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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林珩在線閱讀 - 林珩 第114節(jié)

林珩 第114節(jié)

    林珩輕笑一聲,終于抬眼看向他,漫不經(jīng)心道:“公子倒是坦誠?!?/br>
    “君侯當面理應(yīng)如此?!睙o論林珩是否別有深意,楚煜都當是贊賞。他從盤中夾起一塊糕點,咬下半塊。應(yīng)是極喜甜味,笑意盈入眼底,繼而話鋒一轉(zhuǎn),提起早年一件事。

    “昔年煜至上京,覲給天子三甕蜜。不料蜜至宮內(nèi),竟被摻入茱萸壞了味道?!背铣韵抡麎K糕點,放下銀筷,拿起布巾拭手,“天子慍怒,斥越不敬,幾名王子更在事后屢次譏諷。”

    林珩未做聲。

    他在上京時隱約聽說過此事,但不知詳情。

    “煜非君子,悖禮之舉不少。然非我所為,膽敢污蔑于我,勢必要予以償還。”

    聽聞此言,林珩腦中靈光一閃。

    “當年害我的王子,是否也曾譏諷于你?”

    “不假?!背洗鬼鴾\笑,并不否認此事。

    “難怪?!绷昼衲﹃腹?jié),對兩名王子的下場毫不意外。固然有天子要給晉國交代,背后應(yīng)也不乏越侯和楚煜的推波助瀾。

    睚眥必報,兇橫殘佞,時過境遷仇亦不忘,誓要千百倍償還。

    如同在照鏡子。

    抬眸看向?qū)γ娴脑絿?,林珩心神微動,不覺啞然失笑。

    第八十二章

    夜風穿過隔窗,一縷縷襲過殿內(nèi),掀動垂掛的布幔。

    燈燭閃爍,火光搖曳,焰舌交替跳躍,外緣漫開彩色光暈。

    青煙逸出香爐,裊裊飄散在殿內(nèi)。香氣飄過鼻端,融合茶湯的氣息,交織蜜的香甜,沁人心脾。

    林珩端起杯盞,盞中茶湯輕漾,熱氣徐徐上升,似霧氣繚繞,朦朧他的雙眼。深邃的眸子覆上暗色,掩藏他此刻的情緒,正面相對也難以窺出分毫。

    “晉越有盟,大母春秋鼎盛?!钡莱鲞@番話,林珩垂下眼簾,不再提蝕骨一事。

    在聰明人面前最忌諱揣著明白裝糊涂。

    事情真相如何,兩人不說心知肚明也能猜出七八分。糾葛沒有必要,爭不到多大利益,更可能適得其反。無妨暫時揭過,免得浪費時間。

    “國太夫人安康,盟約亦能再定。”楚煜挾起最后一塊糕點,送入口中細品。香甜的滋味溢滿口腔,又被茶湯沖淡。短暫的微苦,很快變成回甘。

    林珩不意外楚煜的回答。

    他手托茶盞,指腹擦過盞底,觸感細膩帶著微涼。視線迎向?qū)γ?,直言道:“晉伐鄭大勝,千里疆域納入版圖。今夏邀西境諸侯共盟,大勢將成。再定婚盟,實無太大必要。”

    “君侯發(fā)硎新試,一戰(zhàn)下鄭地,揚晉之武風,實乃高世之才。然君侯可曾想過,甘泉先竭,直木必伐。今天下大勢,上京衰微,諸侯混戰(zhàn),以晉之強,遲早為眾矢之的?!背厦婧瑴\笑,端起茶盞卻不再飲,直至盞中熱氣散盡,才將茶盞放回到桌上,邊緣觸碰銀筷,發(fā)出一聲輕響。

    “鹿群成百上千,四處遷徙。猛虎形單影只,卻能獨霸山林。孰強孰弱?”林珩不因楚煜的話生怒,掌心按上桌面,平靜反問道。

    “虎遇狼群亦要廝殺?!背嫌狭昼竦哪抗猓婚W不避,臉上笑意不減。

    林珩挑了下眉,意味深長道:“越崇於菟,諸國皆知?!?/br>
    “越崇於菟之兇狠,卻非不知變通?!背夏暳昼瘢θ葜饾u收斂。偽裝溫和的眸子封結(jié)冰霜,森寒冷漠彰顯無疑,終于現(xiàn)出幾分真實模樣。

    “煜離國之前獲悉,公子項殺兄囚弟,絞氏族,屠亂軍,麾下攻入紀州,城內(nèi)守軍望風而降。不出旬日,楚亂將平?!?/br>
    楚煜的語速不疾不緩,聲調(diào)未見太大起伏,字里行間卻蘊含殺機,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諸公子混戰(zhàn)數(shù)月,大半國土民生凋敝,生靈涂炭。楚人性貪婪好劫掠,公子項入主都城,為收攬人心平息民亂,勢必對外出兵。申、少等國多因此滅?!?/br>
    林珩沒有作聲,指尖擦過袖口的花紋,貌似陷入沉思。

    觀察他的神情,楚煜心中漸定,繼續(xù)說道:“越楚本同源,立國后積世成仇,邊境烽火不滅。楚同晉本不接壤,然楚共公滅申,封堵晉東出之路,兩國交戰(zhàn)不可避免。”

    這番話有理有據(jù),擲地有聲。

    話中兩次提到申國,不僅國土被楚吞并,宗廟也被絕滅。林珩的外大母出自申國黎氏,至死仍不能釋懷,對楚恨意滔天。

    在上京為質(zhì)期間,他曾遍覽史書,搜尋關(guān)于申國的記載。可惜內(nèi)容少之又少,僅知開國之君深諳禮樂,曾為天子擊缶。

    “楚人好掠奪,貪婪強橫。楚莊公、楚共公、楚厲公三代稱霸,召諸侯會盟,不至者必發(fā)兵征討。楚共公借討伐戎人強留上京,當眾問鼎于天子,蠻橫可見一斑。如今君侯伐鄭拓土,有霸主之相,楚豈能容。且有上京虎視眈眈,執(zhí)政老謀深算,天子好行詭詐。試問狂風驟雨襲來,君侯能夷然無懼,國中上下必定安穩(wěn)?”

    楚煜這番話相當直白,冒著激怒林珩的風險,將隱患擺上桌面。

    林珩沒有動怒。

    他斂袖置于案下,單手握住垂在腰間的玉玦,指腹摩挲著玉面,一下接著一下。目光低垂,描摹桌面上的木紋,認真思量楚煜所言,不否認句句在理。

    但也僅此而已。

    “據(jù)我所知,越內(nèi)憂外患,宮內(nèi)不穩(wěn),朝堂風雨不斷。公子先滅梁氏,后誅袁氏,卻未能杜絕根源?!?/br>
    林珩說話時,一陣風掠入殿內(nèi),纏裹明亮的燭火,火光忽明忽滅。陰影覆上屏風,邊緣延伸扭曲,有生命一般抓捕山水花紋,鋪開一片暗色。

    “相比晉,越同楚更近,且世代為仇。公子項在國內(nèi)鏖戰(zhàn)數(shù)月,取勝不假,也會人馬疲敝。與其長途跋涉遠征晉國,莫如取近向越發(fā)兵,同仇敵愾之下更有勝算。”

    楚煜直言不諱,林珩也不遑多讓,一樣直截了當。

    晉有隱患不假,卻遠不及越危機四伏。

    “晉有臨桓城,國人堅守數(shù)百年,城池固若金湯。今攜大勝之威,國內(nèi)上下同心協(xié)力。外敵膽敢來犯,勢必留命于城下,有來無回?!?/br>
    說到這里,林珩刻意頓了頓,嘴角掀起笑紋,笑意卻不達眼底。

    “反觀越國,若非內(nèi)外交困,擔憂腹背受敵,越君未必會想出此策,開國之先河,遣公子結(jié)婚盟?!绷昼窈逼┒?,言辭間毫無顧忌。同楚煜的直白旗鼓相當,甚至更勝一籌。

    “君侯炳若觀火,真知灼見。實情昭然在目,卻未一言拒之,應(yīng)非固不可徹?!背陷笭栆恍?,眼角染上緋紅。凝固在眼底的冰霜瞬息消融,仿佛凜冬悄然離去,春日降臨。

    “觀越國誠意?!绷昼駴]有拐彎抹角,更無遮遮掩掩。既是要談利益,那便簡單明了,看一看是否真能說動他。

    楚煜笑意更盛,一瞬間艷色熾烈,壓過萬紫千紅,百花綻放。

    “北荒之地?!?/br>
    四字出口,殿內(nèi)陷入寂靜。

    林珩能看清西出樞紐,楚煜之智不相伯仲,自然也能找出關(guān)鍵。

    “北荒有戎人盤踞,犬戎各部來去如風,每歲襲擾頻繁,種植放牧皆難,實乃不毛之地。”林珩目光微閃,道出這片土地的實情。

    “君侯所言不假,然有其弊必有其利?!?/br>
    楚煜挽袖抬手,以指尖蘸取茶湯在桌面勾勒,轉(zhuǎn)瞬繪出一幅輿圖。線條流暢,地勢一目了然。

    “此地橫貫西境,犄角向南,穿多國邊地,可謂要沖。”

    說話間,白皙的手指在桌面劃過,一道濕痕橫跨鄭、蔡、徐等多國,堪比利刃,將幾國的土地生生劈開。

    “拿下北荒之地,進能攻,退能守。北上能逐犬戎,南下可襲蟲蠻。意略縱橫,西境兵勢大成?!?/br>
    西境諸侯國不乏能人,皆能看出北荒之地至關(guān)重要。

    迄今無人動手,任憑其荒蕪,實因該地已被天子封給越國。哪怕相隔數(shù)千里,淪為一塊飛地,懾于越的強大,也無人敢以身試法。

    更要命的是,上京又神來一筆,借口越厲公殺親降爵奪地,硬生生將北荒之地切出一塊分給楚國。

    兩國明知上京圖謀,鑒于仇恨已久,壓根不在乎多添一項。

    反倒是西境諸侯捶胸頓足,望要地不可得,只能互相提防,使得犬戎有機可乘。

    “君侯伐鄭師出有名,天子無從指摘。越晉再結(jié)婚盟,北荒之地為聘,取之名正言順,逐犬戎順理成章?!背蠝\笑言道,瞳孔湛亮,映出橘紅的火光。

    “聘?”林珩挑眉。

    “嫁妝亦可?!背蟽A身靠近,掌心覆上桌面,長發(fā)如瀑流淌在肩后,堪比最上等的越絹。

    “只需五年,君侯意下如何?”

    林珩看著他,深深望入漆黑的眼底,短暫凝神之后,發(fā)出一聲輕笑。

    白皙的手指覆上金色刀柄,略微用力,拔出扎入桌面的小刀。

    靈活地翻轉(zhuǎn)刀身,林珩握住刀背,同刀柄挑起楚煜的下巴,單手撐著桌面靠近,口中道:“公子煜,北荒之地,我收下了?!?/br>
    “言既出,必踐于行?!背享槃菅銎痤^,手指覆上刀身,輕輕用力,壓上林珩的手背,“望君侯一言九鼎。”

    “自然。”林珩抽身落座,收回小刀,擺脫手背上的溫度。

    “君侯信義?!背香紤械匦笨吭谧琅?,笑得眉眼彎彎,風韻雅致。

    夜色漸深,暖風轉(zhuǎn)涼,輕盈穿過廊下,掀起侍人的袖擺。

    智陵前來宮中復命,得知林珩正有要事,礙于夜間不能在宮內(nèi)久留,煩勞馬塘代話,隨即腳跟一轉(zhuǎn)邁下丹陛,大步踏上宮道,同來時一般行色匆匆。

    行出宮門,智陵飛身上馬,揚鞭穿過城內(nèi)。

    馬蹄聲響徹長街,疾風掠過街旁,牽引出閃耀的光帶。

    抓捕蔡人的動靜委實不小。囚徒被押入牢中,城民仍不肯散去,聚在街上談及此事,都在議論紛紛。

    “蔡人膽大妄為,理應(yīng)嚴刑拷問?!?/br>
    “膽敢在饗宴行刺君上,實在可恨?!?/br>
    “伐蔡!”

    伐蔡滅國的聲音此起彼伏,傳遍大街小巷。暫居城內(nèi)的各國商人聽聞,都是神情復雜,心中滋味難言。

    “晉人好戰(zhàn)誠不欺我?!?/br>
    “蔡女身為蔡侯妹,入貢竟有刺殺之舉,實在有些說不通?!?/br>
    “蔡女嫁鄭侯,鄭被晉滅,或心懷怨恨。”

    “為復仇?”

    “有此可能?!?/br>
    “也可能是借刀殺人,嫁禍給蔡?!币幻碇嘁碌凝R國商人開口。

    議論聲倏然一停,商人們面面相覷,想到誰能因此事得利,都是心頭一凜。

    “真是這般,恐大戰(zhàn)將至?!?/br>
    “杞人憂天?!币幻簢倘烁尚陕?,不欲再多說,告辭眾人返回居處。

    繼他之后,商人們借口困倦各自離去,熱鬧的街尾很快變得冷清。

    蒼金走在眾人身后,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冒出多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