二種花卉是，象鼻花，黃匾萼花，苜?；?、小千里光，七瓣蓮……”

    呃，好像背混了。sales卡頓了一下，想無視錯誤繼續(xù)講下去，話卻被對面的男人接管了過去。

    “這里沒有七瓣蓮，剩下的是高山水楊梅，高山銀蓮花，玫瑰王冠，耬斗菜，大花薔薇、高山黃花、風(fēng)鈴草，以及……”向斐然一一地說著，視線在最后一朵花上停留，吐出它的名字：“北極龍膽?！?/br>
    sales的眼睛和嘴巴一塊兒張大了：“哇，先生您……好厲害?！?/br>
    她由衷地說。

    天曉得，她老板總以植物為繆斯，又需要他們一五一十地跟顧客闡述設(shè)計來源，因此他們需要背很多生僻的植物名。

    除了那枚夏日雪戒指外，這里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純手工打造，造型繁復(fù)，用材大膽。在以往，這樣復(fù)雜精美的藝術(shù)珠寶往往只誕生于奢牌們的高珠線，只歸屬于極小部分的富人們，因此自從品牌落戶綺邐起，便迅速積累起了相當(dāng)一部分忠實客群。讓sales印象深刻的，是有個上海來的富婆，每入住一次都會帶一件作品回去。

    聽聞一件逸事是，他們老板有些清高傲骨在身上，原本的首選店址是澳門綺邐名薈，那里的客人天天在賭場輸贏幾百萬，對幾萬至二十萬的珠寶根本已經(jīng)喪失了價格敏感度。但老板拒絕了，理由是不想客人出于沖動帶走作品，她會為那些石頭花感到委屈。

    sales回過神來，話題重新落到黑歐泊胸針上：“這件作品叫‘北極王國’?！?/br>
    她眼前的男人波瀾不驚，看不出對這件作品喜不喜歡，只是淡淡地問：“為什么叫北極王國?！?/br>
    “因為……”sales微笑地說：“這是北極氣候下，高山凍土帶夏季七八月份鮮花盛開的樣子，像一個童話王國?！?/br>
    果然是她。

    向斐然已然明白，視線再次看向品牌名。

    ming，原來是“明寶”的明。

    她的理想和事業(yè)終于開展了第一步。

    sales的服務(wù)很到位，也許是因為店鋪開在這里，已經(jīng)進行了最基本的購買力篩選。進店的每個人都具備購買力，那么他們的服務(wù)就顯得至關(guān)重要了。

    “我們品牌這一季的主打繆斯是它，”她款款移步引導(dǎo)著，“您看上去對植物很了解，不知是否認(rèn)識？”

    向斐然駐足，望著這枚花瓣層疊舒展、由欖尖形寶石鑲嵌，呈現(xiàn)出藍調(diào)濃轉(zhuǎn)淡漸變的戒指。

    很常見的花境用材，不具有辨識難度。

    “黑種草?！?/br>
    sales給足了情緒價值，笑容發(fā)自真心，“沒錯，這是一朵具有三千年歷史的花，英文園藝名叫l(wèi)ove in a mist，迷霧之愛，花語是’無盡的思念‘，”

    sales很認(rèn)真地說：“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作品，很有韻味，講述的是一個因為愛被藏在迷霧中，所以失去的故事，時光茫茫，只剩下戒指的主人對著物件睹物思人，訴說遙遠的思念。”

    向斐然怔了怔，勾起唇，未置一詞，目光落在售價標(biāo)上。

    九千九百九十九萬？

    他瞇了瞇眼。認(rèn)真的？火星還是月球上挖回來的礦？

    “這個標(biāo)價是老板定的。”sale笑著解釋，“因為她不打算賣，只作展覽，但是詢問的人實在太多，為免客戶被拒了掃興，只好先標(biāo)一個天價。”

    確實也像她的任性作風(fēng)，免得你被拒絕，我直接讓你望而卻步。

    店鋪面積不小，布局氛圍如美術(shù)館，不知不覺便讓人沉浸其中。一圈看完，sales盡心盡力如作藝術(shù)講解，姿態(tài)毫無殷勤迫切，給人的感覺很舒服。末了，她交握著雙手道：“不知您看中了哪一款？我們可以拿出來仔細(xì)欣賞?！?/br>
    “不必了?！毕蜢橙欢Y貌謝絕，走出商店，也沒有留下任何聯(lián)系方式。

    表達“無盡思念”可以直接發(fā)微信，不必寄托在售價一個億的珠寶上。他只認(rèn)為他們的故事成為了她藝術(shù)的注腳。

    祝她好。

    下榻春坎角綺邐的后面兩天，向斐然不再走過這條必經(jīng)的走廊。晚宴中也聽到腕表品牌的高級客戶們談起了這家店，其中一個金發(fā)婦人的晚禮服上赫然就別了那枚飄逸錦簇的「北極王國」胸針。

    結(jié)束了講座后，向斐然返回寧市，被發(fā)小在植物園宿舍樓下堵住。

    主唱對玩樂隊一事比他長情，那支破爛樂隊從大學(xué)起換過鼓手換過貝斯手，但主場和作為吉他手的表哥從未散過。兩人家里都不差錢，玩唄。終于玩出名堂，live house有忠實樂迷了，音樂節(jié)有邀請函和報酬了，唱片也終于發(fā)了一張，有了一首破圈的代表作。接到綜藝節(jié)目，表兄弟兩個抱頭痛哭，第一期上線時，硬把向斐然按在電視前看了兩小時。

    向斐然很長時間沒接過演出，只在課題思路受阻時即興敲一敲電子鼓，當(dāng)按摩大腦。

    看到一頭卷毛永遠像沒睡醒的主唱，向斐然沒做多想，問他什么事。

    主唱有備而來，上前一個箭步抱住他雙腿：“青天大老爺！”

    又從哪個犄角旮旯沖出來埋伏著的他表哥，從背后鉗抱住他腰：“哥哥！”

    向斐然：“嘖?！?/br>
    “聽我說——”

    向斐然：“沒空?！?/br>
    主唱噎了一下，以豐富的經(jīng)驗熟練地?zé)o視了他的冷酷，死纏爛打干嚎道，他們偉大的鼓手骨折了。

    “喝多了，騎電動車摔溝里了，在醫(yī)院里吊石膏呢?！?/br>
    向斐然：“……”

    有種造孽和就知道的復(fù)雜心情。

    他冷靜道：“找別人救場，我沒空?！?/br>
    “你有空去香港給資本主義們開講座喝香檳，沒空幫兄弟的忙？”主唱泫然欲泣，“你變了，香江的水灌了你根正苗紅的大腦?！?/br>
    “……”

    “哎，弟，你豈能道德綁架向博！”表哥呵斥，沉痛道，“雖然向博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又有一身細(xì)膩的技術(shù)，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貴為杰青，是人人敬仰的大科學(xué)家，怎么能讓他再來陪我們玩這種敲敲打打的幼稚游戲！”

    向斐然：“……”

    “表哥！”主唱深吸一口氣，痛心疾首道：“斐不是外人，絕不會做出這種自絕于兄弟的事，你這么說，豈不是看輕了他，也看輕了我們這三十年的友情！”

    向斐然：“二十七年?！?/br>
    主唱改口：“二十七年！”

    表哥握拳，沉痛：“哎！兄弟！切莫讓兄弟為難！”

    向斐然：“確實?！?/br>
    主唱：“斐，你就這么忍心！”

    隔壁實驗室的賀研究員經(jīng)過，掏出手機，遲疑地問：“需要叫保安嗎？”

    向斐然淡定道：“不用，欣賞就好。名人，最近上節(jié)目呢?！?/br>
    一聽到“名人”二字，主唱和表哥齊刷刷從他身上松開，咳嗽著，擰了擰（并不存在的）領(lǐng)帶。

    賀研究員：“認(rèn)識??？”

    向斐然：“以前認(rèn)識?！?/br>
    “我草。”主唱心態(tài)崩了，咬牙切齒道：“兩期，就兩期，兄弟，你得給我時間跟新鼓手磨合吧！”

    廠牌那邊確實不缺能救場的鼓手，但大部分要顧到另一支樂隊的排練，而他們的歌鼓點是重中之重，向斐然從小跟他們一塊兒玩，大學(xué)成立樂隊后也是他撐起了商演，除了他真沒別人更合適了。

    真見死不救也不行。

    兩周后，新一期節(jié)目錄制，向斐然戴上漁夫帽，壓好黑色口罩，站到了綜藝的表演臺上。

    第93章

    新一輪賽程是改編賽, 十幾首老歌被打亂抽簽，主唱抽到的是《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這是一首很慵懶的小歌，像陷入愛潮中的姑娘剛洗完頭發(fā), 坐在下午三四點鐘陽光下的竹條椅上, 一邊剪腳趾甲一邊哼唱。電吉他和鼓點都是相當(dāng)出色的，當(dāng)時一抽到主唱和吉他手就狠狠拉了一波羨慕嫉妒恨。

    由于連續(xù)兩個賽段他們樂隊都是擦邊晉級，積分排末尾，這一輪便顯得尤為重要，要是不能反超一名, 那即使在本賽段贏了，在整個積分排位中也會被末尾淘汰。

    向斐然不喜歡欠人人情, 既然答應(yīng)了救場, 那就盡人事聽天命。

    往后的兩周, 他每天六點準(zhǔn)時從實驗室刷卡離開，前往樂隊排練室。長期高秩序高效的工作模式早就帶動了課題組成員, 這并不是一個他短期抽身就會崩盤的團隊，到了錄制時間，他請了三天假, 沒有后顧之憂。

    沒人知道向博干什么去了，就覺得他耳朵一天比一天不靈光, 有時候白天找他說事，聲音輕點兒會惹來他蹙眉的一聲“嗯？”, 挺溫柔, 弄得行政處的阿姨們動不動來找他填個表。

    每支樂隊都有跟拍攝影師和助理，但并非全天候跟著。他們過來取素材時, 向斐然就戴上口罩，坐在堆著架子鼓的角落里沉默垂睫。

    導(dǎo)演組小jiejie：“第二現(xiàn)場和舞臺上也戴口罩嗎？”

    主唱一歪拇指：“不行嗎？他素人?！?/br>
    導(dǎo)演組小jiejie：“你是名人了唄?！?/br>
    主唱抹一手頭油：“好說?！?/br>
    向斐然時常根據(jù)他的行徑給自己上輩子定罪, 得出結(jié)論是自己上輩子可能賣了白.粉。

    錄制當(dāng)天。

    《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倒數(shù)第三上場，由于之前出了點事故，錄制時間大大延遲，輪到他們時已是半夜十一點，人困馬乏怨聲載道，別說坐在評審團的一眾嘉賓了，就連池子里的樂迷也困得開始席地而坐。

    “下一支上場的樂隊是波特尼，改編曲目《你快樂所以我快樂》?！?/br>
    電子升降屏緩緩升上，樂手各司其職，一些觀眾發(fā)現(xiàn)了架子鼓后的男人換了一個，黑t恤下的胸膛挺闊，露在袖外的手臂結(jié)實，浮著青筋，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出來了。

    進曲目前，向斐然即興敲了段花。

    場子冷時的基本cao作，他沒多想，也沒炫技。第二現(xiàn)場抱臂打盹的一群搖滾老炮兒“喲”了一聲，睜眼了：“還有高手？”

    主唱心尖哆嗦激動無以言表，心想沒跑了，老子上輩子肯定救過他的命。

    裝逼冷酷地說了句開場白后，他回頭，對向斐然示意。向斐然舉起鼓棒，交叉點了兩下后，一陣舒心悅耳的镲聲由弱漸強，進入鼓點、電吉他、貝斯及合成器。

    他們把這首歌改到了更為電子迷幻的風(fēng)格，也更貼主唱慵懶的的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