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04節(jié)
“臨桓城需布防?!?/br> 無論亂起與否,邊境安穩(wěn)至關重要。 他要率軍討伐信平君,不日就將啟程南下,這個緊要關頭,邊境絕不能有事。留下的人選必須慎重,軍將的選擇也不能隨意。 “何人能承擔重任?”林珩停下動作,群臣面孔在腦海中閃過,走馬觀花一般。 北荒之戰(zhàn)中,新軍立下赫赫戰(zhàn)功,上至將校下至甲士,乃至軍仆皆有封賞。 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要扶持新軍,也不能忽略三軍。這次聯(lián)軍討逆需從三軍中抽調(diào),以免動搖軍心引發(fā)不滿,給人可乘之機。 “上軍,中軍,下軍?!?/br> 中軍素來掌于國君之手。 幽公時期,勛舊和新氏族互相傾軋,朝堂上鬧得烏煙瘴氣,中軍軍權始終不曾旁落,這也是幽公最大的底氣。 現(xiàn)如今,這支軍隊握在林珩手中,參照新軍進行擴充,甲士多達五千人,軍仆更要多出兩千。 上軍中勛舊居多,下軍將官多出身新氏族。 兩軍也在增員,力度不及新軍和中軍,與幽公時期已大相徑庭,不能同日而語。軍中上下受到激勵,戰(zhàn)意高昂,逐日趨近烈公鼎盛時期。 林珩鋪開一張竹簡,邊思量邊落筆,一個又一個人名躍然紙上。 智淵,費毅,雍楹,田嬰,婁非。 鹿敏,畢獷,賴白,馮勝…… 勛舊和新氏族逐一對照,本該與智氏并舉的陶氏被剔除,率先不做考慮。 “三軍各取千人,軍將擇二,副將擇四?!?/br> 林珩以筆尖在竹簡上勾勒,很快圈出幾個人名,勛舊和新氏族各占一半,不是故意端水,實屬于巧合。 “田氏曾隨烈公南下,此戰(zhàn)田嬰可往。馮氏名聲不顯,其祖源于西南,投晉后發(fā)跡,馮勝可用?!?/br> 林珩有意提拔,任人唯賢,凡有真才實學絕不容埋沒。 田嬰善戰(zhàn),駕戰(zhàn)車所向披靡,有萬夫不當之勇。馮勝心思縝密,專好謀定后動。有他二人在,信平君縱有三頭六臂也是插翅難飛。 留下的人中,智氏守晉陽御北,壬章及八家氏族郎君在西,臨桓城有國人鎮(zhèn)守,再增兵兩千能保無虞。 做好腹案,林珩將竹簡放到一旁,決定明日朝會當?shù)钚x。 又拿起楚煜的書信,重看關于吳、魏兩國的內(nèi)容,想起城內(nèi)抓獲的探子,目光微沉。 “魏人潛伏百工坊多載,竊取制弩之法,代價總要討還?!?/br> 魏間偷走強弩箭,在國內(nèi)仿造成功。雖然遜色于晉弩,威力同樣不小。這是扎在林珩心中的一根刺,勢必要向魏侯討還。 “國不接壤,無釁發(fā)兵不義,唯有另辟蹊徑?!?/br> 林珩單手托腮,筆桿在指間轉(zhuǎn)動,在腦海中描繪魏國的疆域,發(fā)現(xiàn)出兵是下策,還可能促使其徹底倒向楚國,使之前的挑撥功虧一簣。 “該如何?” 他垂下眼簾,看到鋪在桌上的越絹,想到魏國出產(chǎn)的一種麻,腦中靈光閃過,突然間有了主意。 “此計歹毒?!?/br> 事若成,魏必弱,甚至餓殍遍野。 走投無路之下,魏國求上門,以楚國的作風未必愿意救濟,最大的可能是趁機吞并,將魏國的疆域納入版圖。 一旦兩國徹底決裂,正可趁虛而入。 林珩腦筋飛轉(zhuǎn),想法從雛形漸至完善。 他取出一張空白的絹,提筆蘸墨,落筆成文,洋洋灑灑數(shù)百字一揮而就。 “行此計弱魏,不動一兵一卒,唯商而已?!?/br> 落下最后一個字,林珩停下筆,待到墨跡干涸,仔細折疊起絹布,放入一只木盒內(nèi),落下銅鎖。 “來人?!?/br> 他的聲音傳出殿外,馬桂在門前領命:“君上有何吩咐?” “交給越國來人,帶回給公子煜?!绷昼裰噶酥告i緊的木盒,對馬桂說道。 “諾?!瘪R桂入殿捧起木盒,恭敬退出殿外。 時近傍晚,薄暮冥冥,天邊染上火紅。 信使接到木盒,得知林珩所言,決定立刻動身,趕在城門關閉前離開肅州城。 馬桂親自送他走出宮門,目送戰(zhàn)馬馳遠,在宮門前駐足片刻,方才轉(zhuǎn)身往正殿復命。 登上丹陛,走到回廊下,他遇見南殿來的侍人。 “國太夫人請君上前去,有要事商量?!笔倘说烂鱽硪?,在殿前等候通稟。 馬桂沒有多問,先一步進入殿內(nèi),稟報信使已經(jīng)啟程,并道南殿來人。 “讓他進來?!绷昼裾_一卷竹簡,頭也不抬,直接開口說道。 楚煜的來信已經(jīng)收起,玉簡還放在桌上,有字一面倒扣,只能看到光滑的背面。 林珩手中拿著的并非奏疏,而是來自豐、皋兩城的急報,由飛騎星夜送達。 “商旅過境,疑刺探礦場,捉拿十數(shù)。查明齊商,并有上京之人?!?/br> 齊商,上京,刺探礦場。 林珩合攏竹簡,心中有了衡量。 誤打誤撞也好,有心為之也罷,在鐵器投入戰(zhàn)場之前,礦場必須嚴防死守,不允許內(nèi)部泄密。 無論來者何人,也不管背后站著的又是誰,來一個抓一個,一個也休想離開! “國太夫人請君上往南殿,有要事相商?!笔倘诉M入殿內(nèi),立刻匍匐行禮,額頭觸碰地面。 “大母可言何事?”林珩將竹簡推到一旁,看向臺階下的侍人。 “國太夫人言,為大覲準備。”仆人回道。 “大覲?”林珩略一思索,當即面露恍然。 自初代天子分封,諸侯三年小覲,五年大覲,逢大覲入上京朝見天子。 平王遷都之后,上京權威日漸衰落,諸侯并起,大諸侯交替稱霸。在此期間,小覲、大覲雖不斷,諸侯對天子的態(tài)度大不如前。 當今天子早年窮兵黷武,其后強索質(zhì)子,犯下眾怒。各國國君再不朝見,連小諸侯都不入上京。 天子放歸質(zhì)子至今,這是第一次大覲,關乎是否入上京朝見。林珩身為一方大諸侯,受封侯伯,他的態(tài)度至關重要。 想通背后關鍵,林珩輕嘆一聲。 難怪國太夫人慎重以待,派人請他前往南殿。 “回去轉(zhuǎn)告大母,我稍后即至?!?/br> “諾?!?/br> 侍人再次行禮,起身后退出大殿。 殿門開啟時,光束落入殿內(nèi),在地面投下光影。 光影向前鋪展,接近臺階下方才停住。 屏風兩側(cè)設有燈盞,金色燈盤托起夜明珠,珠光柔和,似花朵綻放,驅(qū)散日月交替之際的昏暗。 侯伯,大覲,朝見。 不去則遺人話柄。 去,此前種種淪為笑話。 “計出執(zhí)政還是天子?” 林珩坐在屏風前,凝視燈盤下的暗影,瞳孔漆黑,幽暗無底。 風過廊下,嗚咽作響。 夕陽余暉散盡,光影退出門外,如同潮水退去,悄然無聲,不留一絲痕跡。 相隔數(shù)千里外,上京城同被夜色籠罩。 三聲重鼓之后,城門關閉,城頭亮起火把?;鸸忾W爍,連成一條光帶,在夜空下?lián)u曳生姿。 夜風呼嘯卷過,掠過道路兩側(cè)的建筑,淹沒在長街盡頭。 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是兩隊巡城的甲士,在道路上相向而行。 這條街橫穿城東,道路兩旁皆是貴族宅邸,高門大屋,雕梁畫棟,美輪美奐。 甲士路過幾座府邸,府內(nèi)都是燈燭輝煌,隱隱有樂聲和歡笑聲傳出,分明正在宴飲。 行至道路中段,兩支隊伍正面相遇,擦肩而過時,不約而同向一側(cè)望去。 道路左側(cè),一座大宅包裹在黑暗中,凄涼冷清,燈火稀落,相比一墻之隔的熱鬧,顯得格格不入。 “刁氏府邸。” “介卿刁泰被關押,至今沒有放出,也不許探望,不知是生是死?!?/br> “慎言,免得惹禍上身。” “貴族如何與你我何干,不如早些巡邏,回去還能多睡半個時辰?!?/br> 甲士們腳步匆匆,很快離開府門前,消失在道路盡頭。 他們離開不久,道路對面的府邸內(nèi)傳出動靜。 伴隨著吱嘎一聲,厚重的大門敞開一條縫,一人閃身而出,探頭環(huán)顧四周。 確定甲士已經(jīng)走遠,該人反手關閉府門,飛速穿入路旁小巷,借夜色掩護向關押刁泰的囚牢潛行而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