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83節(jié)
一架屏風落地擺放,屏風前未設(shè)桌案,散亂放著幾只木箱。箱蓋盡數(shù)敞開,箱中的竹簡和絹一覽無余。 公子項斜靠在一只木箱上,單手握著一卷竹簡,微低著頭,半面隱于暗影,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參見公子?!睅酌T客走進室內(nèi),一起疊手下拜。 “免禮,坐。”公子項抬起頭,示意幾人不必多禮。手指地上的竹簡,開門見山道,“召幾位前來實為兵事?!?/br> 門客的反應如出一轍,來不及安坐,紛紛探手拿起竹簡。 “越國調(diào)兵?” “觀其勢,恐三軍齊出?!?/br> “吳有異動。” “魏君稱病,對楚使避而不見?!?/br> “上京……” 粟黑捧起一卷竹簡,其中記錄上京變故。出使晉國的刁泰回歸,妄圖挑撥天子執(zhí)政,行事不秘被看穿,當日就以重罪下獄,家族也被連累。 “刁泰下獄?”粟黑緊鎖眉心,對天子和執(zhí)政的關(guān)系心生茫然。都言君臣不和,如今來看,貌似還有轉(zhuǎn)圜余地? “上京之事暫且不議?!惫禹椙昧饲弥窈?,吸引幾人注意,使目光聚集過來,“越軍突然調(diào)動,諸位如何看?” “越侯薨,喪禮未完,應是虛張聲勢?!币幻T客說道。 “不可輕忽。”另一人提出反對意見,“公子煜韜略過人,行事難測,不能以常理推斷。謹慎起見,仆以為應慎重對待,命邊境各城嚴密防范?!?/br> “仆也認同?!?/br> “爾等思慮過甚,公子煜固有才,國內(nèi)根基不穩(wěn),有松陽君和鐘離君在側(cè),必定束手束腳。之前誅滅梁氏和袁氏,想是越侯在背后推動。如今越侯已薨,君位定有爭奪,穩(wěn)固朝堂尚且不及,哪有余力向外發(fā)兵?”說到這里,門客朝向公子項疊手,信誓旦旦道,“公子日前屯兵邳城,想被公子煜知悉,這才調(diào)兵虛晃一槍,必在裝腔作勢?!?/br> “此言差矣?!背址磳σ庖姷拈T客表情嚴肅,聲色俱厲,“汝要誤公子,實乃包藏禍心!” “血口噴人!”被指責的門客勃然大怒。 “公子,切勿聽信石林之言,公子煜定有謀算,絕非虛張聲勢,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彼诤谠谶@時開口,認為必須重視越國的行動,“前有公子珩晦跡韜光,歸國后鋒芒畢露,短短兩年大權(quán)在握,仆舊國被其所滅。今公子煜與晉盟,且有滅大氏族之功,焉能小視于他?旦有萬一,追悔莫及!” 石林不服氣,仍想要開口再辯。 公子項及時出聲,打斷幾人的爭論:“好了!” 門客們同時一驚,轉(zhuǎn)頭看過來,見公子項面露不悅,馬上意識到失態(tài),不禁心中惴惴。 “召爾等前來商議,不是吵架。”公子項坐直身體,對門客的言行極為不滿,語氣難免冰冷,“公子煜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不下于晉侯。其調(diào)兵必有所圖,我意盡快與齊定盟,以防國內(nèi)生變?!?/br> 這番話出口,室內(nèi)頓時一靜。 良久,一名門客開口道:“公子認為越會襲邊?” “十有八九。”公子項環(huán)視眾人,沉聲道,“楚煜為人跌宕風流,灑脫艷逸。一場宮宴,強勢威懾諸王子王女,貴族不敢言,天子無能指摘。此事后,上京無人敢惹。這樣的人豈會行事無謀?” 話音落地,石林等人臉色煞白,低頭不敢言語。 “趙弼忌憚晉越,不惜與楚結(jié)盟。我亦然。”公子項沒有隱瞞眾人的打算,直言道,“林珩遠邁晉幽公,晉必行霸道。楚煜亦勝越侯,松陽君鐘離君不過踏腳石,不死也會降心俯首,絕不敢有叛意。此二人結(jié)盟,必為楚心腹大患。與齊盟視同與虎謀皮,然當此時,楚別無選擇?!?/br> “公子,上京……” “上京?”公子項嗤笑一聲,轉(zhuǎn)動拇指上的玉環(huán),輕蔑道,“天子私心太重,執(zhí)政有心無力。滿朝貴族鼠目寸光,不足與謀。短暫聯(lián)手尚可,長此以往無半分益處。況天子忌憚諸侯,楚也在其列。我同樣是他的眼中釘rou中刺,不除不快。” 門客們陷入沉默,一時間寂然無聲。 粟黑正打算開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一名侍人捧著信鳥走入:“公子,國內(nèi)有急報!” 公子項接過信鳥,親手解開信鳥腿上的木管,取出卷成筒狀的絹。 絹布展開,一行字闖入眼底,他的神情驟然一變。 絹上赫然寫著五個字:越軍襲邳城。 看過絹上內(nèi)容,門客都是心頭一緊,眼底閃過多種情緒,驚詫、愕然、難以置信,個別還有恐慌。 后者以石林為代表。 就在方才,他言之鑿鑿公子煜不會出兵。這一刻被現(xiàn)實打臉,他變得心慌意亂,耳畔嗡嗡作響。心中舉棋不定,不知是否該為自己辯解,還是就此緘默不語。 粟黑等人審慎思考,很快達成一致,開口道:“公子在邳城屯兵,越擺明針鋒相對,定然所圖非小。仆等贊同公子決定,與齊定盟,速歸國?!?/br> 公子項沒有馬上回應,側(cè)身靠向木箱,手肘搭在箱蓋上,沉吟許久才道:“齊商遍布各國,消息極是靈通。越攻楚,事情定然瞞不住。趙弼最擅把握良機,慮無不周。我若表現(xiàn)急切,難保他不會獅子大開口,在盟書上做文章?!?/br> 門客們相視一眼,皆知公子項所言在理,絕非是在杞人憂天。 以齊國的作風,雪中送炭不必想,投井下石、乘人之危更有可能。 “公子,無妨以退為進?!彼诤谙蚬禹椷M策。 “如何以退為進?” “事情無法隱瞞,不妨對公子弼直言,道軍情如火,公子需盡快歸國。關(guān)乎盟約,采用昨日商定。如對方不愿,想要對楚予取予求,公子作勢生怒,放言結(jié)盟作罷。”粟黑一口氣說完,目光灼灼看向公子項。 “有幾成把握?”公子項問道。 “五成?!彼诤趯嵲拰嵳f。 “僅有五成?”公子項皺眉。 “公子,公子弼之所以與楚修好,晉必為要因。楚越將戰(zhàn),齊邊境未必太平。晉邀西境諸侯會盟,欲成霸業(yè),遲早會東出。屆時,齊國將會如何?” 粟黑一番話落,公子項當即陷入沉思。 門客們默不作聲,看向粟黑的眼神極為復雜。莫怪他最受重用,果真是心智卓絕,眼光銳利。 公子項很快做出決定,采納粟黑的建議。 “明日見趙弼,汝在我身側(cè)?!?/br> “諾?!彼诤诏B手領(lǐng)命。 大事定下,公子項揮退眾人,準備書信國內(nèi)嚴守邊境各城,以防越軍突襲。 門客們離開房間,三三兩兩走在廊下。粟黑被簇擁在中間,面對各種恭維,始終寵辱不驚,穩(wěn)如泰山。 天空爬過閃電,雷聲炸響,雨越來越大。 門客們駐足觀雨,提起邳城戰(zhàn)事,都希望雨能多下幾日,延緩越軍攻勢。 “待公子歸國,越定無勝算?!?/br> 公子項膂力超群,有扛鼎之能。他擅使一桿鐵槊,臨戰(zhàn)所向披靡,戰(zhàn)場上罕逢對手。 門客們對公子項信心滿滿,對戰(zhàn)況也頗為樂觀。 唯有粟黑緘默不言,靜靜站在廊檐下,凝望飛落的雨瀑,眉心深鎖,憂慮縈繞在周身,仿佛與旁人身處兩個世界。 “大雨不利攻城?!?/br> 門客們言辭篤定,認為夏雨瓢潑,越軍的攻勢必會受阻。 現(xiàn)實卻恰恰相反。 邳城連日被雨水籠罩,越軍在雨中發(fā)起進攻,城內(nèi)守軍迫于無奈,只能在雨中鏖戰(zhàn)。 “越人瘋了不成?” “又來了!” “速躲!” “小心,避開!” 雷聲轟鳴,風雨大作。 破風聲不斷襲來,巨石斷木接連砸落,女墻被砸出缺口,躲在墻后的守軍躲閃不及,被滾動的巨石碾壓,連聲慘叫都沒能發(fā)出就變成一灘rou泥。 城下,越軍推出攻城車,車上搭建兩層木樓,上層擎起攻城錘和拋石器,下層懸掛擋板,如同一座藏兵塔,令人望而生畏。 強壯的青牛拖動車輛,巨大的木輪壓過地面,轍痕深達半米。 “襲!” 甲長指揮車輛,揮動手臂發(fā)出暴喝。 巨石撕裂狂風,斷木破碎雨幕,呼嘯著砸向城頭。 數(shù)輪進攻之后,車上吊起擋板,藏在底層的甲士拉開強弓,點燃的箭矢接連飛出,悉數(shù)落在城頭。 火箭數(shù)量不多,對楚軍的打擊卻非同小可。 火箭點燃城頭的旗幟,水澆不滅,撲打無用。一旦沾染火星,很快會被烈焰包裹,在火中失去性命。 “為何?” “這是為何?!” “天火?” 楚軍驚駭欲絕,呆呆地望著火焰,竟然忘記了還擊。 直至甲長扯開嗓子提醒,楚軍才匆忙拉開弓箭,與攻城的越軍對射。 城下,松陽君望見這一幕,同樣心生駭然。 他手按佩劍,不自覺握住劍柄。想起出兵前夜,楚煜召見他時的一番話,不由得頭皮發(fā)麻。 “此物乃晉侯相贈,仲父可觀其用?!?/br> 松陽君用力搓了一把臉,小心摸了摸脖子,慶幸頭顱還在。 智計過人,兇橫殘暴。 這樣的兩個人,做對手勢均力敵,難分伯仲。史無前例結(jié)成婚盟,天下誰能與之敵? 第一百三十九章 越有攻城九械,名震天下。 松陽君指揮大軍攻城,接連推出尖兵利器。短短三日時間,邳城四面被圍,城墻破損,墻頭被砸出缺口,擋不住漫天箭雨。城門被撞出裂痕,變得搖搖欲墜。 一夜鏖戰(zhàn),楚軍打退又一次進攻,正要推倒搭上墻頭的木梯,號角聲突然響起,從越軍背后傳來,隨著清晨第一縷陽光刺穿黑暗。 楚軍藏身在斷墻后,巡聲望去,就見一支隊伍自東而來,直撲越軍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