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42節(jié)
“君侯請?!背闲χ氐馈?/br> 兩人同時舉盞,以茶代酒,仰頭一飲而盡。 第一百零四章 翌日,天剛蒙蒙亮,一騎快馬飛馳到肅州城下。馬上騎士背負信囊,手持嶺州縣字樣的銅牌,打馬沖向城門。 遇到守城甲士攔截,騎士高舉銅牌,大聲道:“急報!” 這一幕場景落入眾人眼中,等候入城的隊列中驟起議論聲,各種猜測紛紛出爐。尤其是混在隊伍中的商人,以及公子弦秘密布置的暗甲,未知騎士口中的急報究竟為何,不免心中忐忑。 “放行!” 查驗過銅牌,確認騎士身份無誤,甲士立即撤開長矛予以放行。 騎士腳跟一磕,繼續(xù)策馬飛馳,轉瞬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外。 今日行祭祀,賀晉越婚盟。 騎士入城之時,天色尚未大亮,道路兩旁已擠滿人群。 通向晉侯宮的長街有軍仆分段守候,間或有甲士巡邏而過??v然人群擁擠,秩序未見混亂,也不聞嘈雜之聲。 騎士策馬疾行,途中遇到巡邏甲士,相隔一段距離就亮出銅牌。 恰遇旭日東升,陽光灑落城池,銅牌反射金光。騎士高舉左臂,手中銅牌拖曳光尾,如一條光帶閃過,剎那間炫花人眼。 “急報!” 騎士沿途高喊急報,得以暢行無阻。距離晉侯宮漸近,他的聲音變得沙啞,喉嚨仿佛被砂石碾過,一陣陣刺痛。 抵達宮門前,騎士猛一拽韁繩,利落翻身下馬。 喘息未定,他便前沖兩步,對門前傳訊的侍人道:“速稟君上,嶺州急報,蔡國有變!” 嶺州,蔡國。 聞言,侍人片刻不敢耽誤,轉身飛跑入宮,一溜煙消失在宮道盡頭。 不多時,侍人去而復返,宣騎士去往正殿。 “君上宣見?!?/br> 騎士解下背上的信囊,雙手捧著走進宮門,一路上步履飛快。 彼時,林珩用過早膳,手邊擺著一盞茶湯。 谷珍奉召前來,打開藥箱為他換藥,重新包扎傷口。 染血的布條解開,殘存的藥味撲鼻,帶著濃厚的苦意。谷珍擦去藥膏,仔細查看傷處,確認傷口沒有紅腫,禁不住松了口氣。 “今日祭祀,不能縛臂。”見谷珍包扎過傷口,還要給他纏上布條,林珩開口說道。 祭祀乃國之大事,容不得半點馬虎。 谷珍沒有堅持,利落收起布條,叮囑林珩不要動作過大,千萬要謹慎小心。 “君上需留心,以免牽動傷處?!?/br> “我知?!绷昼穹畔乱滦?,端起茶盞飲下兩口。 楚煜坐在一旁,親眼看到林珩的傷勢,神情微生變化。 他能猜出林珩的用意。 要么不做,要么做絕。既然要破局,勢必要做到萬無一失。這樣的傷勢足以令上京辯無可辯。 林珩恰好抬起頭,視線掃過來,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渾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今日祭祀,公子需早作準備?!?/br> “謝君侯提醒,煜先告辭?!背闲念I神會,當即起身告辭。依照禮儀章程,他將率越甲去往城外,在祭臺下同林珩匯合。 “馬桂,為公子引路?!?/br> “諾?!瘪R桂恭聲領命,引楚煜行出正殿。 兩人步下丹陛時,迎面遇見送信的騎士。 看到騎士手中的信囊,楚煜腳步微頓,旋即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邁下最后數級臺階,穿過宮道向宮門行去。 在他身后,騎士腳步匆匆,隨侍人進入大殿。 “參見君上!”騎士大禮參拜,起身后雙臂高舉,手捧壬章撰寫的奏疏。 馬塘幾步走上前,取走奏疏呈至君前。 信囊解開,里面捆扎三卷竹簡,并有纏裹的絹。 系繩打了死結,林珩執(zhí)刀筆劃開。繩子以獸皮制成,斷開的一刻能聽到清晰的崩裂聲。 忽略左臂的刺痛,林珩展開竹簡細看,其后是寫滿字的絹。 大殿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風過廊下,卷入殿內,纏裹跳躍的燭光。焰舌短暫躍起,隨即被壓回燈盤,凝成一團明亮的橘紅。 一口氣翻閱三卷竹簡,攤開五張絹,林珩眸光幽暗。 突然,他掌心扣上竹簡,聲音在殿內響起,凜如霜雪:“蔡國膽大包天?!?/br> 蔡歡和盧成行至殿外,恰好聽到這句話,當即相視失色。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踟躕是否該此時覲見。 馬桂送楚煜離宮,歸來見此情形,眼珠一轉,揚聲道:“歡夫人,盧大夫,仆有禮?!?/br> 盧成不由得一怔,對方才所行頗為赧然。 蔡歡極擅長鑒貌辨色,她細細思量,認為林珩震怒不假,主要是針對蔡侯和蔡國氏族,應該不會波及到自己。 思及此,蔡歡心中暫定,請侍人入殿稟報:“蔡氏歡,求見晉君?!?/br> 侍人和馬桂一同入殿,少頃傳林珩旨意,召蔡歡和盧成入內。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大殿,視線掃過陌生的騎士,下一刻收回,恭敬疊手行禮,口稱:“參見君侯?!?/br> “起?!绷昼裾賰扇似鹕恚T士退下。隨后挑出一卷竹簡遞過去,示意兩人詳讀。 “細觀?!?/br> 竹簡上的字遒勁有力,乍一看似有刀鋒襲來,令人心生寒意。 蔡歡手捧竹簡,快速瀏覽其中內容。剛剛看過兩行,就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看完全部,她控制不住雙手顫抖,臉色發(fā)白。在盧成接過竹簡后,匆忙俯身在地,顫聲道:“蔡侯所為,歡實不齒。歡歸國后,定給君侯一個交代。求君侯能網開一面。” 大殿內的溫度并不高,蔡歡卻是汗流浹背。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模糊視線,刺痛她的雙眼。 她委實是想不明白,兄長是昏了頭,還是豬油蒙了心,以蔡的國力怎敢同晉交惡。 小國夾縫求生,左右搖擺不足為奇。與楚國暗通款曲,和上京牽扯不清,認真說起來都算不上致命。千不該萬不該一條路走到黑,觸怒晉這個龐然大物。更不該自作聰明,以為晉侯可以任意愚弄。 奏疏上寫明晉使在蔡都受到監(jiān)視,出入不得自由,甚至不能送出書信,這與關押何異? 蔡歡實在想不通,蔡侯絕非愚笨之人,為何會看不出其中危機,偏要一門心思走上絕路。 晉國滅鄭,不過在旦夕之間。 蔡的國力遠不如鄭,前事猶在,還不能引以為戒嗎?! “歡夫人?!绷昼竦穆曇魝鱽恚菚r驚醒蔡歡,讓她打了個激靈。 “聽君侯吩咐?!辈虤g低下頭,額頭幾要觸碰地面。冷汗接連砸向地板,剎那間碎裂,飛濺斑駁的痕跡。 “刺殺一事懸而未決,蔡侯今又困晉使,惡意昭然。寡人如何網開一面?”林珩身體前傾,掌心覆上桌面,衣襟上的玉鉤撞上桌邊,發(fā)出一聲輕響。 蔡歡色如死灰。 陷入氏族的陰謀,被蔡侯舍棄淪為替罪羊,她也不曾這般絕望。 此時此刻,她無比真切地意識到,蔡能否繼續(xù)為國,亦或是灰飛煙滅,全在晉侯一念之間。 她緩慢抬起頭,仰望上首的晉侯。 袞服冕冠,肅穆威嚴。 面色稍顯蒼白,襯得眉眼似墨,愈發(fā)透出懾人的凌厲。 不期然對視,目光落在身上,堪比刀鋒落下,令她心驚膽栗,噤若寒蟬。 她想開口求情,卻知無法撼動林珩分毫。想到鄭國的下場,她更覺恐慌,一時間陷入無措,變得六神無主。 相比起蔡歡,盧成更顯得鎮(zhèn)定。他立誓效忠晉侯,對蔡侯和蔡國氏族沒有半分憐憫,只余下冷漠和逐年積攢的憤恨。 蔡歡意圖保住蔡國,全因她出身蔡室,對國祚難以舍棄。 盧成則不然。 蔡國存與不存,滅與不滅,全看晉侯如何決斷。一旦主意定下,他絕不會多作置喙,只會聽命行事。 “天子分封諸侯,迄今四百余載。諸侯存幾,亡國者幾?”看著面色惶然的蔡歡,盧成好心提醒道,“夫人莫要自誤。” 蔡歡張了張嘴,愈發(fā)痛恨蔡侯的所作所為,使得事情無法挽回。 她無力地低下頭,因絕望打算放棄,不承想峰回路轉,又聽林珩道:“惡在蔡侯,在氏族,不在蔡之國人?!?/br> 如黑暗中驟見光明,蔡歡猛然抬起頭,滿懷激動地看向林珩:“君侯之意?” “我調五百甲士護送夫人歸國。公子原、壬章將率軍同行。蔡侯勢必要給晉一個交代,夫人可明白?” “歡明白。”蔡歡沉聲道。她十分清楚,一旦大兵壓境,蔡侯斷無生路。然事已至此,為保蔡國必須有所取舍。 林珩的視線掠過她的頭頂,移向一旁的盧成。 “盧成,你與歡夫人同行,助她歸國掌權,掃清朝堂,滌蕩宮苑。” “仆遵旨?!?/br> 說話間,滴漏傳來輕響。 馬塘看過一眼,在林珩身邊道:“君上,祭祀時辰將至。” 林珩點點頭,揮手令蔡歡退下,口中道:“今日祭祀之后,夫人應啟程?!?/br> “諾?!蹦鼙W〔虈咽侨f幸,蔡歡不敢有任何異議,行禮再拜后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