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68節(jié)
雍楹故意視而不見,正大光明地顛倒黑白,楚人當場氣結,無不火冒三丈。 “你……”鵠離剛要開口,卻被賈吉攔住。 “不可!” 楚項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怒火。他突然間想到,楚煜怕是與晉侯早有謀劃,率兵中途攔截,無非是為了繼續(xù)弱楚聲勢。 推及背后目的,楚項愈發(fā)冷靜,沒有因雍楹的態(tài)度動怒,平靜道:“寡人此行專為造訪晉君,一為休戰(zhàn),二為上京之事。” 見他如此直截了當,雍楹略感驚訝。短暫沉吟之后,對楚項疊手道:“失禮。” “無妨?!?/br> “既如此,楚君可與越君一同過營?!?/br> 越人和楚人同時陷入沉默。 短暫僵持之后,雙方各退半步,平行拉開距離,由雍楹在前方引路,驅車前往晉軍大營。 彼時,晉軍大營內,林珩與趙弼同在中軍大帳,兩國氏族陪坐下首。 諸人面前擺有茶湯,并有溫熱的糕點,全部出自晉廚的手藝。 趙弼此行專為談和。為能盡快罷兵,他愿意割讓城池,但絕不能是五十座。為讓晉侯松口,他設想過多種可能,并已提前做好腹案。 萬萬沒想到的是,進入中軍大帳后,林珩命人送上茶湯糕點,處處有禮,十分周到,卻偏偏不講正題。 趙弼想要單刀直入,對方卻巧妙轉移話題。 “齊君莫要著急,人尚未齊。” 人未齊? 趙弼心頭一動,正要開口詢問,就見帳簾掀起,一名侍人入內稟報:“君上,雍大夫歸營,越侯、楚侯同行?!?/br> 晉國氏族早有準備,都是面色如常。 齊國氏族頓覺驚訝,片刻后恍然大悟。 趙弼看向對面的林珩,后者放下茶盞,對他微微一笑:“談和罷兵,自要交戰(zhàn)各方齊聚?!?/br> 人不齊,如何簽訂盟約? 只有各方齊聚,當面定下章程,給出讓他滿意的條件,才能真正結束這場戰(zhàn)事。 如此,方能再談上京之事。 第二百零八章 四大諸侯齊聚,連同氏族將校多達數百人。 中軍大帳固然寬敞,一次要容納四國君臣,空間難免逼仄。遑論還有附庸四國的諸侯國眾人,帳內根本坐不下,席位一直延伸至帳外。 “既要談和罷兵,與戰(zhàn)諸國均應列席。” 林珩一言決斷,無意征詢齊楚意見。 尋求罷兵的是齊,低頭求和的是楚,主動權在晉。他所提要求不算出格,反而合乎情理,對方沒有理由拒絕。 知曉反對無用,楚項索性不發(fā)一言,臉色有些難看。 趙弼眸光微閃,心中不愉,倒也沒有別置一喙。 按照兩人的本意,都希望私下里談判。雖然要割rou,總能保存幾分顏面。 林珩看出他們的打算,卻不打斷給兩人面子,更是反其道而行,邀請附庸國君臣列席,使得談判光明正大,絕不掩人耳目。 楚煜和林珩并席而坐,對面正是趙弼,趙弼身側則為楚項。 對于林珩的安排,楚煜明確支持,不容任何人反對。 “明堂正道,無不可對人言。” 林珩和楚煜堅持邀眾人列席,楚齊兩國有求于人,只能各派車駕歸營,抓緊召集全部人員。 從征的小國國君和氏族陸續(xù)抵達,在晉營前下車,都是面色凝重,滿心忐忑。 “君上言,諸位與戰(zhàn),談和休戰(zhàn)理應在場?!?/br> 馬塘守在營門處,身后是負責引路的侍人。 道路兩旁矗立數百晉甲,各個高大魁梧,全身披掛,樣子殺氣騰騰。 鐵制的戈矛交錯在前,尖端閃爍寒光,幾能刺痛人眼。 來人心中惴惴,腳步難免遲疑,仿佛前方是龍?zhí)痘ue,靠近就會落入險境。 “戰(zhàn)不勝,危矣?!币幻暇持T侯低聲道。 在他身邊,幾名國君和氏族都是眉心深鎖,滿面愁色。 他們附庸楚、齊兩國,見多兩國強盛威儀,從沒想過聯(lián)合兩國大軍竟撐不到一月,短短數日就露出敗相。 大國休戰(zhàn)談和并不罕見。不想再戰(zhàn)的一方勢必做出讓步,代價往往不小。事后彌補損失,遭殃的還是附庸國和鄰國。 想到之前聽到的風聲,國君們的腳步愈發(fā)沉重。 “割讓城池,人口賦稅銳減。今歲入貢怕要翻倍?!?/br> “入貢翻倍算好,怕是要割土,乃至滅國?!?/br> “難矣!” 道路再長總有盡頭。 懷揣著心事,眾人來到中軍大帳,發(fā)現(xiàn)四大諸侯同坐上首,兩兩并席,正面相對。 四國氏族分左右落座,中間相隔一段距離,彼此涇渭分明。 附庸晉、越的小諸侯及氏族先一步抵達,早已經各自入座。楚國和齊國氏族下首空出數排席位,儼然是為來人準備。 意識到自己姍姍來遲,眾人心中一驚,不敢再口出怨言,紛紛加快腳步至帳前告罪,隨后各自入席。 “我等來遲,萬望見諒。” “不遲。” 作為營地主人,也是這場和談的關鍵,林珩面帶微笑,語氣溫和。說話時不見疾言厲色,反而表現(xiàn)得平易近人,與傳言中的暴戾大相徑庭。 即便如此,眾人仍惶恐不安,再次行禮告罪,一舉一動不敢出錯,愈發(fā)謹小慎微。 與會人員全部到齊,帳外響起鼓聲,中途加入號角,繼而是巫言唱誦。 冷風襲來,呼嘯席卷營地,纏繞跳躍的篝火,撕扯猩紅的焰舌。 大帳正前方,一座巨大的篝火拔地而起。 方形柴堆高達數米,四面堆起木架,中部鏤空,專為投入犧牲。 四國的巫陸續(xù)現(xiàn)身,匍匐在火光下,繼而張開雙臂仰望蒼穹,口中念念有詞。 晉巫白發(fā)蒼蒼,頭戴野獸顱骨,手持一柄短刀。刀身以犀角制成,傳承數代,象征晉巫中最高的地位。 越巫和楚巫裝束類似,都是以彩紋繪面,頭插稚羽。兩人在寒風中袒露肩膊,前胸和后背布滿彩紋,神秘、詭異,全部是變形扭曲的巫文。 齊國的巫容貌俊秀,觀相貌身材正值壯年,披散的長發(fā)卻盡染霜色,不見一縷烏黑,眼底透出滄桑,讓人很難猜測他的年齡。 四名大巫在火光下祝禱,唱誦的巫言重疊交融,最終匯成一股,伴隨著古老的旋律流淌,沖撞所有人的耳鼓。 “祭!” 祝禱接近尾聲,四人的音調驟然高亢。 火光急劇躥升,煙氣繚繞,四人齊聲大喝,以銳器劃開掌心和手腕,將鮮血灑入火堆,作為第一批獻祭。 等候在一旁的奴隸牽來牛羊,四人同時面向大帳:“請祭!” 聲音落地,上首四人同時站起身,邁步走向帳外,準備完成獻祭儀式。 依照趙弼和楚項的本意,不該有這場祭祀。 林珩一意堅持,楚煜支持他的決定,一切必須遵循禮儀,私下里商定絕對不行。 “寡人本不欲休戰(zhàn),不從禮制,那便死戰(zhàn)!” 兩人配合默契,一唱一和,無懈可擊。 趙弼能看出蹊蹺,楚項也察覺不對,奈何形勢所迫,他們不能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只能選擇妥協(xié)。 一次妥協(xié)是開始,卻不代表結束。雙方皆心知肚明,心情卻是各不相同。 四人走出大帳,中途穿過人群。 黑色身影經過眼前,鵠離用力握住佩劍,眼底閃過兇光。 不待他有所行動,一旁的賈吉用力按住他的手背,強行將出鞘半寸的劍壓了回去。 “事已至此,斷不能再出波折?!辟Z吉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年輕時也是一員猛將。他的先祖是楚共公麾下,曾隨楚共公同往上京,史書有名。 在前來晉營途中,他就發(fā)現(xiàn)鵠離神情有異,此后留心觀察。 就在方才,他察覺到鵠離的意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果斷出手予以制止,絕不容他肆意妄為。 眼看林珩走過身前,鵠離心有不甘,眼底泛起血絲。 賈吉牢牢壓制住他,目送晉君和越君走遠,才壓低聲音道:“不要亂來、事不能成反惹來大禍!” “晉侯欺人太甚!”鵠離咬牙切齒道。 “戰(zhàn)不能勝,唯有隱忍?!辟Z吉沒有看鵠離一眼,目光始終追隨四人的背影,沉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況雪恥終有時,莫要一時莽撞壞了大事?!?/br> 賈吉表情不見變化,聲音中卻充滿警告。 鵠離一時怒火上涌,被憤怒沖昏了頭,想要刺殺晉君。此時逐漸冷靜,依舊在咬牙,握劍的手卻慢慢松開。 “臨時起意,事定不能成。今后莫要再如此莽撞。”確認他不會再亂來,賈吉也松開手,低聲道,“此間事畢,尋機再作謀劃?!?/br> 聽出賈吉言下之意,鵠離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念頭,表面恢復平靜。 在兩人左右,楚國氏族各自收回目光,有人感到遺憾,有人神色陰沉,也有人長出一口氣。 在他們對面,晉國氏族目光炯炯,按劍的手始終沒有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