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05節(jié)
田齊又紅了眼圈。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端正神情,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蜀田氏齊,必踐諾,天地鬼神為證!” 第七十五章 林珩同田齊三擊掌,就此定下盟約。 了卻一樁心事,田齊酒意上涌,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放松,疲憊感侵襲全身。用過膳食之后,他連連打哈欠,很快變得睡意朦朧。 “來人?!?/br> 見狀,林珩召來殿外侍人,命其引田齊去側(cè)殿休息。 田齊不肯離開,借酒意抓住林珩的袖子,強撐著說道:“我同阿珩抵足而眠。” 掃一眼袖子上的手,林珩面無表情,拒絕得干脆利落:“不行?!?/br> 初到上京時,兩人曾有一次同榻,林珩記憶尤深,糟糕的經(jīng)歷迄今難以磨滅。 三人睡的木榻,田齊獨占大半。林珩半夜醒來,整個人掛在床邊,差點被踹到地上。 不想再被凍醒,林珩披衣去往隔壁。 當(dāng)時諸國質(zhì)子都在驛坊,房間早已經(jīng)定好。他明明記得隔壁沒人,推開房門卻撞見了楚煜。 一身紅衣的公子靠坐在榻邊,長發(fā)披在身后,臉上仍有幾分少年的柔和,艷麗之極。 四目相對,兩相驚訝。 林珩裹著一張獸皮毯站在門邊,赤足踩著皮履。楚煜快速坐起身,長發(fā)滑落肩頭,下意識攏起衣襟。 當(dāng)晚月色皎潔,繁星漫天,實在過于明亮,以致于他清楚記得楚煜的表情,想忘都忘不掉。 拋開這場意外,田齊的睡姿實在難以恭維。林珩自認(rèn)不夠魁壯,禁不得一踹再踹。 田齊醉得厲害,扯著林珩的袖子不肯松手。侍人不敢強拽,又不能違背君命,一時間陷入兩難。 “阿齊,田齊?”林珩拍拍田齊的肩,一陣酒氣襲來,殿內(nèi)竟響起酣聲。 侍人嚇得匍匐在地,汗不敢出。 林珩無奈嘆息一聲,彎腰橫抱起田齊,對侍人道:“引路?!?/br> “諾?!?/br> 侍人連忙爬起身,彎著腰頭不敢抬,快步行出殿門。 斗圩和斗墻用過食水,和馬氏兄弟返回廊下,迎面撞上快步走來的侍人。展眼望去,四個人同時一愣。 “君上?!瘪R塘馬桂躬身行禮。 斗圩和斗墻迅速回神,連忙俯身見禮:“參見君上。” “起?!绷昼裢O履_步,喚起地上之人。 兩人起身后,斗墻上前接過呼呼大睡的田齊,斗圩迅速查看他的模樣,確認(rèn)是酒醉,暗暗松了口氣。 林珩活動兩下手臂,掠過兩人的動作,吩咐道:“公子齊醒來,將此物交給他?!?/br> 話音落下,一只木匣遞到斗圩面前。 “諾?!倍粉纂p手捧起,恭敬退至一旁。 木匣無鎖,紋路渾然一體。從重量和大小推斷,里面應(yīng)該裝著竹簡。斗圩不知林珩何意,沒有多言,只等公子醒來便能一清二楚。 田齊被送走,林珩轉(zhuǎn)身返回殿內(nèi)。 矮桌已經(jīng)撤下,婢女移來銅燈,向燈盤注入燈油,陸續(xù)點燃燈芯。侍人打開香爐,重新投入香餅。 香氣縈繞殿內(nèi),驅(qū)散殘存的酒氣。 林珩坐到屏風(fēng)前,取布巾擦拭臉頰和雙手,頓覺一陣清爽。婢女送上茶湯,他端起杯盞飲下一口。 馬塘和馬桂守在殿前,一名侍人消失在回廊盡頭。 少頃,谷珍背著藥箱隨侍人前來,稟報后進(jìn)入殿內(nèi)。 “君上?!惫日浞畔滤幭?,疊手行禮。 “起?!绷昼裾倨鸸日?,單手挽起袖擺。 谷珍邁步走上前,從藥箱取出墊枕和陶瓶。他身邊沒有藥仆,一切只能親力親為。 過程中,兩人皆未出聲。 林珩側(cè)頭看向半開的雕窗,不知不覺中出神。谷珍凈過手,兩指搭上林珩的手腕,沉吟片刻,換上另一只。 殿內(nèi)落針可聞,偶然響起衣袂摩擦聲,夾雜燈芯爆響。 暮色將近,殘陽如血,天邊鋪開晚霞,絢爛奪目。微風(fēng)穿過回廊,垂掛在廊檐下的銅鈴輕輕搖蕩,發(fā)出悅耳的聲響。 “君上漸愈,此藥無需再服?!惫日浣Y(jié)束診脈,準(zhǔn)備重擬藥方。 他收起擺放的陶瓶,小心放回藥箱。鋪開竹簡,提筆寫下幾味藥,大多是滋補所用。 落下最后一筆,確認(rèn)沒有疏漏,他將藥方呈給林珩過目。 “湯藥滋補,逐日驅(qū)散寒氣。長則半年短則三月,君上定能痊愈?!?/br> “仰賴谷醫(yī)?!?/br> 林珩接過藥方,上面的藥名大多熟悉,僅有兩味是越國獨有,恰好在上次送來的藥材之中。 “仆告退?!惫日浜蠑n藥箱,重新背在身上,起身退出大殿。 目送他離開,林珩端起變冷的茶湯,凝視盞中倒影,想到去歲此時他因寒癥臥病,大半個春日同苦藥為伴,不由得彎起雙眼,唇角上翹。 “人算不如天算。執(zhí)政,你可會后悔?” 想起那位對天子忠心耿耿,日夜殫精竭慮的老人,林珩舉盞遙對上京方向,輕笑一聲:“我未死,晉在我手,上京必再無寧日!” 日輪沉入地平線,夜色降臨。 雷聲炸響,閃電撕裂夜空,一場春雨如約而至。 雨水滋潤大地,潺潺匯聚,牽連成百千道溪流,匯入奔騰的洛水。 洛水川流不息,貫通蒼茫平原。途經(jīng)曲折河灣,水流驟然湍急,涌向座落在中原腹地的上京城。 夜色下,上京城門緊閉,城頭的守卒無精打采,巡邏的甲士敷衍塞責(zé),應(yīng)付了事。 城池三面燈火寥落,少數(shù)幾點火光陸續(xù)熄滅。 城東卻是燈火通明,貴族宴飲通宵達(dá)旦,賓客濟(jì)濟(jì)一堂,席間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一隊甲士巡邏城東,駐足一座貴族宅邸前,隔墻眺望耀眼的燈火,聽聞靡靡樂聲,偶爾夾雜著女子的歡笑,不由得心生向往。 “美人在懷,推杯把盞,實在令人羨慕。”一人說道。 聽到他的話,同袍哄笑出聲。 “別說赴宴,我等今生休想跨過此門?!币幻资繖M起長戈,指了指高出地面一截的臺階,話中充滿了諷刺。 他們停留太久,守在門前的奴隸竊竊私語,仗著是貴族家奴,大膽譏笑這群甲士。 一名奴隸過于大膽,聲音不加掩飾,恰好被甲士聽見。 “卑賤奴隸,膽敢無禮!” 甲士火冒三丈,一怒之下沖上前,拔劍刺死了門前的奴隸。 鮮血噴涌,溫?zé)犸w濺在甲士臉上,暴怒的情緒非但沒有冷卻,反而似烈火越燃越旺。 耳畔傳來尖叫聲,甲士轉(zhuǎn)頭看去,另一名奴隸跌倒在地,爬著抓住門環(huán),就要去府內(nèi)喊人。 “殺人了!” 眼見情況不妙,同伍的甲士一擁而上,反持長戈刺死了奴隸。 呼救聲被慘嚎代替,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門奴全被殺死,臨死前的叫聲傳入府內(nèi)。 門后響起腳步聲,甲士們對望一眼,受到血腥刺激,加上對貴族的怨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大門開啟的瞬間,抬腿猛然一踹,刺死抱著門栓的奴仆,挺起兵器殺了進(jìn)去。 “殺!” 沖入前廳的一刻,奢靡盛宴刺痛甲士雙眼。 他們怒吼著沖入廳內(nèi),見人就殺,恍如一群失控的猛獸。 “來人,快來人!” 尖叫聲此起彼伏,慘叫聲接連不斷。 貴族們狼狽逃竄,不顧一切想要活命。一人扛起木桌抵擋,卻被長劍從背后貫穿;另一人遇劍鋒襲來,拽過美人擋在身前,仍被長戈劃開了脖子。 甲士們殺紅了眼,貴族淪為待宰的羔羊。 府內(nèi)私兵聞訊趕來,目睹煉獄般的場景,竟集體畏懼不前。 “一群孬種!” 甲士全身浴血,抄起酒壺灌入口中,抓起大塊的燉rou塞進(jìn)嘴里。他們從死去貴族身上拽下玉佩金印,挺著兵器沖出大廳,竟然無人敢攔。 一名私兵剛要上前,立即被同伴拉?。骸澳鞘且蝗函傋?,你不想活了?” 私兵被嚇住,鼓起的勇氣瞬間消散。 血腥味迎面撲來,私兵自行讓開道路,甲士們仰天大笑,踏著血色揚長而去,在夜色中直奔城門。 “不能留在城里?!?/br> 私兵們回過神來,心知死了太多貴族,他們負(fù)有罪責(zé),留下注定是死路一條。 眾人交換目光,不約而同看向大廳內(nèi)。 “帶上東西,走!” 私兵們一擁而入,搜刮能帶走的一切。銅器太大不好提拿,索性扯下布幔包起來背在身后。 眾人結(jié)伴沖出府外,循著甲士的足跡連夜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