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3節(jié)
“先氏之人,幸會?!绷昼穹鏖_紫蘇的手,邁步走下馬車,駐足在先成面前。 先成低下頭,默然不語。 他在推斷林珩的想法,試圖尋找脫身的機會。 不料想,林珩直接打破他的妄想。 “先氏意圖謀反,當(dāng)族滅。待我回到肅州,定會當(dāng)面稟明父君,賜給你們應(yīng)得的下場。”林珩語氣平緩,仿佛在談?wù)撎鞖?,而非一族人的生死?/br> “不,是宮中之命,先氏沒有謀反!”先成驚慌失措,當(dāng)場大叫。 “證據(jù)呢?”林珩歪了下頭。 “我有……”先成正要遞出秘信,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奈何被騎士扣住雙臂,強行搜走了絹布。 “公子?!奔组L檢查過絹布,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呈給林珩。 絹上浸染血痕,林珩毫不在意,雙手展開,細讀上面的文字。其后緩慢用力,將其撕成兩半。 碎裂的絹落入泥漿,鑲嵌彩寶的鞋底踏上,輕輕碾壓,直至布料徹底污濁,上面的文字變得模糊,再無法辨認。 “不!”先成眥目欲裂,掙扎撲向前,只換來更強硬的壓制,半張臉被按入泥漿,幾乎無法呼吸。 “狼甲,丟他下河,祭祀水伯?!绷昼裥涫至⒃谠兀蚣组L示意。目光轉(zhuǎn)向匍匐在地的巫,溫和道,“你來主持?!?/br> “諾!” 甲長領(lǐng)命,親自提起先成。 巫小心站起身,緊跟在甲長身后。 林珩轉(zhuǎn)身返回馬車,車門關(guān)閉前,下達一道令城民不敢置信的命令:“我將于兩日后離開,在此期間,凡先氏罪狀盡可呈送,屬實者賞?!?/br> 城民們愣愣地抬起頭,神情恍惚。 庶人告氏族? 豈非荒謬? “只有兩日?!绷昼駥⒈娙说谋砬楸M收眼底,定下兩日之期,其后召喚兩名騎士,命其先一步趕往舊都晉陽,聯(lián)絡(luò)他的舅父。 “調(diào)一艘船過河,將信送到舅父手中,途中不可耽擱。” “諾!” 騎士上馬,找出人群中的船夫,徑直向河邊行去。 城內(nèi)的火光漸次減弱,直至完全熄滅。 甲長押送先成來到河邊,將他按跪在地。 巫高誦卜辭,投出龜甲。 “大吉!” 伴著龜甲落地,先成被綁住四肢,由兩名騎士高高舉起,投入洶涌的河道。 河水翻滾,浪花打下,瞬間沒頂。 先成無力掙扎,眨眼消失在洪流之中。 “祭水伯!” 巫高舉雙臂,唱聲悠揚。 河流奔騰不息,洶涌向前,發(fā)出陣陣雷鳴之音。 “祭!” 城民面朝河道匍匐,以頭觸地。 林珩坐在車內(nèi),眺望咆哮的水龍,少頃收回目光。食指上纏繞一小塊絹布,是從秘信上取下。絹上落有私印,象征晉侯,一般賜給正夫人。正夫人去世,這枚印本該封存。 “父君,我母雖逝,絕不容旁人造次?!彼﹃伾蠄D案,回憶數(shù)年來的遭遇,緩緩垂下目光。 麗夫人,公子長,有狐氏。 還有晉侯,他的父親。 不著急,一個一個,慢慢來。 第三章 晉陽為晉國舊都,是初代晉侯受封之地。 城圍三闕,墻高池深,在遷都肅州之前,晉陽城是晉國的政治和軍事中心,也是抵御戎狄的北部要塞。 五代晉侯時,晉國宮廷內(nèi)亂,氏族爭權(quán),半座城池陷入兵亂,在大火中毀于一旦。 內(nèi)亂結(jié)束不久,老晉侯病逝,繼位的世子處死謀反的兄弟姐妹十七人,其后宣布遷都,將都城移至肅州城。 時光匆匆過去百年,晉陽城不復(fù)昔日繁榮,卻有重兵把守。以智氏為代表的舊氏族輪番駐軍,肩負守護北境的重任,牢牢把控以車騎為主的下軍,連晉侯也難以插手。 這一日,太陽初升,城門前落下吊橋,厚重的門扉正將開啟,道路上即傳來奔雷聲,兩騎快馬飛馳而來,馬后掀起大片煙塵。 城卒舉目眺望,認出騎士身上的皮甲,立即吹響號角。 蒼涼的號角聲刺穿晨曦,早起的城民陸續(xù)駐足,就見有一伍城卒從城頭飛奔而下,手持長矛迎向城外。另有一人奔向城內(nèi),觀其方向應(yīng)是去城東,氏族聚集之地。 “有飛騎?!?/br> “黑甲雙矛,是智氏私兵?!?/br> 議論聲中,騎士在城門前下馬,向城卒亮明身份:“奉公子珩之命,送信下軍將府上。” 城卒查驗過兩人身份,確認無誤,分左右讓開道路。 兩名騎士飛身躍上馬背,雙手猛一拉韁繩,戰(zhàn)馬人立而起,嘶鳴一聲,撒開四蹄馳過門樓。 城內(nèi)布局嚴整,兩條主干道貫穿東西南北,在城市中心交匯。另有數(shù)條街道向外輻射,連通里巷街坊,四通八達。 通往城東的道路鋪設(shè)青石,能容四馬并行。 兩名騎士揮動馬鞭,一前一后飛馳而過,帶走路旁行人的目光,背影消失在長街盡頭。 智氏府上,智弘接到消息,立即去見智淵。 十年前一場大戰(zhàn),晉陽城遭遇圍攻,援兵遲遲不至,智氏損失慘重。智弘的兩個兄弟戰(zhàn)死,他損失一臂,再難舞起重槍。 智淵窺破陰謀,奈何回天乏力。 外有強敵內(nèi)有jian細,他還曾遭遇刺客,雖然勉強擊退來敵,家族實力卻一落千丈。幸虧有陶氏等舊氏族為盟友,否則下軍軍權(quán)都難保住。 十年時間,智淵殫精竭慮,須發(fā)皆白。智氏同國君達成默契,家族退出肅州,困守晉陽。然而,隨著有狐氏虎視眈眈,公子長步步緊逼,這種平衡遲早被打破。 “父親,公子珩歸國!” 智弘急匆匆走進室內(nèi),單手抓著絹布,臉上洋溢興奮之色。 智淵坐在案后,身著黑袍,滿頭銀發(fā)束在冠中,梳理得一絲不茍。三濾長髯飄在胸前,一雙濃眉深鎖,抬手示意智弘稍安勿躁,接過他手中的絹布細讀。 絹布展開不過兩個巴掌,寥寥幾行字,令他神情變了數(shù)變。 “國君竟狠心如此!” 砰地一聲,智淵握拳捶在案上,胸中燃起怒火,眼中透出殺意。 智弘探身向前,壓低聲音道:“父親,君上不仁不義,全不顧智氏之功。他寵愛麗夫人,偏愛公子長,更派人截殺公子珩,不能再任他肆意妄為!” 智淵再看絹上文字,尤其是最后一行,目光閃爍,陷入短暫沉思。 “公子欲知君上諸夫人,以備重禮。”有力的手指敲擊桌面,智淵詢問兒子,“你以為如何?” “君上獨寵麗夫人,若要效華陽君之事,恐不能行?!敝呛胙杆俜磻?yīng)之后,回答道。 華陽君是奚國公子,也曾往上京為質(zhì)。他暗中賄賂奚侯寵妾,順利被迎回國,登上世子位。 “事情未必如此簡單?!敝菧Y將來信放到一旁,打開桌旁木箱,取出數(shù)枚竹簡推到智弘面前,示意他來執(zhí)筆,“我說,你來記?!?/br> 智弘雖有疑惑,見父親無意多言,到底移至桌前,拿起一旁的毛筆。 “麗夫人獨寵,出身有狐氏,一子長。 宣夫人出身雍氏,一女樂。 蘭夫人出身婁氏,曾得一子,殤。 嫣夫人出身田氏,無所出。” 智弘提筆記錄,落下最后一字后蘸取墨汁,卻不見智淵再言。 “父親?” “足夠了。”智淵取過竹簡瀏覽,確認無誤后還給智弘,“安排人手送往公子處。開庫房備彩寶珠玉,絹帛絲綢,想必用得上?!?/br> “諾?!?/br> 智弘拿起竹簡,起身退出室外。 穿過廊下時,一陣風(fēng)吹過,帶來些許涼意。 他停下腳步,駐足望向庭院,目視枯葉飄落枝頭,腦中靈光閃現(xiàn),當(dāng)即有所頓悟。 內(nèi)宮前朝不可分。 智淵點出幾人,除麗夫人之外都出身舊氏族,同以有狐氏為首的新氏族矛盾不小,數(shù)次針鋒相對,卻因晉侯偏幫敗下陣來。 “結(jié)交卿大夫勢必引君上猜忌彈壓。禮待庶母則無可非議,合情合理?!?/br> 通過贈禮也可向幾位夫人背后的家族展現(xiàn)態(tài)度。 公子長登位,舊氏族更會遭到排擠,權(quán)勢遲早被瓜分殆盡。公子珩身為嫡子,主動釋放善意,孰輕孰重,如何選擇,答案分明擺在面前。 “公子聰慧?!敝呛敫袊@一聲,頓覺暢快許多。 未知何時,智淵也走到廊下,同他并肩而立,沉聲道:“公子珩幼年往上京為質(zhì),艱難不必贅言。歸國途中連續(xù)遭遇刺殺,可謂險象環(huán)生。若無智慧,如何平安?” “父親,是我愚鈍?!敝呛胪撕蟀氩剑砬橹懈‖F(xiàn)慚色。 智淵手撫長須,昂藏身軀挺直,似猛虎欲再嘯山林。 苦等許久的機會終于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