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35節(jié)
一念通達(dá),恰似撥云見日。 松陽君茅塞頓開,惡狠狠瞪向鐘離君,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鐘離君暗道不妙,正要開口說話,楚煜卻沒給他這個機(jī)會。 “仲父,我萬般思量,認(rèn)為事情存疑。您素來行事磊落,絕非此等jian邪小人。婁符定是受人指使污蔑于您?!背峡此茷樗申柧_脫,實(shí)則在火上澆油,進(jìn)一步激發(fā)他的怒氣,“此計(jì)實(shí)在毒辣。我若喪命洛城,您必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辯。我若心狹被婁符之言蒙蔽,必對您心生猜忌,怨恨于您?!?/br> 楚煜連連搖頭,聲音中滿是悵然。隨即又話鋒一轉(zhuǎn):“我將此人頭顱帶回,專為提醒仲父,務(wù)必提防狡詐小人。還有季父,一樣要小心?!?/br> 公子煜言辭懇切,披著親情的外紗,將挑撥離間和冷嘲熱諷演繹得淋漓盡致。 越侯側(cè)頭看向他,眼底閃過一抹詫異。他以為兒子是要以雷霆之勢追究真兇,事情的發(fā)展卻和預(yù)想大相徑庭。 殿內(nèi)氏族神情各異。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緊鎖眉心。但無一例外,沒人相信楚煜話中的親情,一個字都不信。 松陽君也不信,但不妨礙他鎖定目標(biāo),朝最可能陷害他的鐘離君噴火。 他必須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否則記錄在史書上,別說爭奪國君之位,他畢生都將背負(fù)污名。 “楚泊,你好毒辣的心腸!” “仲兄,你誤會了?!?/br> “什么誤會,你自幼狡猾,類似的手段還少嗎?!” 松陽君怒不可遏,悍然踹翻桌案,大吼著撲向鐘離君。兩手拽住他的衣領(lǐng),強(qiáng)行將他提起來,用力摜向地面。 “二弟,三弟!” 越侯焦急出聲,滿臉都是擔(dān)憂之色。他不停在原地捶掌,卻絲毫沒有上前的意圖,更沒召喚殿外甲士。 趁此間隙,松陽君兩度抓起鐘離君,狠狠將他摔倒,拳腳相加。 “仲兄,聽我解釋!” “不聽,你這刺殺親侄嫁禍兄長的卑劣小人!” 松陽君握緊拳頭,雨點(diǎn)一般砸在鐘離君身上。 鐘離君起初還想著躲閃,連續(xù)被砸中腹部和臉頰,疼痛難當(dāng),終于生出火氣。迅速出掌扣住松陽君的拳頭,扼制他的攻勢,旋即抬腿踹向他的膝蓋,猛將他踹飛出去。 “仲兄,不是我!” 鐘離君抹去嘴角血痕,不慎扯痛傷口,一陣呲牙咧嘴。 “不是你還有誰?” 松陽君不管不顧再次撲上來。兄弟倆拳對拳掌對掌,在大殿正中角力,竟然旗鼓相當(dāng),力量不相上下。 氏族們接連站起身,有人想要上前,中途又停下腳步。 國君就在上首,他們這個時候去拉架,勢必要選擇一方,難免被看穿立場。 梁氏則無所顧忌。 幾名梁氏郎君快速走上前,分別把住兩人的肩膀和手臂,強(qiáng)行將他們拉開。 “放開!” 松陽君尚不解氣,抬腿踹向鐘離君。后者以眼還眼,同樣踹了過去。 砰地一聲,兩人同時向后仰倒,梁氏郎君也被帶得踉蹌,不小心撞入席間,沾染了滿身酒水。 “夠了!” 梁氏家主一聲怒叱,松陽君和鐘離君同時一頓。 梁氏郎君趁機(jī)把兩人分開,并在松陽君耳邊道:“君且息怒,公子煜挑撥之言萬不可信?!?/br> 目睹梁氏家主的權(quán)威,楚煜垂下眼簾,手指刮擦桌邊,留下一條狹長的劃痕。 梁莊眼帶輕蔑,甚至對楚煜嗤笑一聲,似在嘲諷雕蟲小技。他起身向越侯疊手,沉聲道:“君上,公子煜頑劣,謊稱遇刺挑撥叔父,理當(dāng)問責(zé)?!?/br> 不等越侯出言,梁氏的姻親和附庸紛紛出聲附和。 “請君上嚴(yán)懲公子煜!” 越侯面色鐵青,同梁莊目光交鋒,抓起酒盞猛擲向地,怒聲道:“梁莊,你來做這國君,如何?!” 梁氏勢大,梁莊性情倨傲,習(xí)慣了咄咄逼人。 以往這般要挾,越侯多有退讓。 今日越侯的表現(xiàn)出人預(yù)料,讓他心中一驚。 “君上,萬萬不可!” 松陽君和鐘離君了解越侯,心知他動了真怒,各自推開攙扶,疊手躬身懇請?jiān)胶钕⑴?/br> 目睹兩人作為,梁莊也終于回過神來。 迎上越侯沉怒的目光,看向在君座下奮筆疾書的史官,他心里咯噔一聲,立即出聲道:“君上,臣一時心急,請君上息怒?!?/br> 越侯冷笑一聲,竟是不予理睬,一把握住楚煜的前臂,帶著他一同離開大殿。 走出殿門時,他刻意慢下腳步,看向梁氏家主,一字一句道:“寡人僅此一子,還請上大夫高抬貴手,莫使我祭祀斷絕,百年后無人供奉?!?/br> 此言可謂誅心。 梁莊臉色發(fā)白,近乎站立不穩(wěn)。 殿內(nèi)一片寂靜,氏族們噤若寒蟬,無一人貿(mào)然出聲。 唯有史官筆耕不輟,所見所聞詳實(shí)記錄,斟字酌句,不遺漏任何細(xì)節(jié)。 一場盛宴不歡而散。 氏族們離開宮廷,各自返回家中,都是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 松陽君和鐘離君并車而行,一改宴會上的針鋒相對,兩人默契的對視一眼,看向夜色籠罩下的梁氏府邸,心中若有所思。 通過這場宴會,越侯向楚煜展示出朝堂現(xiàn)狀,清楚告知他今后將要面臨些什么。 楚煜返回殿內(nèi),命人移來燭燈,親手鋪開竹簡,提筆記錄這場試探的結(jié)果。 “仲父非魯莽無智?!?/br> “季父擅謀,戰(zhàn)亦不弱?!?/br> “梁氏……” 筆尖懸在半空,墨珠滴落,覆上尚未干涸的“梁”字,沿著簡片邊緣滑落。 “除?!?/br> 楚煜本無記錄的習(xí)慣,偶然間見到林珩不離身的錦囊,才開始仿效行事。 想到同樣擅長偽裝的少年,回憶起上京的日子,楚煜停下筆,拿起銅簪撥動燈芯。 “上京內(nèi)處處陷阱,仍能化險為夷。歸國之后,料想也能平安?!?/br> 燭光映入漆黑的眼底,本該是橘紅的暖色,卻莫名透出冷意。 “越晉為盟?!?/br> 楚煜放下銅簪,指尖摩挲簪上的花紋,對殘留的熱度不以為意。 晉侯不只一個兒子。從國太夫人的信中可知,除了為質(zhì)的嫡子,大多不成器。 有能力的人成為世子,今后登上君位,兩國盟約才值得鞏固。換成庸人,今后的一切就有待考量。 燭光跳躍,焰心爆裂,發(fā)出一聲輕響。 楚煜收回思緒,重新提筆蘸墨。 筆尖落于竹簡,燈光映在發(fā)上,青絲如瀑,玉簪瑩潤,散發(fā)絢麗光澤。 同一時間,肅州城,晉侯宮內(nèi),宮殿一隅燈火通明。 林華殿庫房門大敞,侍人婢女錯身而過,將一只只木盒捧到院中,相隔半步整齊排放。 馬塘和馬桂各踞一端,一人站在庫房門前,盯著侍人和婢女手中的木盒,逐一核對簿冊。另一人守在院中,手持竹簡重新記錄。 “金玉全在此處。絹帛在另一間庫房?!?/br> 谷珍放下藥箱,打開箱蓋,從中取出一只陶瓶。拇指撥開瓶塞,倒出幾顆豆粒大的藥丸。 “倒清水來?!?/br> 清水送上之后,谷珍將藥丸投入水中。 待到清澈變?yōu)樽丶t,他拿起一只以獸毛制成的刷子,蘸水刷過院中的木箱,細(xì)嗅氣味。又打開盒蓋,以相同的方式檢查盒中的玉石和金飾。 “谷醫(yī)還請當(dāng)心?!绷昼裥兄猎褐校姷焦日涞呐e動,不由得出聲提醒。 “無妨。”谷珍檢查過大半木盒,在一只漆紅的盒子前停住。 他再三查驗(yàn),確信自己沒有認(rèn)錯,表情變得嚴(yán)峻。 “公子,此物浸過藥?!惫日湓挼街型就蝗煌W?,正色道,“余下之言僅告公子,還請屏退左右?!?/br> 林珩若有所思,轉(zhuǎn)身走入殿內(nèi),停在屏風(fēng)前,問道:“何言?” “我嘗過公子服用的丸藥,知曉藥材成分。盒中玉佩有異香,浸染的藥汁極為罕見,同丸中的兩味藥相沖,會使人體弱,出現(xiàn)心悸之癥,最終耗盡心血而死?!?/br> 谷珍的話流淌在殿內(nèi),敲擊林珩的耳鼓。 “藥材相沖?” “正是。” 林珩背負(fù)雙手,凝視屏風(fēng)上的幼虎,手指緩慢攥緊。 他服用的丸藥同金等價,由上京的良醫(yī)配制,想獲得藥方并不簡單。但對特定身份的人來說也算不得太難。 “谷珍?!?/br> “仆在?!?/br> “你返回南殿,如實(shí)稟報(bào)國太夫人。同大母說,這件事我親自處理?!?/br> “諾?!?/br> 谷珍退出殿門,卻沒有立即去往南殿,而是盡職盡責(zé)地檢查過所有金玉和絹帛,確定無礙才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