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加入城墻建設(shè)者，每人每日兩塊餅一碗粥?！狈阶玉瓶戳松驓堄暌谎?，“去外?面貼上告示?！?/br>
    沈殘雨被雷劈了似的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越級上報的話方將軍全?聽見?了？

    “末將領(lǐng)命！”

    方子衿身?后跟著一個人，看見?一身?灰撲撲知府官服的趙成業(yè)，林青青驚訝地挑起眉梢。

    “千陽的事情還未查清楚，我以為你會把?他關(guān)?到最后?！?/br>
    為防方子衿先開口，趙成業(yè)不太自然地笑道：“是下官不中用，沒把?千陽管理好，方將軍一番話點(diǎn)醒了下官，此番事了，下官便?向圣上辭官，歸隱市井?！?/br>
    趙成業(yè)的搶話，沒能阻止方子衿坦言：“我和他說，他愿意割掉舌頭、剔除手筋，我便?放他。”

    雪衣少年?掃了眼?趙成業(yè)包扎起來的左手：“我說這是唯一能取信我的辦法，是換千陽生的代價，他便?決意斷手割舌。北蠻尚未異動，敵國jian細(xì)沒有理由這么做。”

    “你們在找北蠻細(xì)作？”趙成業(yè)腦子不笨，不然也不會想出假傳圣旨的昏招。

    他左右游視，壓低聲音說道：“闌珊樓暴露后，下官也知千陽藏著北蠻細(xì)作，下官心中有一個嫌疑之人，苦于?沒有證據(jù)，大人若信得過?下官，可試一試此人。”

    “誰？”

    “宋回??！?/br>
    林青青和方子衿四?目相對，宋回?對趙成業(yè)奉命惟謹(jǐn)，性格上也是唯唯諾諾，至宣國始初，少尹這個官職成了知府的隸屬，沒有多?大的權(quán)利，他要如何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放北蠻人進(jìn)城？

    這也是他們懷疑趙成業(yè)，卻懷疑不到宋回?身?上的原因。

    “為何懷疑此人？”

    趙成業(yè)心弦澀然：“三年?前，我給過?宋回?官印。”

    “那兩日，恰逢百姓頻繁染上咳疾……”趙成業(yè)嗓子啞澀難開，沉沉地嘆了口氣?，“罷了，都是開脫之詞，是下官失職，許是那次之后，宋回?為方便?行事，仿造了印章?！?/br>
    他面向林青青，四?肢伏地，以首相叩：“下官自知不配為官，任憑陛下處置！”

    林青青不意外?趙成業(yè)認(rèn)出她?的身?份，趙成業(yè)此前對她?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十分突兀，她?心中有過?猜想。

    “你堅守著千陽的底線，不失為一個好官，可這濁世紛雜，再善良聰明的人也會犯錯。如今不是追究罪責(zé)的時候，當(dāng)務(wù)之急是除去千陽的毒瘤?！?/br>
    趙成業(yè)思慮再三，鄭重?地說出一個計劃。

    林青青把?工匠叫到后院，講述火山灰水泥的鍛造流程。

    宣國的鍛造技術(shù)不輸于?華夏歷史上的明朝，有更甚之的趨勢。

    凝灰?guī)r粉末中添加粘土，碾磨后，于?高達(dá)1400攝氏度的爐溫中煅燒，能燒出什么全?看工匠的水平。

    林青青選修過?水泥生產(chǎn)工藝這門?課，記得大致比例，她?把?寫好的手札交給方子衿。

    若火山灰水泥制作成功，由方子衿將其投入千陽的城防建設(shè)中。

    與此同時，府衙放出風(fēng)聲——方子衿尋到一種攻擊力極強(qiáng)的粉末，借助南風(fēng)能殺人于?無形。

    當(dāng)夜便?有人按捺不住闖進(jìn)放置凝灰?guī)r的偏遠(yuǎn)庫房。

    第31章

    府兵包圍庫房, 哐當(dāng)一聲推開半掩的大門。

    火把?接連亮起，黑衣人抬手捂住面罩，瞇起眼睛看向門外的沈殘雨等人，握緊短刃的手青筋可見。

    “宋回?！壁w成業(yè)看清里面熟悉的身影, 滄桑的眼里透出深深的疲憊, “果然是你, 闌珊樓暴露前，我從未懷疑過你是北蠻的細(xì)作?！?/br>
    宋回掃視四周的府兵, 心知無法逃脫，扯下臉上的面罩，慘然而笑。

    “大人，您為百姓旰食宵衣、日無暇晷, rou眼可見地消瘦, 您是真心為千陽好。我又何曾不是為了?千陽？為保下大家伙的性命，我別?無選擇。我與他們簽訂契約，取下千陽后，他們不會殺千陽百姓。”

    “北蠻人兇殘暴戾，他們?nèi)?何容得下大宣的百姓？”趙成業(yè)眼眶發(fā)紅, 聲音也?在顫抖，“你糊涂啊?！?/br>
    宋回?激烈辯駁：“北蠻兵強(qiáng)馬壯，千陽這些老弱病殘如?何與他們相抗！”

    “自古俘虜皆奴隸?！壁w成業(yè)深深吸了?口氣，壓抑著內(nèi)心的憤怒，“你可有問過千陽百姓, 他們甘為敵國奴隸嗎？”

    沈殘雨大手一揮, 宋回?被?府兵綁起雙手, 押出庫房，路過趙成業(yè)身邊, 宋回?竭力抬起被?粗魯壓下的頭顱。

    “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讓我三歲的孩兒陪我死在北蠻的馬蹄下！大人，您是懂我的，千陽早就撐不住了?，我苦苦維系千陽與北蠻的關(guān)系，都是為了?百姓，為了?千陽！一旦北蠻進(jìn)攻，這里必將血流成渠、生靈涂炭。無人管我千陽人，我輩不當(dāng)自救嗎！”

    趙成業(yè)用力閉上眼睛，復(fù)又睜開，眼神?如?利劍鋼刀：“我寧死，也?不賣國！”

    宋回?漲紅了?臉，眼中含淚地大笑：“北蠻二十萬鐵蹄虎視眈眈，京都卻只派四萬兵馬援城，皇帝根本不在意我們的死活！大人，您忠于?的是朝廷，還?是您那?顆為國為民的初心？千陽都保不住，后人只會覺得大人您無能，誰能想到是朝廷不救我們！”

    趙成業(yè)張了?張嘴，發(fā)出嘶啞的聲腔：“宋回?，陛下若不在意千陽，為何遣戶部侍郎來千陽賑災(zāi)，若不想挽救千陽，何必派方將軍駐守，又怎……怎……唉！”

    宋回?：“您與我說話，也?開始遮遮掩掩了??！?/br>
    宋回?緩緩轉(zhuǎn)過臉，揚(yáng)起脖頸望向方子衿，眼中閃爍祈求的淚光：“方將軍，我與北蠻來往的信箋藏在東郊藥鋪的墻磚下面，此次闌珊樓出事，千陽鎖城，北蠻恐怕會提早進(jìn)攻。我宋回?死不足惜，甘下十八層地獄，受八方惡鬼折磨，永不投胎，千陽百姓無辜，求您救救他們?！?/br>
    黑暗掩蓋了?方子衿的面容，林青青站在他身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待沈殘雨將宋回?押下去，趙成業(yè)立刻請示前往東郊藥鋪。

    “東郊藥鋪是宋回?父母開的鋪?zhàn)樱位?罪孽深重，下官不敢為其?求情，兩個?老人家年紀(jì)大了?，禁不住刺激，念在他們懸壺濟(jì)世救人無數(shù)，下官懇請輕裝簡從，讓兩位老人安穩(wěn)度過余下的日子。”

    說完，趙成業(yè)雙手伏地，重重叩首。

    東郊藥鋪。

    老大夫一手拿小木槌敲腿，一手捻著發(fā)潮的藥材，渾濁的眼睛盯著藥鋪的一處角落，怔然出神?。

    白發(fā)老伴瞇眼穿針，針尖刺進(jìn)指腹，倒嘶一聲，連忙拿衣袖擦拭針線細(xì)密的小鞋底，構(gòu)想孫兒穿上新鞋滿山跑的模樣，臉上浮現(xiàn)慈愛的笑容。

    林青青來過一回?藥鋪，老大夫記性差了?，又有點(diǎn)精神?恍惚的樣子，卻記得林青青，千陽的山水生不出這般風(fēng)華絕代的少年人，只要看過一眼，他便?能記住。

    “小伙子，是你啊。”老大夫臉上堆著親切的笑容，起身從藥柜底下掏出一個?布袋。

    “你這孩子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出身，這樣的銀針換我十套金針都夠，還?倒給我銀子。若非荊婦拿錯布袋，認(rèn)出這是頂好的針具，老朽就要占你大便?宜了?。”

    林青青按下他的手推拒：“針具只看合不合適，用一套不適用的從您手里換到一套合適的，是我占了?便?宜?！?/br>
    老大夫歪了?歪頭，注意到林青青身邊的雪衣少年，少年視線掠過銀針，自然擺放的手指微微僵硬。

    “是啊，適用才是最好的?！崩洗蠓蚋袊@一聲。

    白發(fā)老伴抬頭看過眼，不贊同老大夫的說法，他們救了?一輩子人，怎能貪圖一個?孩子的東西?，放下正在納的鞋底，道：“孩子，你那?套針具精細(xì)著呢，為何非要換成金針呢？”

    林青青勉強(qiáng)笑了?笑：“我有一個?病人，不喜銀針，我想讓他好受點(diǎn)，但似乎沒什么效果?！?/br>
    方子衿身側(cè)僵硬的手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濃密的長睫若鴻羽般，在漆黑似夜的眼睛上輕輕顫動。

    林青青：“我們來此是為宋大人拿一樣?xùn)|西?，急著回?稟，大人說東西?放在墻磚下面。”

    兩個?老人家如?兩截木頭愣愣地戳在那?，良久，老大夫憾然嘆息：“我去拿?！?/br>
    不多時，老大夫取來一個?鎖住的木匣，遞交到林青青手上時，渾濁的雙眼布上了?幾?根紅血絲。

    “宋回?是個?好孩子，打小就心善，做過不少好事，屬我老宋家最聰慧懂事的孩子，他有一個?毛病，不記路，常常會尋不著回?家的方向。小伙子，幫老頭子帶句話，你告訴他，爹娘等他回?家吃飯?！?/br>
    林青青頷首道：“我會讓人轉(zhuǎn)達(dá)?！?/br>
    所有人離開后，老大夫抱來一壇酒，牽起老伴的手，兩人望著貼上“當(dāng)歸”兩字的柜子，默默地依偎在一起，眼淚簌簌而下。

    回?到府衙，方子衿擰開木匣子上的鎖，匣子里盛放著幾?封密函和一塊偽造的知府關(guān)防大印。

    宋回?放北蠻人入住千陽為實(shí)，一再拖延北蠻進(jìn)攻也?是事實(shí)，他利用北蠻想“不廢吹灰之力拿下千陽、扶城、汾城、泉陵”的心理，給千陽爭取到三年的喘息時間。

    但千陽剩余兵力不足一萬的劣境，也?是拜他所賜，就連鄭侍郎發(fā)放的賑災(zāi)糧，也?被?他抽取一半，藏在山洞里。

    在他的干預(yù)下，愛民如?子的趙成業(yè)不得不默認(rèn)宋回?傳達(dá)假圣旨的做法，以另一種形式驅(qū)逐想要求生的年輕人。

    林青青無法評判宋回?。

    從原著來看，北蠻一舉奪下千陽、扶城、汾城、泉陵四城，宋回?的所作所為無疑罪大惡極。

    可從宋回?的角度，他想救的只有一個?千陽，為了?千陽，雖九死其?猶未悔。

    府衙監(jiān)牢。

    趙成業(yè)踏進(jìn)陰暗潮濕的牢房，脊背像被?巨石壓彎了?般，灰撲撲的常服袖擺撣開桌上厚厚的一層灰塵，放下懷里的酒壇。

    “這是你當(dāng)任少尹那?天，親自釀的酒。”

    昏沉的油燈發(fā)出嘶嘶之聲，宋回?雙手雙腳被?鐵鏈鎖著，頭發(fā)好好整理過，神?色如?常：“大人，我爹娘他們還?好嗎？”

    趙成業(yè)如?實(shí)相告：“方將軍沒帶兵，取東西?時也?未過多打擾，伯父伯母一切安好?！?/br>
    宋回?干裂的嘴唇向兩邊扯開，拉出苦澀的幅度，愧疚道：“多謝大人為我求情，給我父母留了?一片清靜，宋回?愧對父母，也?愧對大人?！?/br>
    趙成業(yè)為他倒酒：“在最想要守護(hù)的東西?面前，誰人能不犯錯?！?/br>
    “臨崖勒馬收韁急，船到江心補(bǔ)漏遲，一步錯步步錯?！彼位?連著痛飲三杯，內(nèi)疚也?好，追悔也?罷，倘若能再來一回?，他還?是會做出一樣的決定。

    “想祝大人高翔遠(yuǎn)引，余生逍遙，但千陽不能少了?大人。宋回?此去，再無往生，往后一切便?勞煩大人了??！?/br>
    寂靜之中只有宋回?的飲酒聲，片晌，趙成業(yè)疑惑道：“你話里有話。”

    瞧見宋回?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趙成業(yè)倏然起身：“你把?所有罪責(zé)都攬到自己身上了?？假傳圣旨的確是我所為，與你有何干系！”

    宋回?說：“大人啊，若非我從中作梗，你又怎會被?逼得走到假傳圣旨這一步。我回?不了?頭了?，但你可以。我信不過方將軍，我只信你，信你能守下千陽。不知大人為何轉(zhuǎn)變態(tài)度，堅信朝廷沒有放棄千陽邊境，我卻信你不會騙我。”

    他手指顫抖地舉起杯子，笑出眼淚：“敬大人前程似錦，敬方將軍不負(fù)眾望，連戰(zhàn)連捷，再創(chuàng)昔日輝煌！”

    **

    到了?林青青離開千陽的日子。

    方子衿牽著林青青的白馬，一路送她到千陽城門口，他腳程比林青青快，卻刻意放緩腳步，高高束起的長發(fā)在身后輕輕搖晃，發(fā)絲被?風(fēng)吹亂了?些，顯露出頎長瘦削的脊背。

    誰能想到這個?清瘦精致的少年，不過十五歲的年紀(jì)，便?能恃險若平地，也?能獨(dú)倚銀劍凌清秋。

    林青青望著突然站定不動的身影，出聲道：“朝堂有人懷疑影首身份了?，我不能再返回?千陽。影五留給你，若有急事，將書?信交予他，三日必達(dá)?！?/br>
    方子衿老老實(shí)實(shí)點(diǎn)頭：“哥哥，一路平安?！?/br>
    “保重?！?/br>
    道完別?，林青青策馬離開，留下一道亮麗的紅影。

    “將軍！”沈殘雨狂奔而來，喘著粗氣道，“出事了?……”

    ……

    方子衿祝她一路平安怎么就那?么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