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06節(jié)
臨走之前,私兵們放了一把火。因地上流淌酒水,火勢迅速蔓延,焚燒木制建筑,很快吞噬整座大宅。 火光沖天而起,照亮漆黑的夜空。 看到這一幕異像,城東貴族才知農(nóng)令家中出事。 “速去救火!” 待眾人派出奴隸,火勢已失去控制。 上升的火柱似巨蟒狂舞,煙氣彌漫,猛然間上涌,盤踞在暗夜之下。 伴隨著轟隆一聲,大宅屋頂坍塌。偌大的府邸在烈火中陷落,沉沒在濃煙滾滾中,就此不復存在。 建筑焚燒殆盡,久違的雷聲終于響起。 雨水從天而降,在雷鳴聲中覆蓋火場,卻澆不滅眾人心中的恐慌。 “火因何而起?” 烈焰焚毀一切,也掩蓋了殺戮的痕跡。 火場中盡是焦炭,貴族、奴仆的尸體無法分辨,遑論是查明死因。 “速報宮內(nèi)。” 出事的是農(nóng)令府邸,家主身為三令之一,權(quán)位僅次于執(zhí)政。 貴族們心中惶恐,總感到事情非比尋常。大火源頭為何,是意外還是有人縱火,亦或是盜? “究竟是何故?” 眾人猜測紛紜,莫衷一是,心頭皆罩上陰影。 送信之人趕往宮內(nèi),叩響宮門。 “出事了!” 城內(nèi)大火非同小可,宮門很快打開,送信的貴族被帶往正殿。 天子尚未歇息,正同執(zhí)政商議密報。 兩人面前堆著小山一般的竹簡,皆是探子送回的消息,晉、楚、齊等國赫然在列。唯獨越的消息少之又少,藏在禹州城的耳目近乎斷絕。 城內(nèi)起火時,執(zhí)政正翻開一卷竹簡,上書晉國滅鄭,盡取鄭土。 天子早對執(zhí)政不滿,加上近日城內(nèi)流言四起,又有寵妾進讒言,他的疑心日重,難免要借題發(fā)揮。 “執(zhí)政,如今還要說,此前非是縱虎歸山?” “陛下,晉國之事是臣失察?!眻?zhí)政斂目垂首,不與天子爭執(zhí)。他能察覺到天子的變化,奈何疑心已生,群jian環(huán)伺,他想要肅清卻是力不從心。 天子正要再說,殿門忽然被叩響,送信的貴族趴在門前哀聲道:“陛下,城內(nèi)起火,農(nóng)令全族葬身火海!” “什么?!”天子悚然一驚,騰地站起身。一瞬間,他的目光刺向執(zhí)政,“執(zhí)政,你可知曉此事?” 自從流言紛起,天子對執(zhí)政心生猜忌,一直在想方設法削弱執(zhí)政權(quán)柄。三令之中,農(nóng)令最為支持,一直鞍前馬后出謀劃策。 今夜城內(nèi)突起大火,不燒旁人,偏是農(nóng)令,而且全族盡滅。 未免過于巧合。 天子盯著執(zhí)政,心中篤定事情同他有關,已經(jīng)給他定下罪名。 看清天子的表情,執(zhí)政心中苦澀,奈何事情實在湊巧,在沒有徹底查清之前,他無力打消天子的疑心,只能回道:“陛下,臣今日在宮內(nèi),實不知此事?!?/br> “好,好,好!” 連道三個好字,天子怒極反笑。不理會滿臉苦色的執(zhí)政,他大袖一揮,無視禮儀轉(zhuǎn)身離開。 站在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執(zhí)政長嘆一聲,扔掉了手中的竹簡。 竹簡落在地上,翻滾攤開,上面的文字悉數(shù)呈現(xiàn)在燭光下。 “晉伐鄭大勝,盡納鄭地。” “越令尹子非使晉?!?/br> “晉遣行人赴蔡、許、宋等國,未知圖謀?!?/br> 文字顯露出大半,竹簡不再滾動。 執(zhí)政心力憔悴,忽然意興闌珊。他短暫看一眼王座,轉(zhuǎn)身離開大殿,再也沒有回頭。 他離開不久,一名侍人在廊柱下探頭,與守在殿前的侍人低語幾聲,隨即腳步匆匆去往西苑。 喜女守了大半夜,得知天子去了別處,抽出頭上的金簪拋到桌上,不打算再等。 門外傳來腳步聲,心腹婢女推門走入,湊到她耳邊低語:“夫人,城內(nèi)大火,農(nóng)令死,天子疑執(zhí)政。” “果真?”喜女轉(zhuǎn)過頭。 “不會有假,天子怒氣沖沖離開,獨留執(zhí)政在大殿?!?/br> “這可真是……”言語未盡,喜女掩唇而笑。芙蓉面映在銅鏡中,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笑夠了,她拿起金簪遞給婢女,好心情地說道:“給兄長遞信,天子惡執(zhí)政?!?/br> “諾。” 婢女領命離開,房門無聲關閉。 喜女坐在鏡前,垂眸看向鏡中,笑容帶著嫵媚,眉眼熏染春情,忽然間心生厭惡,一把扣上鏡面。 為了復仇,她失去太多。 時至今日,她沒有別的選擇。既然要惡,那便惡到盡頭,讓天下共主為她陪葬! 第七十六章 雨水綿延整夜,臨近天明方才停歇。 晨光熹微,云銷雨霽。 清風送爽,鶯聲燕語穿過晨霧,傳遞春日的喜悅。 肅州城外排開長龍,兩排隊伍一眼望不到盡頭。隊伍中既有鄉(xiāng)邑的村人,也有遠道而來的商人。眾人步履飛快,踏著晨光聚向城門,人歡馬叫熱鬧非凡。 城頭響起鼓音,喚醒大地,震碎殘存的霧靄。 入城的隊伍短暫寂靜,眾人翹首以盼,等待鼓聲過后城門開啟。 “門開了!” 壯奴推動絞盤,扛走門栓,分左右拉動門板。伴隨著門軸的吱嘎聲,厚重的城門向內(nèi)打開。人群迅速涌動,都想盡快入城,短暫發(fā)生混亂,差點撞翻守在門前的甲士。 “不許擠!” 甲士橫起長矛,連喊數(shù)聲無果。好在同袍及時趕到,全力整肅隊伍,避免混亂加劇。 眾人重新開始列隊,幾名主事出現(xiàn)在甲士身邊,向外來的商人發(fā)放木簡。 維持秩序的甲長背對人群,目光短暫交匯,各自喚來幾名軍仆,低聲吩咐道:“之前推搡的幾人,跟上去,盯緊?!?/br> “諾?!?/br> 軍仆領命離開,尾隨可疑的商人,先后消失在城內(nèi)。 遵照新君的旨意,大市五日,期間夜不閉市,城內(nèi)不宵禁,稅減一成。 消息傳出,各國商人蜂擁而至,國人、庶人也紛紛趕來,肅州城內(nèi)車水馬龍,人潮如織。城西商坊尤其熱鬧,道路上水泄不通,行人接踵摩肩,舉袖成云。 商坊經(jīng)過改建,坊前立有兩根圓木,木上刻字并有專人誦讀,確保所有入坊之人都能知曉。 身披半甲的國人守在坊前,幾人一字排開,腳下擺著藤筐,筐中分別裝有尺、秤、斗等器具。 商人入坊前都會被叫住,國人手指圓木,又點了點藤筐,口中道:“城內(nèi)市貨需用晉之度量衡?!?/br> 商人們走南闖北,見過各種稀奇事,如今日這般前所未有,稱得上大開眼界。 蒼金來自齊地,家族數(shù)代經(jīng)商堪稱豪富。此次隨族中長輩入晉,賺錢在其次,主要為能增長見識。 聽到國人的話,掃一眼地上的器具,他轉(zhuǎn)頭看向帶隊的長輩,好奇道:“仲父,晉國有此律?” “此前未有?!鄙n化搖搖頭,交代蒼金留在隊伍中,親自上前同國人交涉。 看過藤筐中的斗和尺,發(fā)現(xiàn)和齊國所用差距甚大,他不免有些為難。思量片刻,他上前半步,借衣袖遮擋遞出一串齊幣:“能否通融?” 國人臉色驟變,壓根不接他的賄賂,黑著臉硬聲道:“在晉國市貨就要守晉國的規(guī)矩。柱上有律,違者懲,亂者逐,知法犯法者鞭!” 國人鐵面無私,手指圓木聲如洪鐘。 蒼化僵在原地,面色一陣青白。 幾人的動靜引來好奇的目光。后來者駐足詢問,得知事情始末,有人不以為然,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面現(xiàn)沉色。不過有例在先,沒有人想步齊商的后塵,全都老老實實換尺、秤和斗,遵照規(guī)矩入坊市貨。 人群陸續(xù)走過身邊,其中不乏熟面孔。 蒼化自覺顏面大失,羞憤地舉袖遮面,臉色異常難看。 隊伍上下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對。 蒼金越眾而出,同蒼化交談幾聲,其后代替他走向國人,態(tài)度彬彬有禮,微笑說道:“我等來自齊國,不知晉國規(guī)矩,還請見諒?!?/br> 他擺低姿態(tài),話說得十分客氣。 國人因蒼化的舉動不悅,卻沒有抓住不放,皺眉遞給他入坊的憑證,口中道:“不容再犯。” “自然。” 經(jīng)過一番疏通,蒼金的隊伍順利進入坊內(nèi)。 長街一眼望不到盡頭,道路兩旁的建筑鱗次櫛比,門窗洞開,廊檐下掛著各種幌子,或書文字或繪有圖案,一眼能看清店家的生意,令人眼前一亮。 “獨出心裁,果真是巧思?!?/br> 道路上人山人海,路旁的空地都被占滿。帶有不同口音的叫賣聲充斥耳畔,不時能聽到討價還價,北語南音混雜,交流起來全無障礙,稱得上一幕奇景。 蒼金不著急市貨,而是帶著兩名忠仆離開隊伍,艱難穿行在人群中,仔細打量商坊布局,將奇特之處銘記于心。 途經(jīng)一處開闊的門臉,人聲比別處更加喧鬧。 蒼金心生好奇,費力排開人群擠到前方。兩名忠奴落在人群后,眨眼不見他的身影,嚇得魂飛魄散,一陣心急火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