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64節(jié)
林珩向眾人道出國書內(nèi)容,連素來沉穩(wěn)的雍楹都為之一怔,差點拽斷下巴上的長須。 “五十城?!” 蘄君等小國國君更是震驚。 大國五十城,比他們的國土面積都大。唯有強(qiáng)悍如晉,才能提出這樣的要求。 “君上,其定然不肯?!敝菧Y提出現(xiàn)實問題。 五十城固然好,只是聽到就心頭火熱。然而楚國未必答應(yīng),齊國縱然愿意割rou,也不會樂意傷筋動骨,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所以才需談判?!绷昼裥Ρ娙?,道出心中所想。 戰(zhàn)場上占據(jù)優(yōu)勢,戰(zhàn)場下更要先聲奪人。 他提出條件,楚齊認(rèn)為苛刻地話,大可以討價還價。 底線是一國二十城,這是他和楚煜商定的結(jié)果。若對方不肯答應(yīng),無妨繼續(xù)再打。 反正著急的不是晉國。 至于上京動亂,執(zhí)政雖然病重,尚未一命嗚呼。不提為人如何,其能力無可指摘。只要他在一日,對王子肥就形成牽制,上京貴族想做二臣也要仔細(xì)掂量,更可能是龜縮不出,任憑他們斗得兩敗俱傷。 天子身中劇毒,迄今消息全無。 昏迷不醒也好,隱瞞死訊也罷,不妨礙他以侯伯的名義出兵勤王。 如果天子駕崩,且王子肥秘不發(fā)喪,不過是出兵檄文多加一條。 林珩單手撐著下巴,想到后一種可能,忽然間覺得在野地多停留幾日倒也無妨。 在他陷入沉思時,帳內(nèi)眾人圍繞“討價還價”四個字展開討論。 如果可以,他們的確想拿下五十城。但這顯然十分困難。假若對方要求更改,多少比較合適? “四十?” “一國四十?” “自然。” “仍多?!?/br> “絕不能少于三十城,否則再戰(zhàn)!”田嬰粗聲粗氣,大手拍著膝蓋,砰砰作響、 田壯在一旁呲牙咧嘴。 無他,田嬰的巴掌是拍在他的身上。 “三十城甚好,四十城更佳?!辟M毅悠然開口。 “附議!” 晉國氏族討論得熱火朝天,都贊成不少于三十城。兩國就是六十城,比林珩和楚煜所定多出整整二十城。 西境諸侯坐在一旁,從頭至尾插不上嘴。看到晉國氏族的模樣,明知道他們的殺氣不是針對自己,也禁不住脊背生寒,壓根不敢輕易出聲。 “諸卿?!庇懻摻咏猜?,林珩終于出聲,“如寡人所料不差,最遲后日,楚齊將再次派人。屆時,還需諸卿群策群力?!?/br> 話音剛落,晉國氏族就全部起身,一同疊手下拜,齊聲應(yīng)諾。 “君上有命,臣伏唯是聽。” “為國計,定竭盡全力!” 議事結(jié)束,眾人陸續(xù)離開大帳,三三兩兩結(jié)伴返回各自帳內(nèi)。 休戰(zhàn)是題中之義。 在接下來的談判中,如何把握主動,牢牢占據(jù)優(yōu)勢,還需進(jìn)一步商討。 “沙場既能勝,談判不能讓分毫。暫不能滅國,也要使其痛,再不敢輕易挑釁?!?/br> 晉國氏族狂妄不假,卻有傲慢的底氣。 見到他們的表現(xiàn),西境諸侯很是羨慕。蘄君則是老神在在,再次慶幸于自己的果決,先一步抱住晉侯大腿,堅決不松手。 掃一眼神情復(fù)雜的幾人,蘄君心情大好,若非怕招來群毆,都想叉腰大笑幾聲。 “先人一步,蘄無憂矣!” 中軍大帳內(nèi),席位全部撤去,侍人撥亮燈芯,重新送上茶湯和糕點。 林珩凈過手,飲下半盞茶湯,吃下兩塊甜糕就沒有再用。 他親手鋪開一卷竹簡,提筆寫成短信,交給一旁的馬桂,道:“你親自過營,將此信交到越侯手中?!?/br> “諾?!?/br> 馬桂捧起竹簡,行禮后退出大帳。 兩座營盤相隔不遠(yuǎn),奈何雨實在太大,馬桂策馬來到越軍大營,全身都被淋濕。 他在營前通報身份,立即有人上稟楚煜。 不多時,馬桂被帶往中軍大帳。 此時帳內(nèi)坐滿了越國氏族,不時低聲交談,目光偶爾看向帳前。 晉侯突然派人過營,不知其意為何,眾人都很好奇。 帳簾掀起,馬桂目不斜視穿過人群,躬身行禮后,將裝有竹簡的木盒呈給楚煜。 “君上親筆,言交君侯?!?/br> 一名侍人接過木盒,送到楚煜手邊。 馬桂沒有停留,再向上首行禮,旋即轉(zhuǎn)身離開。 帳簾掀起又落下,楚煜親手掀起盒蓋,取出里面的竹簡,當(dāng)著眾人的面展開。 信中內(nèi)容不長,他卻看了許久,目光遲遲不曾移動。 這一幕落入眾人眼中,愈發(fā)令人感到好奇,猶如百爪撓心。 終于,楚煜合攏竹簡,抬頭看向眾人,聲音中帶著笑意:“晉君邀寡人過營,共商大事?!?/br> 大事? 越國氏族同時想到,今日兩使過晉營,必是與休戰(zhàn)相關(guān)。 “晉君言,楚、齊妄想割讓五城換取罷兵,他實不悅。故提五十城,并要求楚項和趙弼親自出面方能談和?!?/br> 五十城?! 越國氏族難以置信,以為自己聽錯。 “君上,真是五十城?”松陽君急切道。 “不錯?!背项h首。 “楚國未必肯答應(yīng),齊國也是一樣?!苯?jīng)歷過短暫興奮,氏族們陸續(xù)冷靜下來,開始考慮現(xiàn)實問題。 “談不攏,那便再戰(zhàn)。”想到林珩信中所寫,楚煜笑容燦爛,“寡人與晉君占據(jù)上風(fēng),楚項不想面縛輿櫬,必須割讓城池?!?/br> 此言正合眾人心意。 楚國霸道多年,終于要狠狠栽上一回。 無論五十城還是二十城,割城求和一事傳出,南境霸主威勢動搖,如魏這般的附庸國是否又會蠢蠢欲動? 內(nèi)憂外患頻發(fā),壓得住一次,可壓得住十次、百次? 思及此,越國氏族相顧一眼,笑容浮現(xiàn)在臉上,滿目盡是兇狠。 第二百零五章 是夜,楚煜受邀過營,與林珩再議兵事。 帳外大雨滂沱,帳內(nèi)溫暖如春。 地面鋪設(shè)厚實的獸皮,銅燈的燈盤中跳躍暖光。 銅爐燃燒散出熱氣,香鼎徐徐升起青煙,沁人心脾,暖香縈繞。 林珩和楚煜對面而坐,兩人身前各設(shè)一張矮桌,桌上擺放茶湯及數(shù)盤糕點,還有多種rou脯。不同于常見的rou干,這些rou脯中加了蜜,風(fēng)味更勝一籌。 兩人身側(cè)未設(shè)屏風(fēng),一張木架取而代之。 木架既高且寬,中部鏤空。頂部懸掛一卷獸皮,以特殊方法硝制,厚薄均勻,表面光滑,呈現(xiàn)灰白色澤。 拉開捆扎的系繩,獸皮舒展垂落。 整張懸掛開,上繪山川河流,標(biāo)注天下各國,中心處赫然是上京城。 “天下輿圖?!?/br> 看到這幅輿圖,饒是楚煜也不免動容,看著圖上的線條和文字短暫失神。 片刻后,他終于回過神來,開口詢問:“盧義輿圖?” 林珩咽下口中的糕點,又飲下一口茶湯,方才開口:“此圖出自盧義后人,百年過去,難免有增刪,然大致不會錯?!?/br> 天子分封四百年,禮制漸壞,諸侯間征伐不斷,小國時有滅亡,大國疆域也有變化。圖上的部分國家,例如申、害等,早就不復(fù)存在。 考慮到現(xiàn)實情況,盧成在繪圖時有所刪改。但他不是盧義,并未親自走訪天下各國,所知存在局限。故而圖上的標(biāo)注存在模糊,部分區(qū)域直接空白。 即便如此,對天下諸侯來說,這幅圖仍如稀世珍寶,價值連城。有幸得此珍寶,必要妥善收藏,輕易不示于人前。 林珩卻直接掛在帳中,展示在楚煜面前。 待他用完糕點,更起身走到圖前,指尖劃過圖上,分別在齊國和楚國圈出一部分,用力點了點。 “齊相今日過營,休兵之意甚是堅定。楚人則心存不甘,不情不愿?!绷昼褚贿呎f,一邊側(cè)頭看向楚煜。后者放下茶盞,施施然站起身,邁步來到圖前,與他并肩而立。 “君侯之意,果真要五十城?” “齊國堅持談和,楚國獨木難支,除了罷兵別無選擇。既知結(jié)果,何必拘禮?”林珩狀似戲謔,目光卻極其認(rèn)真。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楚齊同盟并不牢靠,失去齊國支持,楚國沒有任何勝算。與其強(qiáng)撐到最后,內(nèi)憂外患一起爆發(fā),不如付出一定代價,及早從危局內(nèi)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