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頤寧面露不忍，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溫度透過掌心傳遞了過來：“姜娘子是要繼續(xù)為令慈尋找家人嗎？”

    姜菀點(diǎn)頭：“阿娘臨終時叮囑過我要完成她的心愿，我不愿讓她泉下失望?！?/br>
    她面上露出黯然：“可世間之大，我又該去何處尋找素未謀面的親人？”

    “姜娘子若信得?過我，也可以將一些?細(xì)節(jié)告訴我，我好幫你四處打聽一番?！碧K頤寧道。

    以她的閱歷和人脈，必然比自己漫無目的尋找更有?效率。姜菀定了定神，說道：“想借蘇娘子的筆墨一用?！?/br>
    蘇頤寧讓出自己的書案，姜菀道了句謝便坐下，在紙上寫下了自己所能知道的所有?信息，包括阿娘的名字，失散時的年齡，被收養(yǎng)后的情況。她握著筆，邊寫邊覺得?自己知道的實(shí)在太少了。

    她吹干墨跡，將紙張遞給了蘇頤寧：“蘇娘子，這是我所了解的全部線索?！?/br>
    蘇頤寧看完，懇切道：“姜娘子放心，我會盡我所能去探聽消息，一旦有?任何結(jié)果，我都會及時告知你?！?/br>
    “多謝蘇娘子。”姜菀起身向著她深深行了一禮。

    *

    晚食時分，姜菀燉了一鍋羊rou湯。羊rou溫補(bǔ)，很適合這個?時節(jié)吃。

    她將羊rou都切成薄片，還在湯中?加了銀耳。待湯煮沸，銀耳也燉得?軟爛，入口即碎。湯羹濃香撲鼻，喝下去很暖身子。

    除此?之外，她還做了道清炒油麥菜，宋宣則做了一道油煎豆腐。

    飯桌上，思菱問姜荔道：“三娘子，學(xué)?堂的飯食如?何？”

    姜荔眨了眨眼道：“裴姨的手藝很不錯，”她轉(zhuǎn)而抱著姜菀的手臂，“但我還是最喜歡阿姐做的菜了?！?/br>
    姜菀笑著又替她盛了碗湯：“既然喜歡，還不多喝一碗？”

    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晚間快歇息時，姜荔鬧著要和阿姐一起睡，姜菀便依了她。

    “阿姐，你是不開心嗎？”姜菀正對著銅鏡梳頭，聽見?身后床榻上傳來姜荔的聲?音。她轉(zhuǎn)頭，說道：“為什么這么問？”

    姜荔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我覺得?阿姐今日從學(xué)?堂回來后，便一臉心事?！?/br>
    姜菀放下梳子，脫去外衣鉆進(jìn)了被子，一手?jǐn)堉鴐eimei：“今日在蘇娘子那里看了一本書，里面提到了阿娘當(dāng)年經(jīng)歷的水患。阿荔，關(guān)于阿娘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她穿越后，時常會覺得?這具身體的部分記憶依然沒有?完全進(jìn)入她的腦海，一些?原本應(yīng)該知道的往事也因此?變得?模糊不清。

    姜荔皺緊眉頭：“阿娘常常說她的身世，說她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與家人失散了，此?后便再沒有?見?過他們。”

    “那阿娘有?沒有?說過，她母家的人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姜菀問道。

    姜荔努力回想了片刻，搖頭道：“阿娘說她也記不清了，只能記住自己的名字和姓氏?！?/br>
    姜菀道：“我今日同蘇夫子說了此?事，她會幫我們打聽線索?！?/br>
    “若是能找到，阿娘一定會很開心的吧。”姜荔小聲?道。

    “當(dāng)然。”姜菀微微一笑。

    燭火下，姐妹倆相互依偎著，共同期盼著將來能有?一個?合人心意的結(jié)果。

    *

    自打與縣學(xué)?有?了穩(wěn)定的合作?，姜記食肆越發(fā)?紅火起來?？恐鴮W(xué)?生們的口口相傳，食肆的菜肴香味也飄得?越來越遠(yuǎn)。

    而姜菀這邊，她與余下幾人日夜趕工，終于趕制出了五十張“會員卡”。為了符合古代書寫的習(xí)慣，她將紙片做成了上下兩折的橫版樣式。

    兩折頁的紙片，封面寫了食肆的全名和位置；內(nèi)頁則用來記錄食客的用餐時間、金額和相應(yīng)的積分?jǐn)?shù)字，每記完一次就在最末尾蓋上食肆的印章作?為證明。

    外面的封面封底除了寫著店名，還由姜菀親手寫下了一些?使用時的注意事項(xiàng)，比如?積分的規(guī)則、用途、會員卡的使用期限等。她將同樣的內(nèi)容寫了五十多遍，寫到最后眼花繚亂，幾乎都要認(rèn)不出來那些?字了。

    由于不知道這“會員卡”是否受歡迎，姜菀便保守了一些?，沒有?制作?太多，其中?有?幾張是她打算贈送給幾位相熟之人的“特別定制款”，特意寫了幾人的名字。

    她給這“會員卡”取了個?雅名叫“嘉賓箋”，取自“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設(shè)計(jì)時又叮囑思菱盡量畫些?淡雅的花草圖案上去，讓整張紙看起來不那么單調(diào)。

    趁著最近客人頗多，姜菀便利用開張的時候大力宣傳了起來。

    食肆門口依然是老?樣子，放上大幅的宣傳展板，標(biāo)題簡單粗暴，奪人眼球，引得?不少人都聚集了過來，一齊看著人群中?央那位翠色衫子的小娘子詳細(xì)介紹著。

    小娘子道：“自今日起，凡在我家食肆用餐的客人，若是辦了這‘嘉賓箋’，每次付錢后都可以享受‘積分’。例如?，這頓餐共花費(fèi)了三十文?錢，便可以積三十分?！?/br>
    這“嘉賓箋”和“積分”，眾人從未聽說過，都覺得?新?奇不已，不由得?問道：“那么這‘積分’又有?何用呢？”

    “目前?積分暫定三種用途：一是累計(jì)一定數(shù)目的積分可以兌換不同價值的滿減票；二是食肆?xí)ㄆ谕瞥鲆恍?‘積分換購’，客人可憑積分免費(fèi)兌換一些?小點(diǎn)心或是一道菜品；三是每逢年節(jié)，食肆?xí)e辦一些?僅面向嘉賓的抽獎活動，客人可以花費(fèi)一定的積分參與，只要參與便一定能抽中??！?/br>
    她這洋洋灑灑一席話說下來，其實(shí)不少人還是一知半解的，但誰不喜歡獵奇和湊熱鬧呢。于是隨著第一位主動上前?要辦理?這“嘉賓箋”的人的動作?，余下不少人很快也秉持著反正免費(fèi)不虧的念頭，紛紛排起了隊(duì)。

    姜菀在食肆進(jìn)門處擺了張長條桌子，她與思菱坐在那里，一寫一遞，同時不忘提醒：“此?箋不記名，親友皆可以用。但若是不慎遺失，撿到的人也可以繼續(xù)用，望客人保管好?！奔词褂浢?，她也沒有?辦法靠人腦準(zhǔn)確識別出是否本人在使用。反正這會員卡不是存折，只是儲蓄一點(diǎn)積分而已，真的遺失了損失也不大。

    第一位客人正好也剛買了幾十文?的點(diǎn)心，姜菀便給他記下了第一筆積分。那人拿過剛剛寫好的嘉賓箋細(xì)細(xì)打量著，只見?上面多了一列墨跡尚未干透的文?字，寫著日期、金額和積分?jǐn)?shù)目，末尾處蓋著一枚小小的章，印章的內(nèi)容是篆體的“姜記食肆”四個?字。

    店主手寫的字秀雅大方，與那方印章相得?益彰。整張箋的風(fēng)格也是簡約淡雅的，拿在手里很是好看?？腿藵M意地看了又看，這才離去。

    這一晚上辦理?的人超出了姜菀的預(yù)想，幾十張嘉賓箋發(fā)?放完，還有?十余個?人在排隊(duì)。姜菀不得?不道歉：“對不住各位客人，今日的紙張用完了，不如?你們明日再來？”

    那幾人倒也好說話，爽快地便答應(yīng)了。

    送走幾人，姜菀放下筆說道：“許久不曾說過這么多話了，竟然覺得?喉嚨有?些?干澀?！庇捎诳腿硕?，每人都有?各種疑問，她須得?一遍遍解釋。

    思菱見?狀，說道：“我去給小娘子倒盞茶。”她剛起身，卻見?一個?人從店外走了進(jìn)來，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道：“請問，姜娘子在嗎？”

    “你是——”思菱不認(rèn)識，疑惑開口。

    姜菀卻已認(rèn)出了來人，不由得?微訝：“鐘娘子？”

    第52章 香辣烤魚、泡椒鴨胗和花菜燜rou

    鐘慈看清了她, 頓時松了口氣：“姜娘子，還好你在?！?/br>
    “鐘娘子，你有?什?么事？”姜菀從桌案后繞了過來。

    “姜娘子，今日上門打擾你, 是因?yàn)槲矣袀€不情之請, 想拜托姜娘子一事?！?/br>
    姜菀笑了笑：“什?么事我?能幫上忙？你盡管說?！?/br>
    鐘慈站定, 拿出隨身攜帶的一個布包, 遞給了姜菀：“阿兄如今還是日日都來這兒送菜嗎？”

    “沒錯，”姜菀接過布包, “這是......你要轉(zhuǎn)交給他的東西?？”

    鐘慈笑道：“姜娘子果?然善解人?意??！彼忾_布包，說道：“我?給阿翁和?阿兄各縫制了一雙護(hù)膝。阿翁年?紀(jì)大了, 膝蓋一旦受凍便會劇痛；阿兄仗著自己年?紀(jì)不大，也常常疏于保暖。”話里雖帶著責(zé)怪，語氣卻是極溫柔的。

    姜菀見那護(hù)膝針腳嚴(yán)密, 縫制得很是嚴(yán)絲合縫，便贊道：“鐘娘子真有?一雙巧手?！?/br>
    鐘慈不好意?思笑了笑：“姜娘子謬贊了, 我?只會些粗淺的針線功夫?！?/br>
    姜菀將兩雙護(hù)膝收好，說道：“你放心，明日一早鐘郎君來了后, 我?會親手交給他?！?/br>
    “多謝姜娘子?！辩姶扔掳? 被姜菀一把扶?。骸澳氵@是做什?么？不必如此客氣?！?/br>
    “你在徐府, 一切都還好嗎？”姜菀問了自己最關(guān)心的問題。

    鐘慈點(diǎn)頭, 面上又浮現(xiàn)出感激之?色：“若不是姜娘子為我?仗義直言，郎主也不會自那日起對虞小郎君嚴(yán)加管教，專門請了最嚴(yán)厲的夫子來教導(dǎo)他。自那之?后, 虞小郎君每日都要完成繁重的課業(yè)，再無暇為難我??！?/br>
    “那就好, ”姜菀松了口氣，隨口道，“你所說的郎主便是那位徐尚書嗎？”

    鐘慈見四周無人?，才道：“正是。郎主一向?yàn)槿?公允嚴(yán)格。他得知那日的事情后大為惱怒，狠狠斥責(zé)了小郎君，郎君也破天荒地沒有?為小郎君求情?！?/br>
    郎君指的便是徐望了。姜菀沉吟未語，不知這對父子的為人?有?沒有?相似之?處呢？

    她撇去思緒，說道：“你出府一趟不容易吧？要見一見阿鳶嗎？”

    鐘慈朝店里望了一眼，宋鳶正忙得不可開交。她搖了搖頭，微笑道：“阿鳶既然忙，我?便不打擾她了?？傆?相見的那一日，不必急在一時。姜娘子，我?先走了?！?/br>
    “阿慈，保重。”姜菀看著她瘦削的雙肩，下意?識換了更加親昵的稱呼。

    鐘慈怔了怔，柔聲道：“多謝......阿姐?！?/br>
    等到鐘慈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姜菀低頭看著那兩副護(hù)膝，再度在心底感慨：鐘家?這三人?，真是和?美的一家?啊。

    第二日清晨，鐘紹如期來了。

    冬日嚴(yán)寒，鐘紹便獨(dú)自承擔(dān)起了每日早起奔波賣菜送菜的活，讓鐘翁在家?休息。他呵著險些凍僵的雙手敲開了姜記食肆的門，還沒來得及卸下一筐筐蔬菜，面前?卻遞來了一個布包。

    姜菀示意?周堯和?宋宣去收拾蔬菜，自己則帶著鐘紹在一旁坐下，說道：“昨日阿慈來見我?，說給你和?阿翁各縫制了一雙護(hù)膝，請我?轉(zhuǎn)交給你?！?/br>
    鐘紹的手微微一僵，幾?乎是顫抖著打開那布包，將護(hù)膝拿在手里緊緊攥住。

    他一向無甚波動的臉上現(xiàn)出一些激動，說道：“阿慈她......”

    “你放心，她說如今過得很好，那位小郎君沒有?再為難過她?！苯抑浪欢ㄗ顠炷頼eimei在徐府的處境，便率先開口。

    鐘紹低聲道：“阿慈一向不報憂，遇上事情唯恐我?們擔(dān)心，便不肯多說?！?/br>
    姜菀柔聲道：“昨日她來時，面色紅潤，神色也是輕松自在的，我?想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遇到什?么煩心事?！?/br>
    鐘紹沉默良久，輕聲道：“姜娘子，多謝你了?！?/br>
    “不必客氣，”姜菀笑了笑，“之?前?阿翁送你的書，讀著覺得如何？”

    鐘紹發(fā)了會愣，道：“一些簡單的字我?大多都能認(rèn)識了，也按著你從?前?給出的建議，挑了些易懂的文章讀了讀，只是心中總有?有?許多疑問?！?/br>
    他搓了搓凍得發(fā)紅的手，從?懷里取出一卷薄薄的書冊，攤開在姜菀面前?，指了指其中幾?頁。

    姜菀看了看，唯恐自己誤人?子弟，便找了張紙將那些詞句謄抄了下來，道：“我?明日送阿荔回松竹學(xué)堂，正好問一問那里的夫子。后日早上你來時，我?會將夫子的解釋交給你。”

    “多謝?！辩娊B沖著她深深躬身。

    *

    自打那日在蘇頤寧處讀了那篇顧元直的文章，姜菀接連幾?日都睡得不踏實(shí)。她一閉上眼，便能看見阿娘淚水漣漣的模樣，耳邊回蕩著她辭世前?的凄切語句。

    這日夜里，姜菀再度被夢驚醒。

    她自床上坐起身，眼前?一片昏暗。外頭的風(fēng)裹挾著寒意?輕輕撞擊著窗扇。

    姜菀緩緩?fù)鲁鲆豢跉?，臥房內(nèi)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天冷后，她便讓思菱在外間休息，不必陪侍在自己床邊。

    她擁著被子發(fā)了會呆，這才輕手輕腳下床點(diǎn)亮了蠟燭，舉著回到了床上，從?枕頭下摸出那本尚未看完的日記，就著昏暗的燭光繼續(xù)翻看著。

    這一看，倒看出了些新?的內(nèi)容。

    徐蘅在日記里寫道，她記得自己被姜家?自洪水中救起后，一直臥床休養(yǎng)了很久，期間一直昏昏沉沉的，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那時她只有?十二歲，而彼時的姜父——姜麓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姜家?很幸運(yùn)，雖遭遇了洪災(zāi)，但?還可以勉力維持生活。姜麓的爹娘又一向心地善良，因此也救治了一些受難的人?。

    其中，有?一個人?在姜家?停留的時間最久。

    徐蘅病中雖然神思迷蒙，但?依稀記得此人?是在她之?前?被姜家?收留的。他比姜麓略大，獨(dú)身一人?出游，途徑平章縣便碰上了這樣的災(zāi)禍，幸而被姜氏夫婦遇到，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