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89節(jié)
珍夫人考慮片刻,搖頭道:“暫不出城。公子要收鄭土,鄭侯不能留,鄭國氏族也該殺。但人言可畏,此事不能沾染公子?!?/br> “夫人的意思是?”庸心頭一動,看向珍夫人目光閃爍。 “召你的死士進來,我來動手?!闭浞蛉耸謭?zhí)陶瓶,瓶中是蠱醫(yī)配制的毒,見血封喉。 驚慌的人聲和雜亂的腳步聲傳入殿內(nèi),她卻面帶微笑,仿佛樂見這種混亂。 “君侯薨,鄭侯難辭其咎。我為君侯妾,為君侯報仇天經(jīng)地義,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第六十四章 烈焰滔天,半座嶺州城被付之一炬。 房屋建筑成片坍塌,道路兩旁盡是殘垣斷壁,昔日繁華的都城變得滿目瘡痍。 清晨時分,寒風(fēng)驟然凜冽,一場大雪如約而至。 火光熄滅,城內(nèi)騰起大片黑煙,一道道煙柱扭曲上升。 伴隨著轟然巨響,矗立四百年的太廟轟然倒塌。建筑塌陷的一瞬間,塵土夾著碎雪漫天飛揚。 逃出城的鄭人駐足原地,望向遭遇火焚的嶺州城,淚水滑出眼眶,沖淡了熏滿臉頰的黑灰。 號角聲響起,繼而是隆隆的馬蹄聲。 鄭人失魂落魄,明知來的是晉軍卻無一人逃跑,都頹喪地站在原地,神情麻木,一動也不動。 寒風(fēng)呼嘯,雪花落在身上,刺骨一般地冷。 號角聲持續(xù)不斷,蒼涼豪邁,直透云層。 馬蹄聲猶如雷鳴,大地為之震顫。 玄鳥旗迎風(fēng)招展,一面又一面圖騰旗闖入眼簾,刺痛了鄭人的雙眼。 一匹黑馬越眾而出,馬上是一名不及弱冠的少年。姿容俊逸,氣質(zhì)凜若冰霜。周身籠罩著徹骨寒意,近乎壓過風(fēng)雪。 一人一馬經(jīng)過時,人群下意識退避,自行讓開一條通道。 人群背后,一名裹著斗篷的老人連聲咳嗽。望向馬上的林珩,獨眼中短暫浮現(xiàn)亮光,又迅速沉寂下去。 斗篷遮擋下,老人胸前掛著骨鏈,手握一把銅匕。匕首僅有巴掌長,卻是鋒利無比,削鐵如泥。 “真像啊?!崩先肃哉Z,記憶緩慢流淌,走馬燈一般轉(zhuǎn)過腦海。 他想起了晉烈公。 戰(zhàn)場上驚鴻一面,那位勇武非凡有霸道之名的晉國君主,同眼前的少年意外重合。 “晉出英主,莫非是天意?” 老人短暫陷入恍惚,匕首當(dāng)啷落地。 待他回過神來,林珩已經(jīng)策馬行遠,徑直走向城門。 黑色大軍似潮水鋪開。騎兵們跟隨不同的圖騰旗分成數(shù)股,搜尋散落城外的鄭人,將他們圍攏到一起。 鄭人沒有反抗。 嶺州城已破,鄭侯至今沒有露面,氏族們也不見蹤影,他們早就失望透頂心如死灰。 鄭國引以為傲的戰(zhàn)車大多在烈火中燒毀。守軍難覓蹤影,不是被晉軍殺死,而是主動放棄守城和城民一起逃出火海。 城頭殘留上百具尸體,身邊散落佩劍和短刀,分明都是自盡而亡。 一架巨弩孤立在女墻后。絞弦斷裂,弩身遭到破壞,無法再次使用。叢痕跡推斷,應(yīng)是守軍自盡前所為。 城內(nèi)不見火光,仍有零星煙柱騰起。 黑煙短暫彌漫,很快又被風(fēng)吹散,飄飄渺渺不見蹤影。 咔嚓一聲,是馬蹄踩上焦木,木身斷為兩截發(fā)出的輕響。 晉國的玄鳥旗和圖騰旗出現(xiàn)在嶺州城內(nèi),自鄭侯受封建國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大軍分頭行事。 林原及氏族家主們隨林珩入城,策馬前往鄭侯宮。 智陵和費廉等人率軍清查城內(nèi)。騎兵穿梭在大街小巷,找出躲藏的城民,點明數(shù)量后送出城外。 東城損毀最為嚴重。這里是氏族的聚集地,豪華的府邸毀于大火,多數(shù)屋頂坍塌,大門和墻壁破損,隨處可見碎裂的石階和熔斷的門環(huán)。 騎兵們逐次入內(nèi)搜查,零星發(fā)現(xiàn)活人,都是躲藏的奴隸和仆役。他們嚇破了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唯一找到的氏族在粟氏府內(nèi)。 粟名病重而死,粟成自盡身亡。父子倆的尸體停放在前廳,由忠誠的仆人看守。粟亮和粟黑不知所蹤,連仆人也不知他們的去向。 騎士了解過情況,沒有入內(nèi)打擾,而是全部退出來,繼續(xù)搜尋下一座府邸。 智陵聽人稟報,馬上察覺到不對,當(dāng)即詢問道:“粟氏之外未見他人,一個都沒有?” “確無?!彬T兵如實回道。 智陵眉心深鎖,舉目環(huán)顧四周,神情若有所思。 昨夜大火,未見鄭國氏族逃出城外。他們沒有混在城民中,必然還留在城內(nèi)。如今街巷皆空,屋舍俱被焚毀,沒有發(fā)現(xiàn)暗道,他們能躲藏的只有一處。 鄭侯宮。 智陵打馬前行,遇上從街尾行來的費廉。經(jīng)過一番交流,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繼續(xù)搜索城內(nèi),派人追上公子,當(dāng)面稟報此事。” 兩人達成一致,召騎士飛報林珩。其后再次分頭行動,搜查情況稍好一些的北城和南城。 騎士打馬飛奔,追上前往鄭侯宮的隊伍。他說明來意之后,立即被帶到林珩面前。 “公子,東城不見鄭國氏族,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郎君猜測群聚鄭侯宮,恐有陰謀,請公子務(wù)必小心。” “在宮內(nèi)?” 林珩單手握著馬鞭,抬眸看向半開的宮門。 在昨夜的混亂中,宮內(nèi)侍婢四下逃散,不少逃出城外。 宮內(nèi)變得空曠,透過半開的門扉能看到宮道上散落的器皿、布匹和飾物,想是有人趁混亂搶奪,中途不小心遺落。 “公子,小心為上。”智淵和費毅同時開口。 話音落地,兩人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目光,心下發(fā)出冷哼。 “推門?!绷昼駥扇祟h首,旋即向黑騎下令。 “諾。” 數(shù)名黑騎翻身下馬,掌心覆上門板,用力向內(nèi)一推。 吱嘎聲傳來,繼而是砰地一聲。 宮門虛掩,門軸斷裂,本就岌岌可危。此番遭遇外力,瞬時間轟然倒塌。 兩扇門板落在地上,陷入堆積的雪中。 “走?!?/br> 踏著倒塌的門板,林珩策馬走入宮內(nèi)。戰(zhàn)馬踏上宮道,身后留下清晰的蹄印。 氏族們正要下馬,見狀改變主意,打馬跟在林珩身后。 看著腳下的宮道,眺望晨光中的鄭國宮殿,眾人目光閃爍,心中似有快意,也涌起諸多感慨。 大火未波及宮內(nèi),殿閣保存完整,屋頂堆滿積雪。 鄭侯宮同晉侯宮布局相似,林珩輕易找到正殿,在丹陛前下馬。 殿外空空蕩蕩,異常地冷清。 殿門雕窗緊閉,廊下倒伏數(shù)人,尸體被雪覆蓋,僅能看到隆起的輪廓。 黑騎上前查看,發(fā)現(xiàn)死者都是私兵,各個臉色青黑死狀可怖,應(yīng)該是中毒而亡。僅有兩人是死于刀下,傷口在脖頸處,一刀斃命。 黑騎查看過傷口,對比刀痕,彼此交換目光。 “死士?!?/br> 死士? 林珩聽到結(jié)論,想到潛伏城內(nèi)的庸,當(dāng)即提步登上臺階。 “開門?!?/br> “諾。” 黑騎抬手推門,發(fā)現(xiàn)推不動,索性抬腿一腳踹開。 一聲鈍響,殿門敞開,抵在門后的重物翻倒,竟是幾具僵硬的尸體,身上還穿著華服。 光灑入殿內(nèi),驅(qū)散少許幽暗。 林珩背光而立,相隔洞開的殿門,越過遍地倒伏的尸體,看到屏風(fēng)前的鄭侯。 和死去的氏族一樣,他臉色青黑,五官猙獰。一手握住喉嚨,另一只手還牢牢握著寶劍。死前雙目圓睜,無光的眼中充滿血絲,凝固憤怒和驚恐。 智淵等人出現(xiàn)在林珩身后,看到眼前一幕,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服毒?” “更類毒殺?!?/br> 連出城迎戰(zhàn)都不敢,沒人相信鄭侯和氏族會服毒殉國。 林珩環(huán)顧殿內(nèi),目光定在一處。 他邁步跨過殿門,徑直登上石階,繞過屏風(fēng),發(fā)現(xiàn)靠坐在屏風(fēng)后的蠱醫(yī)。 蠱醫(yī)懷抱一只香爐,身周散落數(shù)只陶瓶。肩膀和腰腹染血,呼吸十分微弱,顯然命不久矣。 聽到聲音,他艱難睜開雙眼。 一抹玄色闖入眼簾,他掀起嘴角,笑容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