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46節(jié)
“我定將此信轉(zhuǎn)呈?!痹S放頓了頓,又透出一句話,“公子曾言臨桓城為晉東出要道,以城為要塞,荒漠之土、世仇之地盡可取!” 言語豪邁,野心可見一斑。 縣大夫和主簿對視一眼,想到關(guān)于公子珩的種種傳聞,迫不及待想赴肅州,親眼見一見這位兇橫霸道智慧過人的嫡公子。 當(dāng)日,許放一行人留宿縣府。 不多時,一則消息在城內(nèi)傳開,在有心人的推動下迅速傳遍城內(nèi),鬧得滿城風(fēng)雨。 “君上要封臨桓城給氏族?!?/br> “君上要破祖宗之法!” “我等為國殺敵,對君上忠心耿耿,君上卻舍棄我等?!?/br> “昏君無道!” 在流言沸反盈天達(dá)到頂峰時,縣大夫又拋出一則消息,瞬時如水落熱油,城中上下一片嘩然。 “日前祭祀,國君登天祭臺,竟在祭臺上昏倒!” 敬奉天地鬼神的時代,晉侯在祭祀中昏倒,無法完成儀式,簡直駭人聽聞。 隨著流言越傳越廣,關(guān)于他的種種作為也廣為人知。消息由臨桓城向外擴(kuò)張,逐漸蔓延至?xí)x國大半版圖。 “君上昏庸無道!” 改封臨桓城,寵庶滅嫡,縱容氏族仇殺,使得朝政混亂,以致于祭祀不能完成,分明是遭受上天懲罰! 傳言持續(xù)擴(kuò)散,情況越演越烈。 國人的憤怒猶如火山,飛濺一點火星就會爆發(fā),屆時無人能夠阻擋。 事情發(fā)酵中途,許放一行人已經(jīng)踏上歸途,沿著來時路返回肅州城。 彼時,晉侯病情不斷反復(fù),罷朝五日之后,勉強上朝又差點暈倒,不得不中途遣散群臣。 勛舊們按兵不動,表現(xiàn)出異樣的耐心。 新氏族們憂心忡忡,三天兩頭拜訪有狐氏府上。值得一提的是,往來的車馬中再不見鹿氏身影,賴氏呂氏也銷聲匿跡。 “君上需要靜養(yǎng),朝政暫交公子珩?!?/br> 宮中傳出旨意,國太夫人在竹簡上落印,侍人輪番前往卿大夫府上宣讀。 氏族們反應(yīng)不一,心中各有打算。 勛舊大多摩拳擦掌,以智氏和陶氏為首,準(zhǔn)備助公子珩落實執(zhí)政之權(quán)。 新氏族再次聚集,火光下,眾人神情陰沉,決意全力一搏,絕不能就此落敗。 “退后半步,我等死無葬身之地!” 整整一夜,有狐氏府上燈火輝煌,徹夜未熄。 同樣整夜未眠的還是費氏。 燭光下,費氏父子聚在書房,幾人面前擺開數(shù)卷竹簡,還有寫滿字的絹。絹上的字跡稍顯潦草,分明是倉促間寫下。 “明日朝會之后,我當(dāng)求見公子珩?!?/br> 費氏家主抬起目光,一只飛蛾穿過他的視線,正振翅撲向燈火。 他抬起手,精準(zhǔn)捏住飛蛾,撕開沾滿磷粉的翅膀,投入跳躍的火舌之中。 “臨桓傳來消息,大風(fēng)將起,費氏無法再避?!?/br> “父親,若公子珩問藥?” “實言相告?!?/br> 費氏家主拿起布巾拭手,一下接著一下,直至擦干凈指腹上的磷粉,不留一星半點。 “費嵐,費何,明日隨我一同入宮?!?/br> 兄弟倆對視一眼,壓下心中隱憂,齊聲應(yīng)諾。 第三十七章 清晨,第一縷陽光落入肅州城,大街小巷傳出人聲。 車輪壓過土路,馬蹄聲陣陣。 雕刻圖騰的車駕行出城東,魚貫駛向晉侯宮。 道路交匯點,兩駕馬車不期而遇。 看清來者是誰,車奴同時揮動韁繩,意圖搶先一步。 護(hù)衛(wèi)馬車的私兵撐起小盾,擦身而過時迅猛撞擊,一瞬間的力量能碎裂臂骨。蠻力沖擊下,彼此都沒占到便宜,各自后退半步,兇狠地怒視對手。 “速行!” 車內(nèi)傳出聲音,馬奴奮力揮動韁繩,駿馬發(fā)出嘶鳴,車輪轉(zhuǎn)速加快,兩車近乎并駕齊驅(qū)。 道路前方閃過黑影,是另一輛氏族馬車。 瞧見兩駕龐然大物,車旁護(hù)衛(wèi)駭然失色,馬奴拼命揮舞長鞭,仍避不開飛速馳來的車駕。 轟! 一聲巨響,擋在路中的馬車被撞翻,賴氏家主從車內(nèi)滾落,發(fā)冠歪斜,長袍沾滿塵土,樣子狼狽不堪。 來不及從地上爬起身,頭頂忽有黑影罩下。 賴氏家主變貌失色,就地向一側(cè)翻滾,避開掉落的車板,驚險撿回一條命。 “家主!” 賴氏私兵心中大駭,猛撲上前圍住賴白,瞅準(zhǔn)時機(jī)拉著他沖出戰(zhàn)團(tuán)。 “此地不善,速歸家?!?/br> 賴白藏在私兵身后,手微微顫抖,血線滑過手背,順著指尖滴落。他抬頭看向毫發(fā)無損的兩駕馬車,目光閃爍不定。 漆黑描金,輪輻三十,車前雕刻家族圖騰,一為有狐氏,另一輛赫然是重歸肅州的智氏。 賴氏馬車翻倒在地,交鋒的雙方皆不屑一顧。 馬奴全力驅(qū)策駿馬,龐大的車身連鑣并軫,一左一右繞過地上殘骸,向晉侯宮飛馳而去。 兩家私兵徒步跟隨,全部身披半甲肩扛銅盾。在短暫的交鋒中,部分私兵面帶淤青,個別手臂和肩膀受傷,持盾的胳膊無法施力,儼然是骨頭受創(chuàng)。 兩支隊伍揚長而去,賴氏一行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遇有車駕經(jīng)過,賴白竟不遮面,自言受傷不輕,揚聲要護(hù)衛(wèi)送他歸家。 呂氏家主駕車經(jīng)過,本打算帶他一同前往晉侯宮。賴白連連擺手,搖頭謝絕對方好意。 “我早年左肩受刀,再不能持戈。此番墜車引發(fā)舊傷,需要歸家休養(yǎng)。” 賴白說話時,馬奴利落解開韁繩,在馬背鋪上軟墊,小心攙扶他上馬。 賴白故意哎呦兩聲,全然不顧面子。為看上去逼真,他干脆趴到馬背上,帶著一身的狼狽招搖過市。 目睹全過程,呂氏家主瞠目結(jié)舌。半晌后反應(yīng)過來,猛然一捶拳。 “是我愚鈍!” 國君臥病不起,今日朝會由公子珩主持。 群臣分立在朝,矛盾激化,朝會之上必掀起腥風(fēng)血雨。如他和賴氏這般實力微末,隨時可能被風(fēng)浪擊碎。 “大意了,為何沒能想到?!?/br> 呂氏家主捶胸頓足,徹底明悟為何賴白如此作態(tài)。 不惜舍棄臉面,分明是為了保命。 撞車絕非無妄之災(zāi),反而是天賜良機(jī),讓他有借口從漩渦中脫身。就算只是暫時,也實在令人羨慕。 呂氏家主心思百轉(zhuǎn),甚至也想碰一碰運氣??上r運不濟(jì),直至他抵達(dá)宮門前也沒遇見同樣的機(jī)會。 金烏漸升,巍峨的宮殿籠罩在陽光下,似覆上一層金紗。 馬車陸續(xù)停在宮門前,群臣在門前下車,快速整理冠袍,邁步踏入宮門。 通往正殿的宮道之上,氏族們自然排成隊列,勛舊并肩同行,新氏族聚在一處,彼此間涇渭分明。 丹陛上傳出禮樂聲,亙古悠遠(yuǎn)。 侍人站在廊下,面容朦朧在光影中,看不真切,腰間垂掛的絲絳格外醒目。 晉侯不上朝,林珩暫代國君執(zhí)政,殿內(nèi)布局做出更改,議事的程序也有所變化。 國君寶座空缺,氏族位置沒有移動。公子長和公子原的聽政被取消,兩人原來站立的位置豎起宮燈,燈前多出一張桌案,專為林珩設(shè)置。 見到這番變化,群臣表現(xiàn)不一,心中各有思量。 勛舊交換目光,新氏族大多皺眉。眾人不著痕跡看向有狐氏和鹿氏,可惜未能看出任何端倪。 禮樂聲逐漸高亢,編鐘的清音在殿前回蕩。 氏族們陸續(xù)落座,短暫目光交鋒,預(yù)想中的唇槍舌劍并未出現(xiàn)。 左右兩班集體陷入沉默。 智淵和陶裕閉目養(yǎng)神,有狐丹微合雙眼,鹿敏等人也是一言不發(fā),好似突然間達(dá)成默契。 田嬰左右看看,略微有些坐不住。 雍楹咳嗽一聲,出于兩家多年的交情提醒他穩(wěn)重,不要做出頭的椽子。 費氏父子坐在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表現(xiàn)得四平八穩(wěn)。任誰都無法猜出他們此刻在想些什么。 禮樂聲莊嚴(yán)肅穆,中途加入鼓聲,令眾人精神一振。 伴著鼓音,一道身影跨過殿門。 長袖舒展,肩扛玄鳥,腰帶鑲嵌白玉。 頭戴一頂玉冠,手按王賜劍,劍旁垂掛錦囊,錦囊旁側(cè)懸有玉飾,浮現(xiàn)瑩潤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