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316節(jié)
楚煜挑了下眉,意味深長道:“真心實意,未為不可?!?/br> 林珩點了點頭,又詢問楚項和趙弼,分別從后者口中得到回答,話雖不同,意思卻無太大區(qū)別。 王族要出四境,可以。 諸侯氏族能為,不必要剔除王族。 但正如楚煜所言,真心要開疆拓土,建功立業(yè),自然沒有問題。假設有別的想法,滅的就不僅是國祚。 四人達成一致,林珩掃視王族眾人,沉聲道:“化外之土,王族可取。” 各國史官奮筆疾書,忠實記錄下這一幕。 “冬,諸侯會盟?!?/br> “輿圖現,諸侯議化外之地?!?/br> “天子與晉王約,王族為先驅,出四境開辟疆土?!?/br>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會盟結束,諸侯大排筵宴。 宴會設在會盟臺下,諸侯的席位左右排開,方形篝火矗立在會場中央,沿著篝火四周扎下火把,點燃后爆發(fā)強光,如萬千星辰嵌入大地,墜入凡間。 會場四周豎起圖騰旗,朔風襲過,旗面在風中撕扯,獵獵作響。 宴會開始之前,上首增設一席,專為天子準備。 天子欣然赴宴,王室成員和貴族自然也不能落下。只是席位臨時增設,難免有疏漏之處。 單信身為禮令,看過會場的布置,同刁完私語幾聲,各自安排下去,貴族們老老實實入席,無一人提出額外要求。 王族成員見到安排的位置,也沒有任何異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經歷過之前的種種,哪怕頭腦愚鈍也能認清自身處境。 “天子恩德,我等總該識趣。” 時至今日,諸侯問鼎,逐鹿中原板上釘釘。王族權威盡失,繼續(xù)抱殘守缺故步自封,遲早和廢王一樣聲名狼藉。 “天子留上京,我等出四境,實為姬氏尋到一條生路?!弊诓谙g落座,上首是西境諸侯,下首則為王子盛。 其余王室成員位置接近,偶有末席也不算太遠。 反倒是姬超走到對面,擺明與王室割席,彼此間涇渭分明。 看到姬超的舉動,多數王室成員默不作聲。王子盛皺了下眉,到底壓下脾氣沒有開口。轉而回應宗伯,提起組織人手北上之事。 “北入荒漠,艱難未知,需提前做好準備,以防支應不及。我欲請旨天子,分出部分王師與族人同行?!?/br> 宴會開始前,王子盛與姬典避開人群,匆匆進行討論,定下初步章程。 自廢王休兵,王師頹廢日久,連盜匪都不敵,徹底淪為笑話。如今機會擺在眼前,正好重整旗鼓,借搜尋胡部練兵。 “王師無能,多混吃等死之徒,全無戰(zhàn)力。縱然沃土唾手可得,無甲士駐守,無大軍支撐,遲早會落入他人之手。” 拿得下卻守不住,到頭來給他人做嫁衣。 前車之鑒歷歷在目,王子盛放開眼界,看得長遠,與姬典所想不謀而合。 “王師出則上京空虛,誰來拱衛(wèi)天子?”宗伯心存疑慮,想法趨于保守。 “如今的王師連盜匪都不敵,何言拱衛(wèi)天子?何況諸侯會盟,四王天下布局,未到最后時刻,天子仍能安穩(wěn)。”王子盛壓低聲音,道出他與姬典商議出的結論。 當著天下諸侯的面,天子向晉王彎腰,態(tài)度再明顯不過。只要不出意外,上京應能安穩(wěn)。加使未來九鼎易主,只要天子保持今日心態(tài),未必不能平安余生,壽終正寢。 王子盛曾經一葉障目,目光局限于方寸之地,行事多有不妥。姬典先于他清醒,又苦心點撥,他終于如醍醐灌頂,真真正正看清腳下的路。 “王師拓境化外,既能償廢王之罪,也能為家族尋一條出路?!辈恢螘r,王子歲出現在兩人身旁。他的言辭出于好意,只是語氣稍顯冷漠。 王子盛的視線掃過來,并未停留太久,僅是朝他點了點頭,又若無其事移開目光。 察覺到兄長的變化,王子歲目光微閃,和宗伯互相見禮,便繼續(xù)邁開腳步,坐到諸侯的席位之間。 宴會即將開始,諸侯多已就坐。 大國與大國,大國與小國,以及小國與小國,愛憎擺上臺面,彼此間的關系一目了然。 西境諸侯坐在一處,對面就是南境諸侯。 南境諸侯又分陣營,或依附越國,或附庸楚國。各國國君維持表面和平,互相客氣寒暄,偶爾夾雜著幾句恭維。實則言不由衷,眼底仍帶著冷意。 西南諸侯相對弱勢,在田齊登位之后,隱隱以蜀國為首。 他們清楚自身實力,逐鹿天下是奢望,就應該識時務者為俊杰,跟隨蜀君抱牢晉王大腿。 東境諸侯居齊王之下,都對本國境況有清醒認知,即便不附庸齊國,也不會公然和齊王作對。 吳國作為橫跨東南的后起強國,凡事要與四大諸侯比拼。可無論政治、軍事還是商業(yè)都差上一籌,君臣始終憋了一口氣。 相比之下,西境諸侯突兀地和樂。 晉王一家獨大,敢挑事的鄭國早就灰飛煙滅。見證鄭國滅亡前后,西境諸侯達成共識,只要晉王不倒,晉國不分,大家還是壓下心思,安守本分為好。 “人間百態(tài)?!奔С氉幌?,看似形單影只,實則相當自在。 在眾人談笑寒暄時,他端起酒盞自斟自飲。清冽的酒水入喉,胃里騰起暖意,逐漸驅散冬夜的寒冷,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天公作美,今夜月朗星稀,冷風消散。 與宴眾人全部入席,天子高居上首,林珩四人分坐左右。 樂人敲響編鐘,清越的聲音流淌,中途加入瑟笙和鼓角,演奏出恢弘的旋律。 編鐘移自王宮,成排懸掛在架上,由大至小,每一只上都鑄有銘文。今日出現在諸侯宴會上,稱得上史無前例。 樂聲持續(xù)一段時間,姬典始終沒有邀眾人共飲,而是分別看向左右。 林珩莞爾一笑,面朝眾人端起酒盞,朗聲道:“諸君,飲勝?!?/br> 這場宴會專為賀諸侯會盟,天子為客,林珩此舉不算為過,不至于被人指摘。 “敬晉王!”諸侯反應迅速,陸續(xù)站起身,雙手托起酒盞,仰頭一飲而盡。 一盞飲盡,眾人未來得及落座,就見越王端起酒盞:“諸位飲勝?!?/br> 楚煜面帶淺笑,火光映照下,紅衣熾烈,燦爛可比晚霞。 “敬越王!”諸侯品出滋味,這次沒有急著坐下。 果不其然,楚王和齊王先后舉起杯盞,邀在座之人共飲。 這一幕前所未見,也未必能有后來者。 四盞酒下肚,國君們終于能安心落座,開始享用美食,欣賞宴會歌舞。 篝火熊熊燃燒,黑煙躥升,融入夜色之中。 身著皮甲的舞人魚貫入場,或手持戈矛,或緊握刀斧。樂聲同時一變,旋律厚重,幾要震碎夜空。 “吼!” 舞人同時大喝,高舉手中兵器,舞姿雄壯,盡顯晉國的強盛,晉人的奔放豪情。 “晉舞?!庇心觊L的諸侯看得入神,不覺回想起數十年前由晉烈公召集的會盟。 彼時,宴上同有晉舞,一樣的粗獷豪邁,震撼人心。今日與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晉王肖其祖,勝其祖,天下無人能出其右?!?/br> 樂曲接近尾聲,旋律陡然高亢,猶如金鐵交鳴。 舞人再次發(fā)出吼聲,舞動兵器相擊,好似戰(zhàn)場交鋒,引得觀者目不轉睛,大聲喝彩。 “好!” “彩!”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晉舞告一段落。 “賞?!绷昼竦穆曇魪纳鲜讉鱽?。 得晉王賞賜,舞人們立即伏身跪地,無不歡欣雀躍,喜色難掩:“謝君上賞賜!” 晉舞之后是越舞。 越國舞人肩披彩帛,踏著鼓點翹袖折腰。 伴隨著樂音流淌,舞人舒展雙臂,猛然間拋出彩帛。繽紛的色彩在眼前翻飛,好似靈蛇出洞。 舞人笑得嬌媚,麗色魅惑人心。 這支舞美到極致,卻也莫名使人戰(zhàn)栗,忽覺一陣毛骨悚然。 樂音結束,彩帛落下,四周卻寂靜無聲,安靜得有些詭異。 突然,有擊掌聲從上首傳來,眾人定睛看去,是林珩放下酒盞,為越舞拊掌喝彩。 楚煜單手支頰,環(huán)顧左右,發(fā)出一聲輕笑:“賞?!?/br> “謝君上。”越國舞人伏身下拜,急促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臉頰泛紅,目光卻十分平靜,與舞蹈時的妖異有天壤之別。 越國舞人消失在眼前,如同幻夢打破,眾人瞬間變得清醒?;叵敕讲诺谋憩F,不禁心神恍惚,感到不可置信。 “為何?” “越人有巫舞,祝禱,祭祀,祈雨,詛咒。”一名南境諸侯開口,遇身旁人看過來,卻不肯多言,端起酒盞借以避開話題。 會場上首,楚項將眾人的表現收入眼底,抬眸掃一眼楚煜,嘴角輕掀,笑意不達眼底。 只見他拍了拍手,恭立在旁的侍人迅速離開,身影隱入黑暗。 不多時樂聲又起,散發(fā)赤足的楚國舞人出現在篝火下。無論男女皆腰纏獸皮,額頭勒一條皮繩,手腕和腳踝套著玉環(huán)和骨鏈,臉頰涂抹油彩,顏料中混合血液,色澤艷麗,在火光下近似妖邪。 “祝!” 楚人高舉雙臂,圍繞篝火起舞。 赤足踩在地上,涼意自足底躥升。他們卻似感覺不到寒冷,繼續(xù)用力踏著鼓點,仿效飛禽走獸騰挪跳躍。 臉頰和脖頸沁出汗珠,身后焰舌跳躍,剎那間紅光爆裂,竟似蟒蛇纏繞人身,引發(fā)一陣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