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61節(jié)
上京城外,飛騎進入?yún)菄?,王子肥謀逆一事迅速傳開。 野地戰(zhàn)場上,近二十萬大軍鏖戰(zhàn)多日,交戰(zhàn)雙方各有死傷,勝負依舊未分。 晉越聯(lián)軍一度占據(jù)優(yōu)勢,楚軍和齊軍卻無比頑強,戰(zhàn)損接近一比一,完全就是在以命換命。 戰(zhàn)到中途,楚煜和楚項的戰(zhàn)車正面相撞,同時側(cè)翻。 血霧膨脹開,戰(zhàn)馬倒地發(fā)出嘶鳴,再也無法站立。 兩人翻身落地,各自奪過一匹戰(zhàn)馬,倒提著長戟和鐵槊,在千軍萬馬中沖鋒。凡敢近前者,勢必斬殺馬下。 以兩人為圓心,周邊堆疊上百具尸體,煞氣沖天,血色彌漫。 活似兩尊殺神。 林珩站在玄車上,駕車的車奴不斷揮動韁繩,撞翻一輛又一輛楚國戰(zhàn)車,碾壓過倒地的楚軍。 凡玄車所過,車轍俱被血漿填滿。 交戰(zhàn)第三日,齊軍以千人的代價突破包圍,設法同楚軍合兵。 雙方聯(lián)軍兵力相當,戰(zhàn)斗力不相上下,戰(zhàn)況一度焦灼。 交戰(zhàn)第四日傍晚,野地突起妖風,曠野中飛沙走石,幾能掀翻戰(zhàn)車。 氣溫驟降,河面迅速結(jié)冰,一場冰雹從天而降。 冰雹大如鵝卵小如桂圓,落在人身上,當場能砸出青紫。不慎落到頭頂,甚至會使人斃命。 “鳴金收兵!” 情況不容許再戰(zhàn),雙方同時下令收兵。 士兵開始互相脫離,犬牙交錯的人群驟然分散,如同潮水退去。 大軍的速度已經(jīng)足夠塊,仍有部分人被砸傷,回營時不斷抱怨,沒被敵軍砍傷,反倒被冰雹砸破了相,當真晦氣! 晉國大營內(nèi),林珩回到大帳,侍人早已備好火盆和熱水。 馬桂守在一旁,手中捧著一卷竹簡,是由國內(nèi)送來,上面蓋有國太夫人的印章。 “君上,國太夫人書信。” “大母的信?” 林珩剛剛解下佩劍,聞言停下動作,接過竹簡展開。僅僅掃過兩眼,他的神情就為之一變。 看過全部內(nèi)容,他合攏竹簡,在帳內(nèi)來回踱步。 少頃,他停在銅燈前,沉聲道:“備車,寡人去見越君。” “諾?!?/br> 相隔不遠的越軍大營內(nèi),楚煜也接到一封書信。信件非是從國內(nèi)發(fā)出,而是直接從吳國送來,出自前任魏相重崎之手。 “執(zhí)政病重,天子中毒昏迷,王子肥謀逆。” 讀過書信內(nèi)容,楚煜神色微凝,正準備起身離帳,就聽帳外有人稟報:“君上,晉君過營?!?/br> 楚煜心頭一動,腳步不停,親手掀起帳簾。 帳外天色昏暗,冰雹已轉(zhuǎn)為雨水,瀑布般落下,朦朧雨中萬物。 一輛玄車穿過雨簾,??吭诖髱で?。 林珩走出車廂,身上仍穿著鎧甲,手中拿著一卷竹簡。站定后目光迎上楚煜,正色道:“上京有變?!?/br> “我知?!背项h首,神情同樣嚴肅,“君侯還請入帳,方便詳言?!?/br> 同一時間,在新起的楚軍大營內(nèi),楚項和趙弼對面而坐,兩人面前擺著國內(nèi)送來的情報,內(nèi)容如出一轍。 “執(zhí)政時日無多,天子身中劇毒,至今昏迷不醒。王子肥殺王子害,囚諸王子?!?/br> 第二百零二章 冷風肆虐,暴雨傾盆。 一場冰雹過后,大雨連下兩日。 河流水位急劇上升,野河泛濫,沖垮殘留在河畔的木樁,淹沒河道下游。 狂風呼嘯,雨水阻隔視線,大軍出營都極其困難,遑論在曠野中列陣交戰(zhàn)。 兩日時間,交戰(zhàn)雙方達成默契,各自高掛免戰(zhàn)牌,都是閉營不出。為防對方使詐,同時在營內(nèi)加緊巡邏,并散出數(shù)百飛騎,確保營防密不透風,刁斗森嚴。 晉軍大營內(nèi),林珩下令升帳,召集軍中將校議事。參戰(zhàn)的西境諸侯和氏族同被邀請,由侍人引入大帳,在預設的席位上落座。 不同于晉侯宮大殿,中軍大帳空間有限,諸人席位相對緊湊。 饒是如此,晉國勛舊和新氏族仍互相壁壘,彼此間涇渭分明,一眼能看出陣營。 蘄君走進大帳,左右掃一眼,帶著同行氏族去往右側(cè),位置與費毅比鄰,同壬章也相距不遠。在他之后,接連有十多名西境諸侯和氏族入帳,看清帳中情況,大多一言不發(fā),找到位置坐下,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主意不摻和,徹徹底底置身事外。 晉侯英明神武,乃是不世出的英主,晉國雄霸西境早成定局。 大國內(nèi)部氏族爭鋒,在朝堂上分庭抗禮,對外仍是鐵板一塊。 小國區(qū)區(qū)身量,察覺危險本就該遠遠避開。妄圖攪動風雨,實屬于異想天開,純粹是自尋死路。 不過就事論事,遇上晉國氏族相爭,避開是良策。換成楚國氏族,那就是另一種應對方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帳內(nèi)滴漏發(fā)出輕音,與會人員全部到齊。 林珩高踞上首,與眾人見禮。 “參見君上?!睍x國氏族齊齊疊手,分左右落座。 蘄君等人隨之起身,無論國君還是氏族均對林珩執(zhí)臣禮。 既為附庸,理當自覺放下身段。 沒人對此有異議,幾百年來早已是約定俗成。 史官坐在屏風一側(cè),靠近林珩右手邊。自眾人入帳落座,他便開始奮筆疾書。左手捧著竹簡,右手筆走龍蛇,偶爾抬頭掃視眾人,筆下短暫停頓,下一刻又開始記錄。 禮畢,眾人落座。 侍人送上茶湯和糕點,為銅爐中加入炭。 為照顧不同口味,糕點有甜有咸,分裝在不同的碗盤中,每種數(shù)量不多,入口的滋味相當不錯。 林珩端起茶盞,細品茶湯滋味。 湯汁入口微苦,后有回甘。烹煮時加入香料,更加醇香辛辣。飲下半盞,寒意被驅(qū)散,暖意取而代之,逐漸流淌至四肢百骸。 有人飲得急,額角竟沁出一層薄汗。 用過茶湯和糕點,林珩輕輕揮手,除了馬桂和馬塘,侍人全部退出大帳,從外落下帳簾。 帳簾并未遮嚴,留出足夠的縫隙,既能遮擋風雨保持帳內(nèi)溫度,也方便空氣流通,使煙氣能夠流出。 “邀諸君前來,實有要事相商?!?/br> 接到國太夫人書信后,林珩過營與楚煜見面。 上京發(fā)生王權爭奪,事關重大,下一步?jīng)Q策至關重要,不容出半分差錯。 兩人徹夜長談,部分意見相同,也難免存在分歧。直至天明,事情才大抵定下,終于商討出結(jié)果。 今日,林珩在營內(nèi)升帳,楚煜也是一樣。目的是宣告上京之事,讓眾人心中有底。 不知雨會下到何時,或許會持續(xù)幾日,也可能轉(zhuǎn)眼就停。 為防節(jié)外生枝,林珩沒有拐彎抹角,開口就是單刀直入,道出升帳因由。 “上京生變,執(zhí)政重病不起,天子身中劇毒,傳言昏迷不醒?!?/br> “天子在宴上中毒,王子肥指王子害下毒,無憑無據(jù),當場將其射殺。并借機囚王子典及王子盛等人,以盜匪和私兵控制王宮,意圖掌權?!?/br> “佞賊在朝,縱盜匪入城,據(jù)悉上京人人自危。” 說到這里,林珩稍作停頓,視線掃過帳內(nèi),聲音微沉:“有飛騎冒死出城,奔逃吳國。日前事情傳出,多國皆聞?!?/br> 林珩話音落下,帳內(nèi)肅然無聲,鴉默雀靜。 片刻后,議論聲驟起,人言籍籍,猶如滾水沸騰,充斥整座大帳。 “執(zhí)政病重不起,想已無法理事,否則豈容盜匪混入王宮?!?/br> “天子身中劇毒,至今昏迷不醒。如果事情不假,怕是山陵將崩?!?/br> “諸王子中,除早年廢黜三人,王子害居長,且有才名。若無此事,遲早會冊封為太子。” “王子肥無真憑實據(jù)就殺兄,更像是賊喊捉賊。其后又囚諸兄弟,分明就是謀逆!” “上京貴族竟然不聞不問?” “昔日中山國被竊,蜀國信平君叛亂,天子何曾理會?如今換做上京,貴族又豈會強出頭?” 議論聲持續(xù)不斷,無論晉國氏族還是西境諸侯,對此事的結(jié)論出奇一致:執(zhí)政不能理事,天子性命垂危,上京衰敗無法遮掩。王子肥謀逆,以詭計殺兄,罪不容誅。 目睹帳內(nèi)變化,林珩不動聲色,端起茶盞飲下一口。 茶湯已冷,入喉愈發(fā)苦澀。摻入的香料味道濃重,苦和辣一起蔓過喉嚨,舌根竟有些發(fā)麻。 這種滋味稱不上好,卻格外提神。 林珩表情不變,連眉心都沒擰一下,反而繼續(xù)飲下茶湯,直至清空盞底。 咚地一聲,茶盞觸碰桌面。 聲音極輕,混雜在眾人的討論聲中更顯得模糊??删褪沁@聲輕響,成功讓帳內(nèi)安靜下來。 眾人停止交談,不約而同端正姿態(tài),看向上首的林珩。 漆金屏風前,年輕的晉侯身覆墨色,頭戴玉冠。領口的花紋以金線刺繡,燈光映照下浮現(xiàn)斑斕,某一刻竟呈現(xiàn)出暗紅,仿佛流淌的血色。 見眾人安靜下來,林珩微微傾身,手指擦過茶盞邊緣,停在一枚浮凸的文字上,聲音不疾不徐,字里行間卻充斥殺機:“寡人贊同諸君言論,王子肥有罪?!?/br> 聞言,智淵心中有底,正打算開口,不想被人搶先一步。 他定睛看去,眼底閃過驚訝,隨即化作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