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老皇帝跑到南邊偏安一隅就足夠叫人恥笑了，北地的其他兵力雄厚的刺史們，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只?是沒什?么人敢做出頭鳥。

    現(xiàn)在魏成淮冒出來，還公?然數(shù)出老皇帝的罪證，以及牽扯到定北王的死。

    定北王歷經(jīng)兩?朝四代，不說?德高?望重，可在北地絕對有威嚴(yán)?？拷闹莸陌傩斩剂x憤填膺，替定北王不值。比起南渡逍遙的皇帝，對于飽受胡人之苦的北地百姓而言，定北王反而更?得民心。

    老皇帝被欺騙，加上魏成淮的公?然指責(zé)，雙重打擊下，老皇帝惱羞成怒，命在江外的一萬多建康守軍前去追剿魏成淮。

    可他們也曾在定北王手下，不少將領(lǐng)與?魏成淮同為袍澤，結(jié)下情?分，說?是追剿，也有意放水，直到另一邊的兩?萬幽州軍和魏成淮匯合，建康的將領(lǐng)們才?故作為難的上書稱對方兵力多，為保全實(shí)力，免得胡人南侵時(shí)無力應(yīng)對，懇求老皇帝讓他們會(huì)江邊駐守。

    老皇帝能有什?么辦法?呢？

    回?天?無力，民心不向。

    他早把今日?的禍根埋下，苦果自然只?能捏著鼻子咽下。

    而魏成淮率著幽州軍，疾馳回?北地，看樣子恰好會(huì)經(jīng)過并州，這也就讓襄成王找到了進(jìn)言的機(jī)會(huì)。他向圣人進(jìn)言，不如讓齊國公?回?并州，到時(shí)說?不準(zhǔn)還能攔截一二，挫挫魏成淮的銳氣?，免得叫他膽敢辱罵圣人，如此囂張。

    老皇帝頗為意動(dòng)。

    他還故意問襄成王，不是與?齊國公?不睦嗎，怎么會(huì)為他說?話。

    襄成王卻道?自己不是在為齊國公?說?話，是因?yàn)橹倚氖ト耍识坏e賢不避親，亦不避仇敵。這話說?的動(dòng)聽，引得老皇帝龍顏大悅，當(dāng)即賞下了不少東西。

    到了晚間，連夜下旨給齊國公?，令他們返回?并州，定要攔住魏成淮。

    圣人的旨意下得急，又為了不耽誤戰(zhàn)機(jī)，齊國公?府不得不連夜收拾行囊，徹夜燈火通明?。不到兩?日?的功夫，齊國公?就帶著家將跟部曲上路。

    才?出了建康，走上水路，魏成淮的消息便?又傳了過來。

    原來，他糾集幽州軍，又向天?下揭露有關(guān)老皇帝的罪行，引得民心所向，各州郡意動(dòng)，可他并沒有趁勢造反，而是頒布?xì)⒑睢?/br>
    “夷狄禽獸亂我中原，屠戮漢家百姓，視漢人為豬羊……天?下盡可群起而攻之，斬盡胡人，光我華夏九州?！?/br>
    他親筆寫下長長一篇?dú)⒑?，言辭痛斥，字字灼見。

    最重要的是，他在殺胡令里許以利益，殺胡一人者，可賞糧一斗，殺百人者，可許以官爵。

    北地百姓，苦胡人久矣，胡人本就殘暴，喜愛虐殺庶民，搶奪年輕漢女，而百姓們吃不起飯，殺胡令一出，那些看似不起眼，可堪為螻蟻的百姓們，轉(zhuǎn)而成了最防不勝防的殺器。

    漢家的百姓最是隱忍，即便?是吃不飽穿不暖，可只?要能有一日?安生日?子，能有一息殘喘的余地，他們也能忍。

    可若是一切都沒有，在擔(dān)驚受怕和吃飽飯的驅(qū)使下，他們可以成為最可怕驚濤駭浪，掀翻所有的上位者。

    他們隱忍、堅(jiān)強(qiáng)、愚昧，也有著敢拼死抵抗的決心與?難以啃下的硬骨。

    殺胡令頒布的頭一日?，胡人被殺者逾萬。

    崔舒若聽聞這個(gè)消息的時(shí)候，還是在回?并州的路上，不少士人和百姓都在談?wù)撐撼苫吹臍⒑?。胡人占?jù)北地這么久了，北地漢家百姓十不存一，這可是頭一次讓胡人吃了這么大的虧。

    振奮著所有人。

    街上還有瘸腿的老叟高?興放言，“胡人兇殘，把我們叫做兩?腳羊，男人煮女人蒸，如今我們殺他們也當(dāng)如豬羊，不可手軟?！?/br>
    北地的百姓和建康的百姓，當(dāng)真差得太多，他們活在恐懼之下，反而激做血性，各個(gè)悍勇，建康以南的百姓，卻因氣?候溫?zé)?、糧食充沛，又有天?險(xiǎn)而性子溫和。

    魏成淮昭告天?下的殺胡令，猶如熱鍋里濺入的一滴水，非但是百姓們，連北地殘存的州郡刺史們也被刺激到，他們四處皆是胡人，日?子過得何嘗不艱難？

    而且同為漢家子弟，難道?就喜歡看漢家百姓遭受欺侮不成？

    已有州郡連結(jié)，共商討胡大計(jì)了。

    崔舒若也是在這種情?形下，受到了來自魏成淮的一封書信。

    并非是以他的名義送來的，而是她跟著齊國公?一家回?并州的路上，遇見一個(gè)自稱獻(xiàn)寶的商人，說?是商人，可對方身材高?大，走路步子大，下盤穩(wěn)，明?明?就是個(gè)練家子。

    崔舒若拿到他獻(xiàn)上的裝滿了一整個(gè)荷包的東西，卻發(fā)現(xiàn)那正是自己找了許久的棉花種子，她心中一喜，本要厚賞對方，可來人只?向崔舒若討要一樣?xùn)|西。

    她親手挑的干菊花。

    身旁的婢女當(dāng)即就怒斥對方以下犯上，崔舒若卻恍若明?白了什?么，欣然應(yīng)允。

    等到她真的挑了一香囊的干菊花，在送予客商時(shí)，她突然笑著說?，讓對方帶一句話，“東西是要還的。”

    客商推脫說?不知?道?崔舒若說?的是什?么，崔舒若卻不在意的說?，讓他告訴給那個(gè)人。

    客商一臉摸不著頭腦的走了。

    趙平娘聽說?了那個(gè)客商的無理要求后，還特意跑來崔舒若面前痛罵了客商，然后問崔舒若那話里說?的是什?么意思。

    崔舒若明?眸皓齒，笑容促狹，只?說?這是秘密。

    確實(shí)是一個(gè)秘密，只?有兩?個(gè)人知?道?，并且心照不宣。

    在把人打發(fā)走后，崔舒若打開荷包細(xì)瞧這些能帶給自己數(shù)不盡的功德值的棉花種子時(shí)，卻發(fā)現(xiàn)了藏在里頭的小信條。

    崔舒若將卷起來的小信條打開。

    只?有寥寥數(shù)字。

    “香囊甚好，可惜不慎臟污，菊花有損。

    并州之圍，為奠儀回?禮?！?/br>
    第49章

    崔舒若看著紙條上的字, 瓊姿玉貌的她，如遠(yuǎn)山的淺彎眉毛緩緩舒展，眼睛明亮, 即便不說話?, 也能叫人察覺她的心情很好。

    就如同崔舒若相信魏成淮那樣, 他也從來沒有辜負(fù)過她的信任。

    不提送上的棉花種子, 并州之圍就是最好的佐證。

    他知道她們的處境也并不妙，老皇帝一直不放她們自?由, 所以才故意圍困并州, 就?是想助齊國公一家離開建康。

    他其實(shí)心如明鏡, 什么都知道啊。

    崔舒若如玉一般瑩潤的手捧著小紙條，眉眼含笑，他沒有辜負(fù)自?己的信任。

    窗外的大雁在自?由翱翔，冬日嚴(yán)寒，可臨近南邊樹枝依舊常青, 甚至還有嫩綠的枝丫在爭先恐后的冒出。

    雖身處寒冬, 可也有勃勃生機(jī)呀。

    崔舒若將荷包里的棉花種子全都取出來，放進(jìn)?自?己的荷包里。

    然?后又將紙條放進(jìn)?了原來裝棉花種子的荷包, 系上收了起來。兩個(gè)荷包里都裝著意義非凡的東西, 崔舒若都小心的保管好。

    可她前腳才將東西放好, 后腳就?出了熱鬧。

    因?為?近來冬日，不是每一處都能走水路的，尤其是越靠近北地, 反而就?越不方便。

    故而即便是危險(xiǎn)，齊國公他們也只能選擇走陸路。

    好在近來到的城池頗為?繁華, 想要下車歇歇時(shí)，也能方便不少, 總不至于像之前荒山野嶺，連喝的水都是早已備好的。

    進(jìn)?城以后，竇夫人疲倦，已經(jīng)?在客舍歇下了，而孫宛娘要慘一些，不管竇夫人如何慈愛，畢竟翁姑，她人不適，做新婦的必須要侍奉在床榻邊。竇夫人沒想為?難孫宛娘，可孫宛娘若是執(zhí)意要來侍奉，她也不會(huì)拒絕，但內(nèi)心對孫宛娘自?然?是贊嘆有加。

    至于趙平娘嘛，畢竟是女兒，在家中要隨意許多，并沒有那么多顧忌。

    竇夫人說到底只是路上奔波累著了，休息一晚也就?沒什么大礙，所以趙平娘沒什么好顧忌的?？赡苓@就?是未出嫁的女娘的底氣，做事不必那么多顧慮，即便真有什么，也有阿娘護(hù)著。

    至于崔舒若，她沒什么特?別?想出去鬧騰的心。

    她坐得住，本?來也是想著留在竇夫人身邊陪著的。說是侍奉，其實(shí)做什么都有下人，她們就?是陪在身邊，最多少捧著湯藥一口一口喂給竇夫人。

    不過這樣看，還不如不侍奉的好，一口一口的得多苦啊。

    尤其對崔舒若來說，侍奉身體不適的竇夫人是件很舒服的事。她只需要陪著，竇夫人還會(huì)時(shí)不時(shí)問她冷了嗎，要不要用?些點(diǎn)心，茶水喝多了會(huì)不會(huì)不舒服，想不想去如廁。

    等等。

    可以說細(xì)致得勝過照顧崔舒若的婢女們了。

    因?為?那些人即便再貼心，也不可能設(shè)身處地以平等的目光看待崔舒若所需的一切，但竇夫人可以。

    于是竇夫人就?開始擔(dān)憂崔舒若陪著她會(huì)無聊，萬一過了病氣怎么辦呢，她本?來身體就?不好，干脆半強(qiáng)迫的讓崔舒若跟趙平娘出去，即便是透透風(fēng)也好。

    崔舒若沒什么大意見，不管是留下來還是出去，她都可以。

    但趙平娘不這么想，她生怕竇夫人一會(huì)兒反悔，畢竟如今的世道亂，即便身邊帶著護(hù)衛(wèi)，指不定也會(huì)被沖撞。

    趙平娘卻是全然?不怕的，她十幾年?熬經(jīng)?骨苦練武藝，也不是做戲。

    她有護(hù)住自?己和崔舒若的能力。

    所以把人拉來了茶肆，身邊還沒跟著爺娘長輩，就?是一堆婢女跟護(hù)衛(wèi)。崔舒若還算坐得住，趙平娘跟撒了歡似的，畢竟一路上荒山野嶺無聊久了。

    在崔舒若淡定的用?自?帶的茶碗跟茶葉泡茶的時(shí)候，趙平娘突然?一揮手，她站在二樓的雅間?俯視底下，將所有人的舉動(dòng)都收入眼底。

    崔舒若見趙平娘如此興奮，只好起身去看。

    熱鬧的街上能有什么事呢，總不能是強(qiáng)搶民女吧？

    結(jié)果……

    崔舒若真見到了以后，決定收回自?己方才的念頭。

    原來戲文里說的賣身葬父是真的，而且還有丑陋的惡霸非要強(qiáng)搶民女。趙平娘看得義憤填膺，崔舒若也先是皺眉，但很快就?松開了。

    就?在趙平娘想要喊人下去將可憐的小娘子買下時(shí)，崔舒若伸手握住趙平娘的手腕。

    而這個(gè)時(shí)候，底下異動(dòng)突生，一個(gè)模樣清俊，衣裳料子瞧著不錯(cuò)，但卻沒什么花紋的男子站了出來。

    他身上有一股儒生的文雅，面容溫良，讓人見了很有好感。

    只見他站了出來，怒斥那強(qiáng)搶民女的惡霸。惡霸長得也十分不友好，臉上橫rou，手指帶著好幾個(gè)戒指，見到儒生出來阻止，不屑的哼了一聲，從下人手里接過錢袋，高高在上的當(dāng)著儒生的面甩了甩。

    “瞧見沒有，我有錢，不但可以給小娘子安葬她的阿耶，還能讓她過上好日子，你？成嗎？”

    胖惡霸神情?嘲諷，而簇?fù)碓谒磉叺南氯撕逍ζ饋?。任誰都受不了這份羞辱，何況是最重視聲譽(yù)與體面的儒生，他當(dāng)即紅了臉，氣憤道：“可笑，不過是丁點(diǎn)銀錢也敢囂張，你可知我姓什么，姓訾，昌溪訾家的訾?！?/br>
    聽到儒生一說，旁人都露出驚嘆的神色，看他的目光陡然?不同。

    就?連惡霸都猶豫了起來。

    頂著圍觀百姓們或羨慕或敬仰的目光，儒生昂首挺胸，睨了惡霸一眼，驕傲的說：“我訾家中總稱得上富庶吧？”

    那惡霸身邊的下人們似乎也有些害怕，想要?jiǎng)褚粍褡?家主人，可惡霸猶有不甘，他一腳踹開下人，質(zhì)疑道：“即便你能把小娘子的阿耶葬了，可你至多能讓她當(dāng)個(gè)端茶遞水的下人，我卻可以讓她錦衣玉食?！?/br>
    儒生也不甘示弱，他直面惡霸，言語激烈，“你怎知我替她葬了阿耶后，就?不能給她錦衣玉食的日子，我可是訾家子?！?/br>
    惡霸家中雖有薄資，可怎么也是比不得訾家的，再是氣憤，只能拂袖而走。

    那儒生則將凄苦無意的柔弱小娘子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