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壓上，不計損失發(fā)起進(jìn)攻，誓要將城下越軍殲滅，掃清楚軍連敗之恥。

    “楚煜狼狐之心，桀驁詭譎。此番出兵邳城，其意不在疆土，實為亂楚。故此戰(zhàn)不能敗，必要取勝！”

    公子項下定決心，不惜代價也要贏下這場戰(zhàn)爭。

    粟黑和石林對視一眼，起身疊手道：“仆奉公子，必竭盡忠智！”

    隨著縣大夫們歸營，楚軍迅速行動起來。

    暴雨遮擋視線，雷鳴壓過人聲，使行動變得隱秘。潛伏在營地四周的斥候察覺到異樣，卻無法探明大軍的真實動向。

    相隔數(shù)十里外，楚煜進(jìn)入越軍大營，同時帶來援軍的消息。

    “季父留守國都，令尹及三令為佐。四千甲兵駐扎不遠(yuǎn)，隨時可至邳城?！背险驹谄溜L(fēng)前，展開一張輿圖掛到木架上。

    輿圖線條明晰，詳細(xì)標(biāo)注邳城附近地形。

    “這里。”楚煜手指一處，又點了點大軍的駐扎地，“雨中行軍稍慢，步甲改騎馬，速度增倍?！?/br>
    松陽君看著輿圖，回想楚煜方才所言，詢問道：“公子料定楚將集結(jié)大軍？”

    “不錯?！背蠌男渲腥〕鲆粡埥?，隨手遞給松陽君，“楚齊結(jié)盟，雖不知盟約細(xì)節(jié)，于越實不利。公子項出歷城后，車駕歸紀(jì)州，人卻一直未在都城露面。我疑他至邊境?！?/br>
    “公子項至邊？”松陽君攥緊絹布，神情陡然變得凝重。

    “如我所料不差，他此時已在邊地，至于在哪座營盤，暫時不得而知?！背夏晥D上，左手提起懸在腰間的一枚玉環(huán)，摩挲著上面的花紋，口中繼續(xù)道，“楚人天性不羈，氏族好各自為戰(zhàn)，且私心頗重，伏擊連勝蓋出此因。公子項睿智強干，目光敏銳，必強令氏族集結(jié)兵力，大舉壓向邳城?！?/br>
    “楚援軍至少萬人?！彼申柧谅暤?。

    “無妨。”楚煜轉(zhuǎn)過身，笑容清淺，莫名透出一股冷意，“邳城為餌，仲父麾下亦是。待楚軍入甕，四千騎突襲，里外呈夾擊之勢，誰勝誰負(fù)，唯戰(zhàn)而已?！?/br>
    聽完楚煜的計劃，松陽君禁不住脊背發(fā)涼。

    圍邳城而不下，以城為餌伏殺援軍。

    再以他麾下誘使楚軍集結(jié)，待對方以為勝券在握，再給予致命一擊。

    環(huán)環(huán)相扣，果斷狠絕。

    松陽君下意識打了個哆嗦，想到之前的種種，不免心有余悸，從未有過的后怕。

    “仲父？”楚煜放下玉環(huán)，連喚兩聲。

    松陽君猛然驚醒，攥住掌心的冷汗，不敢再隨意走神。

    楚煜策略已成，萬事俱備，松陽君只需切實執(zhí)行。

    叔侄倆談過后，松陽君立即出帳安排。離開大帳前，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楚煜腰間，看到他之前握在手中的玉環(huán)，視線微頓。

    若他沒有認(rèn)錯，此玉并非越匠雕刻，分明是出自晉地。

    莫非是晉侯相贈？

    掩下思緒，松陽君掀起帳簾離開。

    雨水從天而降，讓他愈發(fā)清醒。

    深思越晉婚盟，看清大兄的布局，他不得不佩服大兄的智慧。

    然而……

    松陽君駐足回首，凝望雨中的大帳，想到縈繞在楚煜周身的冷意，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大兄在時，楚煜固然冷血，仍能感受到人氣。

    如今再看他，仿佛面對一頭掙脫鎖鏈的於菟，兇狠暴虐，殘佞嗜血。

    “罷了?！?/br>
    松陽君搖搖頭，壓下心中不安。

    大爭之世，越國需要有為的君主。

    暴君又何妨，亦能承先祖基業(yè)，霸道天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越軍秣馬厲兵，楚軍揎拳捰袖，都在嚴(yán)陣以待，準(zhǔn)備迎接一場大戰(zhàn)。

    松陽君麾下四千人，同楚軍相比，數(shù)量遠(yuǎn)遠(yuǎn)不及。

    好在軍中有攻城器械，放平即能抵御戰(zhàn)車，大批殺傷步甲。足夠引君入甕，誘使楚軍落入陷阱，實行內(nèi)外夾攻之計。

    “戰(zhàn)事起，仲父必艱難?！背蠜]有言辭閃爍，當(dāng)面道出松陽君將面臨險境。大軍是餌，松陽君亦然。

    “公子放心，我雖無經(jīng)天緯地之才，倒也知兵。能為餌，我心甘情愿，甚感榮耀?！彼申柧β暫肋~，無絲毫芥蒂。

    “若楚軍遲遲不動，即派人宣揚我赴軍中?！背鲜峙醪璞K，指腹擦過盞口，短暫觸碰蒸騰的熱氣。目光深邃，使人捉摸不透。

    “此舉太過冒險?！彼申柧櫭?，不贊同楚煜的提議。

    “戰(zhàn)機稍縱即逝，冒險才有更大的勝算?！背陷笭栆恍?，“知我在軍中，公子項定會生疑。哪怕猜出有陷阱，他也必須踏入，否則必使軍心渙散。戰(zhàn)再不勝，楚國不亂也難凝固人心?！?/br>
    聽完楚煜的分析，松陽君不免吸了一口涼氣。少頃平復(fù)心緒，贊嘆道：“公子妙算神機，算無遺策，臣佩服?！?/br>
    兩人談話時，帳下稟報斥候歸來，查明楚軍有異動。

    “楚軍各營連夜集結(jié)，萬余人雨中開拔，直奔邳城而來。”斥候被召入帳內(nèi)，單膝跪地稟報軍情，“算其腳程，最遲半日將至?！?/br>
    “公子，臣率兵迎敵?！彼申柧鲃诱埨t。

    “仲父不必出營，全軍留在營內(nèi)，高掛免戰(zhàn)牌?！背献藨B(tài)閑適，身體靠向桌案，單手撐著下巴，看不出半分緊張。

    “掛免戰(zhàn)牌？”松陽君大惑不解。

    “不錯，免戰(zhàn)牌?！背蠐]退斥候，略微坐直身體，“之前所料不差，公子項果然在邊境，此次出兵是他的作風(fēng)。需打亂楚軍步調(diào)，弱其氣勢方為上策。”

    “戰(zhàn)前三鼓，楚人從不遵守?！彼申柧莱龀姵B(tài)。

    “不守規(guī)矩才好?！背下N起嘴角，笑意卻不達(dá)眼底，“越擊楚，兵圍邳城，全因楚行刺我父，實乃師出有名。今在城下相遇，楚軍不守禮，越稍有逾矩也是合乎人情?！?/br>
    不知為何，聽楚煜提及“稍有逾矩”四個字，松陽君忽覺頭皮發(fā)麻，一陣毛骨悚然。

    “仲父以為如何？”楚煜側(cè)頭看過來，黑眸深邃，目光幽暗。眼底似有寒光浮動，令人心驚膽顫。

    “公子之策甚佳?！眽合峦黄鸬捏@悸，松陽君沉聲道。

    “善。”楚煜微笑起身，召隨行甲士入帳，交給對方一枚銅牌，“傳令熊羆，見此牌立即拔營?！?/br>
    “諾！”甲士抱拳領(lǐng)命，接過銅牌轉(zhuǎn)身離開。

    松陽君也緊鑼密鼓行動。

    楚煜調(diào)動援軍時，他召來麾下將官，進(jìn)一步細(xì)化營內(nèi)布置。

    “火箭消耗最多，僅存少許?！币幻L說道。

    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火箭發(fā)揮巨大效力?；鹧嬗鏊粶?，對楚軍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幾令城頭守軍崩潰。

    親眼目睹火箭的威力，松陽君見獵心喜，戰(zhàn)中頻頻使用。奈何數(shù)量有限，裝火油的罐子即將告罄。

    “此物乃晉侯相贈，數(shù)量不多?！笨吹街T人的神情，即能猜出他們心中所想，楚煜搖搖頭，實話實說。

    眾將官頗為遺憾，倒也沒有垂頭喪氣。

    戰(zhàn)場之上瞬息萬變。外物可以借利，勝負(fù)仍要靠自身實力。

    “拆除營內(nèi)帳篷，拒馬推至營門前。戰(zhàn)車在前，騎兵居中，步甲在后。拋石器及撞車分左右，嚴(yán)防楚軍從兩側(cè)夾擊?！背嫌H自排兵布陣，對進(jìn)攻和防守序列稍做改動，“盾兵在前，弓手仰射。切記，楚軍萬人，援軍未至前，務(wù)必不使其形成包圍。”

    松陽君勇猛善戰(zhàn)，帳下多猛士。

    隨著楚煜的講述，眾人神情變得嚴(yán)肅，對公子煜的認(rèn)知更上一層樓。

    “仲父，我與你同往陣前?！蓖瓿绍婈嚥贾?，楚煜看向松陽君，道出心中計劃，“我在軍前露面，公子項方才無路可退?！?/br>
    聞言，眾人皆是一震。

    楚煜在上京多年，美名傳遍天下，風(fēng)流俊逸人盡皆知。歸國后屢有建樹，滅梁氏、袁氏兩族，鐵面無私，雷厲風(fēng)行。

    今次面臨大戰(zhàn)，展現(xiàn)出的氣魄和決斷令人折服。

    帳下眾人同時站起身，向公子煜行大禮，鄭重道：“我等必護公子安危，從公子調(diào)遣，惟命是聽！”

    觀此一幕，松陽君心生慨嘆。短暫的沉默后，他迅速擺正心態(tài)。

    為臣就該有為臣的樣子。

    不該想的不去想，早些放手未嘗不是一種保全。

    眾人離開大帳，營內(nèi)再次調(diào)動。

    甲士和軍仆各自忙碌，拋石器和撞車推到預(yù)定位置，車頭向外，車輪前砸下木樁，甲士藏身車下，儼然是一座座小型堡壘。

    拒馬布置在營門前，橫向三排，豎行并不整齊，而是犬牙交錯。地上還有木刺，尖銳鋒利，足能扎傷馬腿刺穿鞋底。

    營周柵欄經(jīng)過加固，壁壘森嚴(yán)，能抵擋戰(zhàn)車沖撞，不給楚軍可乘之機。

    城頭守軍居高臨下，發(fā)現(xiàn)越軍營內(nèi)變化，立即稟報城中縣大夫。

    “越軍似在防御?！笨h大夫和主簿登上城頭，極目遠(yuǎn)眺。怎奈受到雨幕遮擋，看得并不真切。

    “若真是在防御……”主簿喃喃念著，突然間靈光一閃，“援軍！”

    縣大夫同他想到一處，不由得心頭一喜，連箭傷的痛楚都少去幾分。

    “快看！”

    正高興時，一名甲長發(fā)出驚呼，手指雨中行來的大軍，激動到聲音有些變調(diào)：“睚眥旗，是睚眥旗！”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支大軍自雨中行來。

    戰(zhàn)車在前，橫向一字排開。

    甲士持長戟在后，行進(jìn)間排成隊列，旌旗林立，森然有序。

    一駕戰(zhàn)車行在隊伍最前方，睚眥旗矗立車旁，赤底金紋，兇獸猙獰，有毀天滅地之勢。

    車上人未披甲胄，錦袍高冠，腰間系玉帶，冠上飾金，單耳懸金環(huán)，手持一桿鐵槊，正是楚國公子項。

    “是公子！”

    “公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