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時間，門客巒青就向府外傳遞書信。這些書信無一例外，全部落到庸的手中。內(nèi)容經(jīng)過核實摘錄，第一時送回晉國。

    楚項率大軍出發(fā)當日，林珩就掌握了楚軍的動向。

    根據(jù)大軍的腳程，楚項已距壽申城不遠，不出一兩日就能抵達。

    林珩看著輿圖，筆桿在圖上移動，以壽申城和臨桓城為兩端畫出一條線，又以這條線為中軸，圈出一個大致的范圍。

    “野。”看到林珩畫出的區(qū)域，壬章眸光微凝，一個地名脫口而出。

    野地位于晉楚兩國交界，本為野國所在。

    三百年前，野國遇外敵入侵，戰(zhàn)后發(fā)生瘟疫，國人十不存一，國君、宗室和氏族死傷殆盡，國祚就此湮滅。

    昔日的都城淪為一片廢墟，清河的支流穿行而過，河道不斷拓寬，橫亙在平原上，世人多稱其為野河。

    林珩將首戰(zhàn)地點選在此處，出乎眾人預料，包括智淵在內(nèi)，多數(shù)人面露不解。

    唯有壬章陷入沉思，看著野地的位置，腦海中描摹該地的地貌，不多時有所明悟。

    “君上，戰(zhàn)于野，是要臨河列陣？”壬章開口，當即引來眾人注意。

    “然。”林珩頷首，轉(zhuǎn)身背對輿圖，燈光落在他身上，袞服的刺繡浮閃金光，幾要刺痛人眼。

    “臨河列陣，遇楚軍渡河，半途擊之，勝算極大。”智淵猜出林珩的用意，眸中異彩連連。

    “楚善戰(zhàn)，兵常行詭道，未必中計?！甭姑舻莱霈F(xiàn)實問題。

    “大國交戰(zhàn)需下戰(zhàn)書。遞戰(zhàn)書于楚，并告各國。楚軍不來，每日至城下約戰(zhàn)。”林珩握住筆桿，摩挲著雕刻的花紋，“另派兵至楚邊境，日夜襲擾邊城堡壘，迫其出戰(zhàn)?！?/br>
    林珩話音傳來，坐在大廳末位的羌夷首領(lǐng)同時眼睛一亮。

    約戰(zhàn)？

    襲擾？

    撩過就跑？

    這活熟練，簡直是量身打造，他們可以！

    第一百九十五章

    縣府內(nèi)，大廳的燭火燃至后半夜。

    至丑時末，更鼓敲響，議事方才告一段落。

    “臣告退?！?/br>
    以智淵和鹿敏為首，氏族拜禮后退出大廳，陸續(xù)走出府門，登上馬車。眾人連夜前往軍營，抓緊戰(zhàn)前布置，務求不遺漏半分細節(jié)。

    羌夷首領(lǐng)走在人群后，一路上喜氣洋洋。

    兩人從奴隸手中接過韁繩，利落地躍身上馬，迫不及待返回營內(nèi)，將好消息告知部眾。

    “君上命我等往壽申，立功的機會就在眼前，絕不能錯過！”

    兩人心頭火熱，同時一甩馬鞭。戰(zhàn)馬撒開四蹄，接連越過數(shù)輛氏族馬車，先一步趕往城外。

    目及兩人背影，車上氏族不禁皺了下眉。想到國君的安排，終究什么也沒說，只令車奴加快速度，盡快出城去往大營。

    縣府大廳內(nèi)，群臣全部散去，坐席也被撤走，室內(nèi)愈顯空曠。

    火把燃燒大半，火光依舊明亮，甚至更加耀眼。

    橘紅的焰舌包裹一團幽藍，歡快跳躍在燈盤中，一團暗影聚在燈下，牢牢依附燈身。

    明光照亮室內(nèi)，覆蓋懸在木架上的輿圖。

    一身黑袍的晉君站在輿圖前，凝視圖上，許久沒有動作。

    馬桂走入室內(nèi)，腳步聲極輕，近似低不可聞。

    距離林珩五步，他停下腳步，躬身行禮。雙手托起一只木盒，盒蓋緊扣，儼然盛裝重要之物。

    “君上，越君書信?！?/br>
    聲音傳至耳畔，林珩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木盒上：“何時送到？”

    “剛至?！瘪R桂如實稟報。

    “呈上來?！?/br>
    “諾。”

    馬桂邁步向前，停在林珩對面，將木盒捧高。

    林珩單手掀起盒蓋，取出疊放的絹。展開后對燈細讀，神情微微變化，當場發(fā)出一聲輕笑。

    笑聲中充滿冷意。

    “不出所料?！?/br>
    信件不長，寥寥數(shù)十字，內(nèi)容卻至關(guān)重要。

    “齊侯禪讓，公子弼登位，當日下旨，兵出丘呂城。借道瀍、淆兩國，揮師晉邊?！?/br>
    “齊軍過境，瀍君重病，世子出迎。淆不肯借道，都城被破，淆君赤膊牽羊請罪?！?/br>
    林珩看著絹上的文字，思量趙弼的作為，緩慢收起笑意。

    他轉(zhuǎn)身走回到木架前，從案上提筆，在輿圖空白處勾勒，準確繪出丘呂城的位置。以該城為起點，圈出瀍、淆兩國。

    “犄角之勢?！?/br>
    林珩凝視圖上，設想自己是趙弼，此時會如何做。

    齊軍借道，兵入國都，瀍淆兩國已是囊中之物。至晉邊，先與楚軍匯合，還是靜觀其變，坐視兩虎相爭？

    “變數(shù)?！?/br>
    兩個字流出唇畔，林珩再次提筆落于圖上，點下一座越國城池，名為“伏波”。

    此地與楚國接壤，距晉邊也不遠。楚煜之前來信，越國大軍現(xiàn)駐扎于此，隨時能夠調(diào)兵遣將，加入晉楚兩國的戰(zhàn)場。

    “若無越軍，齊軍自能穩(wěn)如泰山。越為變數(shù)，可改變戰(zhàn)局。齊軍難能坐山觀虎斗?！?/br>
    再者，隨著四國大軍齊聚，附庸國的軍隊也陸續(xù)抵達戰(zhàn)場。

    這種局面下，強勢霸道才能懾服人心。

    為能夾縫中求生，小國習慣左右搖擺。今日定盟，明日背盟，實在屢見不鮮，不足為奇。

    大國交鋒，軍隊旗鼓相當，氣勢至關(guān)重要。

    先聲奪人，壯己氣勢，削弱對手，自能加大勝算。一旦聲勢被奪，想要翻盤就難上加難，絕非一件易事。

    林珩高調(diào)下戰(zhàn)書，并派人四處宣揚。

    消息傳揚開，哪怕楚項看出是計，他也必須顧慮人心。

    晉國邀戰(zhàn)，楚國大軍不應，理由再充分，“避戰(zhàn)”兩個字也已烙印，再也洗刷不掉。

    齊國也是同理。

    “趙弼以盟約出戰(zhàn)，楚項陷入鏖戰(zhàn)，他何能不出？”

    林珩放下筆，指腹擦過圖上，染上淺淺的墨痕。

    魚落網(wǎng)中，豈能不撈。

    既然來了，索性一網(wǎng)打盡，方可一勞永逸。

    單手覆上輿圖，白皙的手指張開，按住既定的戰(zhàn)場，緩慢向內(nèi)收攏，如同攥住敵人的脖頸，一擊斃命。

    “馬桂。”

    “仆在。”

    “取信鳥來?！?/br>
    “諾?！?/br>
    馬桂躬身領(lǐng)命，迅速退出門外。

    林珩鋪開一張絹，提筆寫成短信，在末尾落印，準備送去伏波城。

    “此戰(zhàn)順利，無需旬日，即能與君重會?！?/br>
    不到片刻，馬桂去而復返。

    林珩親手將絹系到信鳥背上，托起信鳥來到門前，在廊下放飛。

    夜色將盡，晨光朦朧，天邊隱隱泛起魚肚白。

    林珩站在廊下，仰望信鳥飛上天空，振翅消失在云后。

    “大爭之世，進則勝，退則敗。既行霸道，再無后退余地，必當急流勇進，一往無前?！?/br>
    晨風掠過庭院，轉(zhuǎn)瞬穿過廊下，鼓振一雙袖擺，似展開的鴉翼。

    冠纓隨風飄起，短暫遮擋眼前。

    金光映入眼底，黑眸幽暗，仿佛兩彎寒潭，深不見底，森冷徹骨。

    城外軍營內(nèi)，篝火燃燒殆盡，殘存煙氣裊裊，很快被風吹散。

    智淵等人回到營內(nèi)，大多整夜未睡，一直忙碌到天明。

    扈從軍營地內(nèi)，羌夷首領(lǐng)眼下掛著青黑，卻無半點困倦，反而精神頭十足。

    選拔外出的勇士時，兩人的聲音異常洪亮。

    “此去楚地，必有大功！”

    前車之鑒不遠，眾人皆知此去兇險，但無一人退出，反而各個爭先。

    見狀，羌夷首領(lǐng)露出滿意的神情。選定人手后，抓緊吩咐幾句，就命人打開營門，親自率領(lǐng)部眾出發(fā)，前去與氏族的隊伍匯合。

    大諸侯國交戰(zhàn)，戰(zhàn)書必由氏族遞送。

    經(jīng)過一番商討，壬章奉命出使，持戰(zhàn)書前往壽申城。

    隨行有五百甲士，全是從新軍中調(diào)撥，身手不凡，戰(zhàn)場上能以一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