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亂臣 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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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內(nèi)訌,那就只有是外患。 男人拱手彎腰,禮儀端正不輸任何京城世家子弟:“鄙人謝嶠,因全家被流放到北夷,被迫認了北可汗馬哈木當義父,所以還有個胡名,叫阿玉奇?!?/br> 沈霓呼吸一窒:“你就是那個把賀洪耍得團團轉(zhuǎn)的耶城首領(lǐng)?” 她猜到他是北邊的人,但根本不會想到他就是耶城的首領(lǐng)。 阿玉奇嘴角一揚,可笑容里沒有一絲傲慢之意,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當年他也有份參我父親一本,害我謝家一門流放,我耍耍他又怎的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不甚細膩的臉頰,譏笑之下有盛怒在醞釀:“被流放時我不過襁褓嬰兒,行刑的人受過我謝家恩惠,沒有在我臉上刺字。若非如此,我的臉上也會刺有‘賤奴’二字,一生蒙羞受辱!” 沈霓記起來了。 那一年朝堂震動,她也不過孩提,年幼的蕭翎初登基,榮升太后的陳皇后為了報復寵妃謝氏,與左右二相共同誣陷謝氏一族意圖謀害皇子。 自此,謝家從高門大戶淪落成滿門囚犯,全族被流放到一千五百里之外。 那時老成國公尚在人世,只因為謝氏一門說了幾句好話,差點被牽連褫奪爵位。 沈霓還記得,是因為那年的冬天特別寒冷,連整天窩在火炕上的她也被凍出了凍瘡。 “那謝公子現(xiàn)在是在恩將仇報?”想到那年成國公府里的壓抑,沈霓忍不住高聲呵斥,“我爺爺因為你們受了廷杖,沈照渡那時甚至還沒有出生,你不找蕭家的人報仇,反倒找我們這都些軟柿子捏,說你狼心狗肺都侮辱了狼與狗。” “老國公的恩情我們謝家人沒齒難忘……” “那就放了我的家人!” 只編了半邊的刀穗砸在阿玉奇身上,他肩上的白喉林鶯嚇得一躍而起,連嘴上的粗繩也不顧上,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阿玉奇神色不變,繼續(xù)剛才被打斷的話:“但沈照渡是蕭家的走狗,替蕭家打天下,就是和我謝家過不去,更別說他還曾斬殺我兄長,此仇不報非君子!” “用我威脅沈照渡就是君子所為了?”沈霓唾棄他的道貌岸然,“再多的借口也掩蓋不了你的人面獸心!” 被呵斥的阿玉奇反而笑了:“也虧得蕭翎死了,不然聽到寵愛了半生的女人替別人男人說話,豈不氣死?” 沈霓心中毫無波瀾:“你我相識一場,若謝公子死在我前頭,我也會在史官面前替你說上幾句好話。” 二人四目對峙,火花四濺。 阿玉奇再次放聲大笑:“貴妃娘娘果真有意思,我都舍不得為難您了?!?/br> 他招招手,守在門口的蒙面男抱拳行禮。 “你的母親在北落堂,而沈大人還在衛(wèi)所,等他當完值,自然會回來與娘娘團聚。” 沈照渡讓她回趙州是臨時起意,來不及告知沈正榮做好準備。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都沒想到,阿玉奇的手早已伸到京城乃至趙州,在暗處把他們走的每一步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受了黥刑,在升平坊跟蹤我們的是你的人?” “是。”阿玉奇將手下的面罩扯下,那人瘦削嶙峋的臉側(cè)有著一個難看猙獰的傷疤,正是受過黥刑的標志。 “他們都是被蕭家陷害的能人志士,一心推翻蕭家的昏庸統(tǒng)治,還百姓真正的海晏河清!”這一刻,阿玉奇一身刻在骨子里的傲慢終于完全暴露,“沈照渡還是太嫩了,這么明顯的線索都能忽略,簡直蠢鈍如豬!” “放你的狗屁!”沈霓直接將放絲線的竹籃扔向阿玉奇的臉,“你就等著吧。不止你那個短命兄長,還有你,還有那些追隨你的亂臣賊子,都會一一死于他刀下!” 她這一點威脅連撓癢都算不上,阿玉奇?zhèn)阮^避開,大方和她分享接下來的計劃:“據(jù)我所知,沈照渡已經(jīng)在來趙州的路上了。你就拭目以待,誰才是誰的手下敗將吧?!?/br> 說完,阿玉奇轉(zhuǎn)身離去,沈霓蹲下把散落一地的東西一一撿起。 絲線才放了一半,沈霓鼻子越發(fā)酸痛,剛要抬袖擦去蒙在眼前的薄霧,忽然有人溫聲細語地問:“是敏敏嗎?” -------------------- 第41章 四十一 線團從手中滑走,沈霓頓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去。 面前的母親穿著月白的褙子,看著她的眼睛也紅得像一只兔子。 “阿娘!”沈霓立馬撲向母親將她緊緊抱住。 不知道多少個春秋起落,沈霓終于再次回到了母親的懷中,感受她溫柔細膩的關(guān)懷與愛護。 “阿娘,敏敏好想你。是敏敏不孝,不能伺候母親……”說著,她掙開母親的雙臂,提起裙擺就要跪下。 “不要!”母親連忙扶起她,“是母親不好,沒能好好護住咱們敏敏,這十年里受委屈了吧?” 沈霓拼命搖頭,立刻搬來凳子讓母親坐下說話。 “見到母親,什么委屈都煙消云散了。” 沈夫人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淚,嗔了女兒一眼:“嘴里還是沒句正話,也不知道沈都督是怎么受得了你的?!?/br> 聽母親說起沈照渡,沈霓耳朵一燙,可想到阿玉奇說他從漠北趕回趙州的話,嘴角隨著沉重的心一并墜下。 “是我連累了他?!备σ婚_口,沈霓便再也忍不住哽咽,隱忍的淚珠與情緒終于崩潰而下,“娘親,我不想他受一丁點傷害。如果阿玉奇一定要殺一個人,那我寧愿死的是我。” 沈夫人一怔,沒有呵斥女兒的沖動,反而前傾著身子將她摟進懷里:“能讓我們敏敏以命相許,看來這位沈都督是位千金難得的如意郎君?!?/br> 說完,她往后退了退,看著一臉迷茫的沈霓,沒有責怪她是否自輕,只溫柔地替她拭去淚痕。 阿玉奇早就和她說了沈照渡的事,知道這個權(quán)傾天下的左都督為了女兒犧牲了多少。 若站在天下百姓的立場,她會恨沈照渡英雄氣短,但她現(xiàn)在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她只有感動二字可言。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那就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做傻事讓他分心傷心?!?/br> 沈霓不自覺摸向耳垂的手僵硬了片刻,立刻轉(zhuǎn)身借關(guān)門之意讓風吹走浮在臉上的紅云:“誰、誰說喜歡他了。” 等她坐回原位,沈夫人像小時候一樣輕輕彈了彈女兒的額頭:“娘親才不信你,十年前你說喜歡先帝,結(jié)果卻是為了你大伯犧牲自己大好年華?,F(xiàn)在你說不喜歡,我可不信你的鬼話。” 瞧見竹籃里還擺著那個未編好的刀穗,沈霓腦子一熱,慌忙拿起刀穗塞進袖子里,等回過神來時,母親正掩嘴而笑。 “不是給他的!”沈霓懊惱,賭氣地把刀穗扔回臺面上,“我就是做來打發(fā)時間?!?/br> “是嗎?” 沈夫人拿起那個還算端正的編結(jié),用修長的指尖撫過纏繞的絲線:“是戟結(jié)啊。” 戟結(jié)中的“戟”通“級”與“吉”寓意連升三級,官運亨通,平平安安。 給誰準備的一目了然。 謊言被看穿,沈霓干脆破罐破摔,把因由都無恥地賴在別人身上:“都怪阿爹總是炫耀你給他的刀穗,鬧得他也來折騰我?!?/br> 看著母親搖頭笑笑,她又忍不住要鉆進母親懷里撒嬌:“我是不是很厲害?您只在我面前編過一次我就記得一清二楚。” 沈霓自小聰慧,讀書時能過目不忘,不然老國公也不會給她取個小字叫敏敏。 “我生的女兒怎么可能笨?!鄙蚍蛉颂置嗣哪X袋,“就是感情那一竅總是開不了?!?/br> 三番四次被揶揄調(diào)侃,沈霓羞得臉紅耳赤地想去捂母親的嘴巴.。 知道自家女兒臉皮子薄,沈夫人也沒有再出言揶揄,手指又摩挲著刀穗上的紋樣:“早知道有這日,在你爹去衛(wèi)所前,我就該把他的盤長結(jié)換成戟結(jié)。” 提到父親,沈霓臉上的溫度與顏色才緩緩下去:“家里發(fā)生這么多事,阿爹一件都不知道嗎?” 每次回衛(wèi)所當值,沈正榮都要待上半個月才會回來,所以在出發(fā)前都會把加強護衛(wèi),又怎么會讓阿玉奇趁虛而入? 沈夫人有些沮喪:“上個月阿忠伯的兒子娶媳婦,和我告了一個月的假。我怕府里人手不夠,便讓牙婆找了幾個人回來頂替一下,沒想到那些竟都是那阿玉奇的人。你父親一離開,他便挾持了我威脅全府上下,聽他指令?!?/br> 沈霓算了一下時間,阿玉奇應該在確認沈照渡與她有關(guān)系時就出發(fā)到趙州布線,獲取沈家信任。 此人果然心機深沉。 “所以說,我進城前收到的您的親筆信,也是阿玉奇逼您寫的?” 她的本意是投石問路,等確認家中無恙才安心進城,沒想到投下的石頭不是詢問而是提醒阿玉奇獵物已經(jīng)入網(wǎng)。 “不止是給你的信,還有寄到衛(wèi)所給你阿爹的平安信,都是阿玉奇逼我寫的?!鄙蚍蛉藝@了口氣,“會怪娘親沒有對你實話實話,讓你置身如斯境地嗎?” “怎么會!”激動得直起身的沈霓又迅速蔫下去,伏在沈夫人膝頭喃喃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沈照渡為了我從邊關(guān)趕回來是心甘情愿,我不必愧疚到要以命相抵?!?/br> 看著竹籃里傾注她所有心思的刀穗,沈霓伸出手指在尾線上繞了一圈,又馬上紅著臉松開。 “死都不怕,也沒有什么可怕的了?!彼赣H笑笑,“我答應您,再難也不會想著死?!?/br> 沈照渡還欠她一場流螢漫天和一只叫花雞,在此之前,她舍不得去死。 * 高大的城門在沙塵滾滾中巍峨聳立,近在眼前。沈照渡眨了眨被風沙吹得通紅的眼睛,再一次高舉馬鞭用力揮下。 跟隨他征戰(zhàn)多年的白蹄骍終于不堪連日趕路重負,受下這狠辣一鞭的瞬間,落地的前蹄一軟,與背上的主人雙雙側(cè)身摔倒,撲起鋪天蓋地的塵土。 官道旁邊是草地,初夏時節(jié),綠草不僅能沒過馬蹄,還能把他整個人淹沒。 沈照渡躺在一片柔軟中,沖著天上喊道:“從淇州到趙州這些路,你我也算個同伴,不出來拉我一把嗎?” 四天的末路狂奔,他每到達一個地方,都有人在不同的人在跟蹤他。 仿佛陰魂不散的鬼魅,四面八方?jīng)_他而來。 緩慢的馬蹄聲走進,一個陰影落在他微微瞇起的眼睛上。 對上那人臉上的黑布,沈照渡嗤笑:“你們主公臉上也有‘賤奴’二字?” 蒙面人不悅地皺起眉頭,正要開口,原本萎靡躺在地上的沈照渡勁腰猛然一挺,右手迅速抽刀,在起身時對著男人的脖子奮力一砍。 “啊——” 鮮血從斷裂的脖子上噴灑而出,沈照渡在一眾尖叫聲中抖開從懷里掏出的束口袋,抬腳將頭顱踢起。 驚慌逃竄的人揚起更大的塵風,那個恐怖的頭顱準確落入他的布袋,被他反手打了個結(jié)背在肩上。 他沒有時間躲避這些惱人的蒼蠅,何不干脆利落地殺? 這樣他還能以追擊內(nèi)鬼的理由為自己脫罪。 官道上灑滿暗紅的血,沈照渡抽走尸體上的水囊,走回躺在地上不愿動彈的白蹄骍旁邊,將水倒在馬頭上替它解暑。 “起來,不然我連你也砍了?!?/br> * 從城外到沈府的路沈照渡走過無數(shù)次,熟悉得就算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 他腰上掛著昭武侯的腰牌,哪怕剛才殺了人也無人上前阻攔,反而路過的人都被一身鮮血的他嚇得張皇躲避。 不同于平時,沈府的西角門半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