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夜
清邁的夜市一如既往地喧嘩。 鄧西城領著林染,巧妙地避開了雜亂店鋪旁的廣告牌,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穿梭。 林染右手握著一筒椰子冰淇淋,而他左手提了一盒芒果糯米飯。他說有個攤子上的小食是APP最推薦的,所以想帶她去嘗一嘗。 夜市的最深處,有那么一家河粉店,店面雖小,但物美價廉,性價比極高,口碑極佳,導致店前圍繞了一圈嗷嗷待哺的游客。 林染就站在這家河粉店面前,鋪攤上從左手起是一排調味料瓶,酸的辣的咸的甜的,擺放著整整齊齊,伴隨著旅客的點單聲,那些瓶內的醬料被廚師熟練地用勺子挖了一勺,恰如其分,灑在右手邊的鐵鍋內。熱油翻炒,火星在鍋底燃燒,河粉被高溫在舔舐著,染上了不一樣的黃金色,再來一把蔥花點綴,或許會加個rou絲,或許會加個蛋,一盆炒河粉在數分鐘內就能端上餐桌,去填飽那些轆轆饑腸。 她曾經經歷過那個數分鐘,那么難熬的,以至于她將調味料瓶上的英文名字都背下了。 而如今她只要一轉身,背后是一個高墻般的人。這個深邃的丹鳳眼,琥珀色的瞳孔,入鬢的眉尾,利落的眼角,高挺的鼻梁,微翹薄唇的主人,在幾分鐘前已經幫她叫了一碗炒河粉。他很體貼地問她要加什么輔料嗎,有蛋,有rou絲,有牛rou等等。她搖搖頭,說,就不加其他輔料了。 依舊似乎是原來的掌勺,依舊似乎是原來的配方,也依舊似乎是原來的香味。 只是人來人往的,有些人停駐,有些人轉身,有些人再回來,有些人就再也不回來了。 鄧西城替她挑了那些洋蔥,他知道她不喜歡吃洋蔥。 他又從自己碗里夾了牛rou給她,她說不要,他被駁了面子,卻也不生氣,夾了回去,然后笑著說,那我替你吃掉吧。 看吧,鄧西城一如既往地對她那么體貼入微,甚至不在乎她的否定。 所以……為什么,她就真的無法那么篤定地回應一聲,就在下午的大皇宮里面,在那柱香前面,無法篤定地回應一聲好的呢? 鄧西城今日臨近中午才叫醒她,她迷迷糊糊地被他穿上了內衣,套上了一條他從箱底掏出來的純白色絲綢魚尾裙,然后他捏著靠坐在梳妝臺前的她酸痛的肩膀,緩緩地輕柔地捏,一直捏到她清醒為止。 她一邊描眉,一邊看著他穿上一套筆挺西裝,她好奇地問:你是要參加什么宴會嗎我的少年? 鄧西城調整著領結的位置,他的喉結在滾動,他說:帶你去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活動。 去哪里?林染按照鄧西城的示意涂上了一只口紅,唇色如血,襯得她皮膚白皙透徹。 鄧西城穿上外套,忍不住湊過去親了一下她的唇角,他暗啞著說:秘密。 于是,林染被鄧西城牽著上了出租車,牽著下了出租車,牽著邁過了大皇宮的門坎,牽著走過青石板鋪成的路。 白銀色的尖角,碧青色的瓷塊,暗紅色的磚瓦,連連綿綿,從她的這邊蜿蜒到那邊。 在那邊的盡頭她還清楚地記得,有一個偌大的宮殿,殿前跪著,拜著,虔誠著一眾燒香人,祈求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能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實現(xiàn)。 她還清楚地記得,殿旁隔壁有個耳房,若是坐在耳房門口的石板上,抬頭即可見到詭異曲線的檐角,屋檐下掛了一整排的風鈴,微風徐來,風鈴的墜子慢慢地叩擊著內壁,清脆的鈴鈴鈴聲,在眾人呢喃細語中顯得異常安靜。 林染看著香爐里面那些或嶄新或陳舊的香出神,鄧西城則去買了一柱香,然后放在她的手心,用香爐旁的蠟燭點燃它,他說:許個愿吧。 煙裊裊而上,從他的耳畔繞啊繞啊,繞到他的眼睛,眼里似有光,追逐著令人無法忘懷的身影,一直追,一直追到天邊去。 鄧西城說:林染,你許個愿吧。 她的手心似乎很潮,濕漉漉的難受,捏得那柱香吱咯吱咯作響,她心想,許什么愿,也不知道許什么愿,要不就希望早日能職稱升副高,工作不拖沓,文章發(fā)表順利,課題一個個拿到手軟。 然后她瞅著鄧西城,問他:你希望我許什么愿望? 鄧西城似乎沒想到向來自己拿主意從來沒過問過他意見的林染會有那么一天,手里捏了一柱香,然后煙絮絮飄著,從她的手指尖繞啊繞,繞到她的眼睛,眼底幽黯,似云霧吞吐間的泥濘,沉寂一片,她在問他:你希望我許什么愿望? 他搓捏著自己的鬢發(fā),他嘆了一口氣:許的愿望如果被別人知曉了,就不靈驗了。 手中的香被她插入香爐,漾起來的塵埃慢慢飄著,然后緩緩地落定,從來不信鬼怪神佛的她,突然想,如果一定要許愿的話,是不是可以保佑那些在乎我的人,我在乎的人,能平平安安一輩子。 起風了,鄧西城說。 風鈴聲在耳邊,零零作響。 是呀,她看著煙被那陣風吹得悄無蹤影,但轉眼間又從香尖一縷一縷地施放,似乎再怎么被摧殘,都能悄無聲息地生長。 一雙暖暖的大手溫柔捂住她的眼睛。 她禁不住,心尖一抽,潸然淚下。 鄧西城說:林染,嫁給我吧,可不可以? 所以這就是為什么他要穿西裝他要她穿絲綢魚尾裙的緣故嗎?所以這就是他說的秘密,對嗎? 林染看著鄧西城的手指修長,拿著他的竹筷,將她碗里的洋蔥挑走,放進自己碗里,他知道她不喜歡吃洋蔥。 然后他又將爛熟的牛rou粒從他自己的碗里夾到她的碗里,鄧西城說:你這段時間辛苦了,吃點牛rou吧? 她說不要。 鄧西城被駁了面子,卻也不生氣,牛rou粒被他夾了回去,放在河粉邊上,然后他笑著說:那我替你吃掉吧。 看吧,鄧西城一如既往地對她那么無微不至,甚至不在乎她的否定。 所以……為什么,她就真的無法那么篤定地回應一聲,就在下午的大皇宮里面,在那柱香前面,無法篤定地回應那么一聲。 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