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33節(jié)
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公子路沒有忙著掀起帳簾,而是好奇地循聲望去,就見兩個面生的男子從車上跳下,各自捧著一只木盒,急匆匆向大帳跑來。 從冠履和衣袍推斷,兩人應(yīng)為晉國氏族。跑到近前時,公子路看到兩人懸在腰間的金印,知曉他們的官職都為中大夫。 觀其風(fēng)塵仆仆,長袍下擺沾有泥土,一個猜測浮現(xiàn)腦海,公子路微微瞇起雙眼。 方圓數(shù)百里地勢險峻,多懸崖峭壁,莫非他們進了山? 目的為何? 公子路心生懷疑,凝望兩人的背影,直至他們進入大帳,目光遲遲沒有移開。 向?qū)ず痛居诤啿煊X到他的視線,但沒有放在心上。兩人抱緊懷中的木盒,沉甸甸的重量,如同身懷巨寶。 “參見君上?!?/br> 進入大帳后,兩人俯身行禮,同時打開木盒,展示出放在盒中的礦石。 “君上,臣不負使命,在山下尋到惡金!” 早在抵達爐城當(dāng)日,淳于簡就猜測此地有礦,向?qū)ひ彩且粯印?/br> 在林珩去往潁州的日子里,兩人結(jié)伴搜尋山脈河谷,在野地里風(fēng)餐露宿。功夫不負苦心人,在一處光禿禿的山坳,他們終于有了發(fā)現(xiàn)。 惡金! 如所料不差,整座山分明就是一座惡金礦! 兩只木盒并排擺在地上,盒蓋掀起,里面躺著大小不一的礦石。樣子很不起眼,卻是楚國強勢崛起的根源所在。 林珩親自扶起兩人,把住兩人的手臂,笑道:“君有大功,爵升兩級?!?/br> “謝君上!”兩人喜不自勝,當(dāng)即下拜謝恩。 “我明日啟程歸國,爐城需有人駐守,主持開礦事宜。二位誰愿意留下?”林珩繼續(xù)說道。 自從投效晉國,向?qū)ず痛居诤喴恢惫策M退,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突然間要分開,兩人都感到不習(xí)慣??伤麄円睬宄?,以兩人的官職爵位遲早要有一別。 國君既然開口,他們必然要做出選擇。 兩人側(cè)過頭,彼此交換眼神,向?qū)ぶ鲃娱_口:“君上,臣請留下。” 他比淳于簡更擅長尋礦,是最合適的人選。 “寡人任你為爐城司馬,掌礦場軍隊?!绷昼駥懴轮家?,并命人去請公子路,“公子路為蜀侯兄,將任爐城縣大夫,與君共事?!?/br> 說話間,侍人去而復(fù)返,帳簾掀起,公子路進入大帳。 “參見君上?!泵鎸λ牡来蛄康哪抗?,公子路淡定自若,在輪椅上疊手行禮。 “起。”林珩示意公子路免禮,手指敞開的木盒,開門見山道,“爐城外有礦,產(chǎn)惡金。公子任爐城縣大夫,主政,依晉律編纂戶冊,向民發(fā)放戶犢,主持城內(nèi)諸事。向?qū)と嗡抉R,掌軍,主持礦山一干事宜。” 兩人分工明確,各有所司,與晉、蜀的官制皆有一定區(qū)別。一旦職責(zé)確定,就不能互相推諉,也不能插手對面。 聽完林珩的話,公子路難掩驚訝,目光鎖定盒中的礦石,終于明白為何林珩只要爐城。 可他有一事想不通。 晉侯年少入上京為質(zhì),九年方才歸晉。歸國后蕩平鄭國,統(tǒng)懾西境,期間不曾踏足西南半步,如何知曉爐城有惡金? 通過田齊之口絕不可能。 在蜀人眼中,爐城貧瘠,堪稱不毛之地。早知這里有礦,氏族必蜂擁而至,宗室也會群起爭搶,如何能荒廢到今日。 公子路想不明白,索性暫不去想。 通過這番安排,他明白晉侯會用他,但信任有限,想要更進一步絕非易事。 思及此,公子路非但沒有氣餒,反而生出斗志,如烈火熊熊,煥發(fā)出驚人的生命力。 “臣定盡心竭力,不負君上提拔!” “惡金一事暫需保密。”林珩語氣平和,卻令在場三人感受到壓力,額角沁出冷汗,“礦場完工之前,不要傳出任何風(fēng)聲。窺伺者殺,泄密者殺,氏族、國人同罪。” “遵旨!”向?qū)ず痛居诤喭曨I(lǐng)命。 公子路無法起身,只能維持坐姿疊手。他的臉色隱隱發(fā)白,心知這是一場考驗,他必須做出抉擇,晉臣,還是蜀國公子。 他猛然間意識到,想在晉國朝堂爭得一席之地,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稍有行差踏錯,不僅自己要被問罪,還將拖累田齊和蜀國。 一飲一啄,有舍有得。 事事料定先機,人心攥于掌中,使僥幸無所遁形。 才智高絕,難見出其右者。 這才是真正的晉侯。 公子路抬起頭,看向屏風(fēng)前的林珩,不期然打了個寒噤,冷意沿著脊背攀升,瞬間躥至四肢百骸。 “路為晉臣,效忠君上,惟命是聽,誓于天地鬼神!” 公子路發(fā)下誓言,自此再無退路。 可他必須這樣做。 為自己,為田齊,也為蜀國。 晉侯容不得三心二意,容不下陽奉陰違。與其追悔莫及,不如從最開始就堵住缺口,一心一意為晉侯效力,同樣利于蜀,能保兄弟平安。 向?qū)ず痛居诤喼庇X敏銳,察覺到公子路身上的變化,兩人皆未作聲。 淳于簡即將隨大軍返回肅州,不出意外地話,今后與公子路再無交集。向?qū)ぜ缲撌姑瑢㈤L期與公子路共事,關(guān)系把握需恰到好處,距離遠些更好,不需要推心置腹。 對于公子路的選擇,林珩沒有多言,將爐城官印交給他與向?qū)?,即命三人離帳。 待帳簾落下,他鋪開一張絹,提筆寫成一封短信。 公子項意圖向晉借勢并趁機離間晉越,用心固然歹毒,也暴露出楚國內(nèi)部不穩(wěn)。 越與楚代代爭鋒,以楚煜的智慧,他料定對方不會中計。但為表明態(tài)度,這封信必須寫。 回國之后,他還要準(zhǔn)備國書和禮物,大張旗鼓送去越國,用以穩(wěn)固盟約,向諸國展示兩國關(guān)系牢固。 寫完最后一行字,林珩停下筆,單手撐著下巴,等待墨跡干涸。 “楚,齊,魏,吳?!?/br> 他低聲念著,指尖輕磕筆桿。 弱魏要耗費一些時日,齊人沒有大批卷入,齊楚暫時不會翻臉。這時與楚開戰(zhàn),難保齊國不會插手。 如此,無妨多添一把火。 疊起寫給楚煜的書信,林珩又鋪開一張絹,提筆寫下三個字:公子弦。 此人野心勃勃,曾想利用晉國爭奪君位。事不成逃出肅州,中途被楚人擄走,被迫與楚國女公子成婚,自那之后再無消息。 “若其向公子項進言,有意索要在齊國的封地,局面將會如何?” 林珩轉(zhuǎn)動筆桿,嘴角勾起淺笑,施施然在絹上寫下兩行字。 “來人。” “仆在?!?/br> “此信送于庸,命他見機行事?!?/br> “諾?!?/br> 馬桂捧起絹布,恭敬退出大帳。 林珩凝視晃動的帳簾,捕獲縫隙中透出的光影,唇畔笑痕加深,卻無絲毫暖意,反而凝固森冷的殺機。 第一百八十章 金秋時節(jié),天朗氣清。 持續(xù)整月的雨水消失無蹤,雨云流散,天空數(shù)日放晴,入目一片蔚藍。 通往紀(jì)州城的道路上,馬蹄聲由遠及近,兩支商隊結(jié)伴而行。觀領(lǐng)隊衣著打扮,應(yīng)是來自齊國。 隊伍中共計百輛大車,車輪既寬且高,車板極長,兩面有護板豎起。 強壯的奴隸在前駕車,另有數(shù)人在車后推動,足跡覆蓋車轍,行進間排成一條長龍。 商隊護衛(wèi)策馬行在左右,大多背負弓箭和短矛,腰間懸掛一柄長劍,沿途警惕盜匪,保護商隊安全。 大車分成三段,前段主要裝載布匹糧食,蒙布高高隆起。中段運送箱籠,用繩索捆扎結(jié)實。后段的二十幾輛車上擠擠挨挨塞滿了人,大多是年少的奴隸,一個個瘦骨伶仃,面黃肌瘦,和貨物一起運往楚國。 自從齊楚定下歷城之盟,前往楚國的齊商日漸增多,開始在紀(jì)州城內(nèi)占據(jù)一席之地。 與之相反,來自魏國的商人大批減少,許多人離開紀(jì)州后再未露面。 魏國依附楚國日久,兩國密不可分,商貿(mào)往來頻繁。上溯幾十年,類似的情形少之又少,實在是罕見。 目睹這種變化,楚人自然覺得古怪,各種猜測接連出爐,城內(nèi)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有人提及魏公子展,言他領(lǐng)兵赴邳城儼然是包藏禍心。不然地話,也不會戰(zhàn)后隨公子項入紀(jì)州,至今不能歸國。 “邳城之戰(zhàn),魏軍所為何來?怕是不懷好意。” “不是相助?” “不好說?!?/br> “若鼎力相助,公子項豈會這般反應(yīng)?” “確實?!?/br> 楚人議論紛紛,提到關(guān)鍵處又集體閉嘴,僅以目光交流,樣子諱莫如深。 道路旁,一名高大的老者袖手而立,身后跟著幾名強壯的奴仆。奴仆拖拽兩輛大車,車上堆放著鼓鼓囊囊的麻袋,還有用繩子捆綁的藤筐。 這行人穿街而過,樣子十分普通,并未引來更多注意。 附近的楚人掃過兩眼,以為老人是外來的商人,車上的貨物也不見稀奇,很快就失去興趣,重新投入之前的話題。 庸偽裝成商人混入楚國都城,在城西下榻,行事低調(diào),同尋常商旅別無二致。 他前日收到消息,明確林珩的旨意,開始頻繁在城內(nèi)走動,尋機刺探消息,以期接近公子弦。 死士跟在他身后,身上穿著短袍,腳下踩著草履,發(fā)髻斜向左,用草繩捆扎,和楚國奴隸的裝束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