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心傷
聚餐結束,隔天是周六,有人回家,有人回宿舍,田寧原想直接回觀塘,但想起來明日一早學校還有點事情,忙完才能去療養(yǎng)院,便與眾人一起慢慢跺往公車站,時間已近晚上十點,銅鑼灣的街頭依然非常熱鬧,酒吧餐館卡拉OK林立。 大家邊走邊聊,然而才過了兩條街口,前方忽然混亂起來,似乎發(fā)生什么爭執(zhí)事故,原在身邊不遠的幾個師兄立即上前,艾琳亦拉著田寧向前張望,幾個古惑仔模樣的人帶著酒氣,惡狠狠地拉著走在最前面的兩個舍堂師兄大罵,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個男同學想去勸,竟被為首那人直接一把推在地上,幾個師姐和新生都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引起了那群古惑仔的注意,見是一群年輕女孩,其中還不乏姿色不錯的靚女,那幾人將手中的男學生放下,紛紛輕佻的圍上來。 師兄們自是氣不過,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雙方開始拉扯推擠,然而舍堂的人雖多,但一群書生從小都是品學兼優(yōu)的乖學生,哪里有什么打架經驗,若真引爆沖突,最后吃虧的只能是他們。 街面上喧鬧爆發(fā),此刻,田寧卻對周圍這一切都恍若未聞,她呆呆地站在人群中間,除了感覺艾琳扯著自己的手,其余的,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 人群外的騎樓底下,一行人正從一家餐館中走出,為首的那個男人一身筆挺精致的西服被簇擁著,左手攬著一個性感的女人,泊車小弟已將車開到門口,恭敬地將車匙遞過,海鷗翼的車門向上打開, 仿佛根本控制不了,直至此刻,田寧才發(fā)現(xiàn)心中的傷竟是如此疼痛,痛得淚幾乎立時涌出眼眶,視線漸漸模糊,但她依然努力地睜大雙眼想將他看清,但越是想看,水霧中的身影卻越是模糊。 也許是這里的喧鬧太過嘈雜,又或許是某種命運的安排,那男人在上車前忽然轉頭看了這里一眼,那一個瞬間,田寧只感覺自己的心緊緊一縮,又悶又疼,看不清他的神色,甚至看不清他是否曾有一瞬的停頓,男人隨即上車,沒有再回頭,跑車一下子飆了出去。 身邊叫囂的聲音越來越大,但田寧被推擠著,淚如泉涌,喧囂的世界仿佛已經與她隔離,眼前只剩那人頭也不回的背影,滿街霓虹散落,在這個絢爛又孤寂的城市。 “阿寧!阿寧!”,感覺自己被人用力拉了過去,“阿寧,別怕!”, “阿寧,別怕,”,這句話那人也曾對她說過,在馬來西亞的那個夜晚, 感覺有人用力地晃了她一下,田寧稍微醒過神來,面前的人是白聰奇,“阿寧,妳沒事吧?是不是被擠到了?”,他似乎被她的淚嚇了一跳,沖突還在繼續(xù),但他已經將田寧扯到身后, 田寧什么都不在意了,搖搖頭,又看了一眼車水馬龍的街面,那人消失的方向,只剩依然不變的燈火閃爍。 然而沒有多久,越演越烈的爭執(zhí)卻奇怪的一頓,一個極為高壯的男人突兀地朝他們走來,身后還跟著好幾人,包圍他們的古惑仔頭領被那個壯漢粗暴地直接單手提起,眾人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全都靜了下來。 那男人卻看了田寧一眼,田寧也同樣愣愣地看著他,“亞力哥,”,口中輕輕呢喃, 那個被他提起來的古惑仔,似乎此刻酒意才被嚇醒,滿面驚恐,“亞,亞力哥!”, 壯漢將視線轉回他身上,只說了一個字,“滾!”,便將他扔回地面,幾個古惑仔根本不用老大發(fā)話,直接就跑了,那壯漢離去前又看了田寧一眼,卻沒有再說話。 眾人都是一陣呆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已經解圍, “哇!什么人啊?太猛了,才說了一個字??!”,一陣此起彼落的驚呼夾雜著興奮,然而此刻,田寧只覺得心中紛亂如麻, “阿寧,妳沒事吧?“,艾琳拉著她的手,一臉擔心,估計是那幾人兇神惡煞地把小meimei嚇哭了。 田寧偷偷抹掉了臉上的濕潤,勉強讓自己定下心神,回答道,”我沒事,“, 然而此時,白聰奇的眼中卻閃動著些許異樣的眼神,剛才,他聽見了田寧的輕聲低語,而隨后,那個古惑仔也叫了那壯漢同樣的名字,阿寧怎么會認得那人? 坐上公車,回到學校宿舍,也許是因為最后的不愉快,有幾個師兄還受了點小擦傷,大家都沒有興致再多說,便散了。 田寧一路上都只是默默,直到躺在床上卻怎么也抑制不了心中那種絞痛,過往種種,一幕幕在眼前流動,原以為能放下,卻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才驚覺這些糾纏早已溶進血液之中,她猛地從床上坐起,窗外早已是極深的冬夜,天上沒有月光。 就像是被一種她從未擁有過的勇氣驅使,田寧悄悄離開宿舍,此時已是凌晨一點,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么做,仿佛只是遵循著此時心中強烈的愿望,搭上收班前的公車來到銅鑼灣,再沿著坡道走上山,那夜之后,她沒有再來過跑馬地,也許是不敢面對他,也許是不敢面對自己,她知道自己向來是懦弱的。 然而此刻,田寧卻控制不了的想見他,想親口對他說句對不起,即使他也許根本早已不在意她這個人。 到了一切開始的那棟別墅,已是凌晨兩點多,看見熟悉的大門和圍墻,勇氣像是又忽然離她而去,心中空落,來了,又能如何?漆黑的院墻外,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他不一定在,就算在也許已經睡了,難道,便這樣去按門鈴? 田寧在門口猶豫了十多分鐘,越來越冷的冬夜,像是早已冰封的心,她緊了緊匆忙下抓著的單薄外套,當時只有一股沖動,什么也不顧了的跑出來,卻沒想到自己此刻進退維谷的心情,他就算在,也不一定會理她。 回去吧?心中仍然有些不甘,而按鈴,又不敢,她在大門外蹲了下來,告訴自己再想一下,說不定等等又會有了勇氣,待了一個多小時,凍的渾身發(fā)抖,心中總有兩個聲音在爭執(zhí), 最后,田寧終于承認自己的無用,承認自己不敢面對的不是他的怒火,而是他的淡漠,是他不再回頭的背影。 天空飄起細雨,她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漆黑大門,想著里面曾發(fā)生過的所有快樂和痛苦,最終,田寧轉身踏上下山的路,雨滴落在臉上,冰冰冷冷,剛好能沖掉咸咸的淚水。 推開身邊睡著的女人,雷耀揚起身沖了個涼穿上衣服,離開酒店房間,狠狠地發(fā)泄之后,心緒卻依然不靜,腦海中都是今晚偶然碰見的那雙眼睛。 在西環(huán)碼頭那個晚上,改變了很多事情,太子沒死,自己無法按照計畫和龍頭陳天雄要求揸Fit尖東的地盤,直到上個月,陳浩南在泰國殞命,洪興徹底走向衰落,自己也因為泰國的功勞才真正拿下灣仔和銅鑼灣,這兩塊以往陳浩南直控的港島熱鬧心臟。 然而除卻這些,那個晚上,最大的改變卻是那份對自己的認知,他猛然認清田寧在心中占有的份量,竟是如此沉重,沉重得令他無法面對。 他做事向來公私分明,絕不受個人情緒影響,然而,那一刻,手中的板機卻無論如何扣不下去,看著她心碎的臉,他感覺仿佛劇痛的同樣是自己的心,她心中依然有太子,而自己殺不了她,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太子逃走。 一切計劃,一切報復都不再有意義,馬來西亞之后,他知道自己愛上了她,而跑馬地的那個夜晚,他知道田寧也愛上了自己,心中早已打算放棄之前所有想法,以后,便好好照顧她,田寧會讀大學,會成長,會在自己的羽翼下踏上光明的前途。 然而西環(huán)碼頭的逃脫,摧毀了這些,所以他放手,讓她走,讓一切回到相遇之前,兩人從此陌路,然而今天,那個偶然的相遇,她卻依然深深牽動著他,只一眼,就幾乎讓他忍不住走過去將她攬進懷中,可終究,他沒有。 他坐上車,凌晨的細雨灑在擋風玻璃窗上,像是她的淚,撥下雨刷,仿佛在抹去這太多的心傷。 是夜色最濃的時候,馬場的范圍一片漆黑,藍寶堅尼左轉進一條坡道,沿著這條路蜿蜒而上,亮白色的車燈忽然掃過一個身影,那是一個正在下山的人,在微弱的路燈下,像一縷孤魂,一閃即逝,雷耀揚只瞥了一眼,車子便直開而過,心頭甚至沒有去想,在這樣的冬日雨夜,又怎么會有人在這根本沒有公車到達的別墅區(qū)走動。 回到別墅前,他下車按了門鎖,大門緩緩開啟,在走回車上前,一個東西卻吸引了他的視線,像是落在地上的白色紙卡,雷耀揚彎身拾起,是張公車月票,不知道是什么人落下的,正想隨手扔掉,卻看見票卡正面的那個名字,心頭一震。 有一兩秒鐘,他微微一愣,直覺便四處看了一眼,除了車燈和微弱的路燈,四周沒有任何人,不知道為什么,腦海中在此刻仿佛電光火石,忽然憶起剛才那個一閃即過的身影。 看著手中的名字,雷耀揚遲疑了一瞬,立即轉身坐上車,跑車在夜色中疾馳而下,在經過那個岔路口,他放慢了車速,但那人卻像是徹底消失,也許只是夜歸的人? 他想,但剛剛一瞥在心的身影,卻仿佛幽靈一般,揮之不去,她為什么來找自己?剛才那是她嗎?難道,從晚上一直等到凌晨? 再往下便是公車能到的最后一站,但現(xiàn)在這個時段早已過了收班時間,漆黑的公車亭中沒有人,正想拋開腦中無謂的猜測,此時,車燈所能照射的范圍邊緣,竟真的有一個人影, 他緩緩跟上,讓那人出現(xiàn)在視線之中,纖纖瘦瘦,牛仔褲,布鞋,夜雨早已濕透她的外衣,但她卻只是緩步走著,像是并不在意這些。 直過了好一陣,一路照在腳前的車頭燈,似乎終于令那人驚覺奇怪,她轉過頭來,蒼白的臉和凍的有些青的唇面對著他,在車燈的強光照射之下,女孩的眼睛微微瞇起,過了幾秒,卻似乎是在看清這臺車后,臉上瞬間閃過了震驚和復雜的神情。 熾白的燈后,車門緩緩打開,一個男人跨出車外,田寧看著那個身影,想仔細地看清他的樣貌,像今晚時一樣,但是,夾著雨和淚的視線依然模糊,那人走到車前,光線在他身后散射,剪影出深灰色大衣的輪廓。 如同那一晚在碼頭邊,田寧看見了他的眼睛,心中一陣劇痛,再也不想膽怯,她忽然沖向了他,狠狠地,緊緊地抱住他,不管下一秒是否會被推開,或是被無情的嘲弄,這一刻,她只想再任性一回, 他的身上干燥而溫暖,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道,然而,卻像是知道她的寒冷,男人在愣了兩秒后,張開大衣將她包裹進去,田寧痛哭出聲,并不是委屈,因為是她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