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龍袍,玄色做底,映襯得一截雪白的玉足幾乎生出妖異的冶艷。 總有些地方不大對頭——陳煜方想著。 天空中悶著一場雨,一行車馬重又回宮,蜿蜒著擺開尾,鉆進了深深的宮廷。 太醫(yī)用了藥,方眠這一覺睡得沉沉不知人事。隱約似乎聽到蓽撥雨聲,潮氣順著琉璃窗爬下來。她迷茫地在夢中漂浮著,記得不知何時也有過這樣的天氣。她坐在越王宮的玉階上,等著給父皇看功課,方馭就蹲在她腳邊,一頁頁翻看紙冊。邊上全是宦官宮人,無數眼鏡盯著,方馭渾不在意,笑她:“這般認真做什么?” 她說:“左右是紙,不寫了用掉,等著它上天變神仙么?” 方馭彎著明亮的眼睛,知道她在說的實則是風箏,“有鎮(zhèn)紙壓著,它上哪成仙?” 他在問要到哪去放風箏。方眠想了想,“天晴的時候,茶花仙女伸手一點——” 方馭沖她擠了擠眼睛,“好啊,不知道何時天晴,我們就讓茶花仙女等著吧?!?/br> ———— 一直寫多少發(fā)多少,累了真的累了!攢夠一章發(fā)一次好了~ 謝謝大家的打賞和留言! 看完了留言, 方馭弟弟驕傲地挺胸, 小隋蹲在墻角劃圈圈, 方眠翹著二郎腿寫復國計劃通, 弘秀小師父寫信給我到底啥時候有rou吃? 白袍僧梅雨親芳澤 黃梅季的雨淅淅瀝瀝,拖得整座洛城都泡得透了,磚縫里生出青苔,鮮嫩青綠緩緩爬上宮墻,照得空空宮道分外寂寥。 東江水的汛情折子一封緊似一封,南邊越國屬地的暴亂又鬧過了幾重,西北則遭了旱災,開春至今滴雨未落,麥苗由青至黃,和耕牛農民一起,枯燥地在朔風中低著頭。 皇帝日理萬機,洛城陳宮中忙成了一鍋粥,面上雖仍秩序井然,卻有年長些的宮人看出門道——皇帝已有三五日未曾上朝,或曰未曾退朝,在凌霄殿里一刻不停地召人商議對策,顯見得已是焦頭爛額。與這些事一比,前日越國質子方馭行為不端沖撞御駕也成了小事一樁,不消當廷商議,幾個近臣隨口一撥,皇帝便落了印,將之褫奪現有官位,貶往西北做農事督察使。 霍晨江催著宮人換茶換水,自己也偷空出了一趟后殿門,將一張大氅抖開,披在方眠肩頭,壓低聲音,“貴妃娘娘先請回罷,陛下眼下抽不出空來,您跪這一夜,陛下若是知道了,還不知要怎么心疼呢。您再跪下去,也沒得平白弄壞了身子?!?/br> 瘦削嬌小的少女直直跪在凌霄殿后,裝束華麗至極,卻淡淡垂著眼簾,殊艷的面龐上絶少表情,被鬢角簪的細水晶墜子搖搖晃晃地映著,直似水光瀲滟。只是不知是冷是累,臉上透著層薄薄的蒼白,聞言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全當霍晨江不存在。 他嘆了口氣,也只好抽身回去,換了茶水點心,送走了一批文官。那批人一出門,他便見隋戩抬手捏了捏眉心,連忙插空道:“陛下不去看看?” 隋戩看了看天色,皺眉道:“不是叫她回去么?還跪著?” 霍晨江點點頭,賠笑道:“娘娘重情義,年紀又輕,就這么一個弟弟,心疼些也是有的,難免失了分寸……” 話音未落,隋戩已打了個響指,沖宮女一叩桌面。宮女開了門,一幫早等得腿軟的官員推門而入,各自展開折子倒苦水,隋戩展開眉目,一一接過去話頭?;舫拷瓶?,知道這是已動了怒,也不敢再說,悄悄退下去,自打了個盹。 小宦官見狀,忙遞上細毯靠枕,霍晨江罵了句鬼靈精,又囑咐道:“好生伺候著,少多嘴?!?/br> 小宦官應了,又問:“師父往常慣常叫我多跟陛下逗悶子的,今日怎么又要少多嘴了?” 他橫了傻小子一眼,話也只說了一半,“陛下往日心情好,如今都幾日沒合眼了?少去招惹?!?/br> 小宦官推門去了,外間話音逐漸紛雜,霍晨江剛合上眼,突聽外頭人聲一靜,隨即傳來一陣瓷器爆裂的聲響,“啪”地脆響在耳際,驚得他驀然睜開眼滾下地去,邊跑邊抖開袍子,還未到跟前已往下一跪,慌忙抱住了隋戩的腿,“陛下當心碎渣子!” 大臣和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站了一地,方眠跪在地上,全身伏著,額頭抵著地,扣在地上的手已指節(jié)發(fā)白,顯見得是強闖進來為方馭求情,下了死決心,脊背發(fā)抖,不發(fā)一言。 一只白玉杯被隋戩摜在地上砸得粉碎,他仍要向前,大抵是想將方眠拽起來問個究竟,被霍晨江這么攔腰一抱,怒得屈膝一踢,“松開!叫她起來再說一遍!” 隋戩素性冷淡,極少七情上臉,如此一高聲,書房里的人都下意識地抖了抖肩,小宦官嚇得直挺挺跪了下去。 唯有方眠攥了攥地面,竟當真直身起來,定定注視著前方某處,啞聲道:“質子雖不是太子,卻也是爹生娘養(yǎng),既然爹娘都沒了,便只剩臣妾這個jiejie記得他年未及冠,還是個孩子。陛下心意已決,臣妾自知無可回轉,那便請陛下也將臣妾貶到西北去,姐弟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霍晨江聽了,直覺如有一缸冷水兜頭澆下,手都發(fā)麻。其余眾人不明就里,只知道是方馭犯了忌諱才被貶,但就以方馭的人才品性,明眼人都知道假以時日必成氣候,陳國皇帝玩一手防患于必然也無可厚非,只沒料到貴妃血氣這般濃,竟跟皇帝面對面嗆了起來,于是更加覺得這一趟來得倒霉,頭也不敢抬。 室內靜了半晌,隋戩看向方眠,她的面龐被那細碎的水晶映襯得如同沉在水光中,竟不怒反笑,“你跟他?如何照應?” 方眠的面龐驟然蒙上一重慘綠,咬住了蒼白的嘴唇,重俯身下去,重重磕了個頭,“那臣妾替他去。西北那樣的險惡去處,臣妾虛長他一歲,沒有看著他孤身一人——” 隋戩沒等她說完,已抬了抬手。宮人連忙開了門,送走早已僵了身子的官員,自己也撤身出去?;舫拷餐庾撸瑳]走幾步,又咧著嘴回頭,“陛下,娘娘身子不好,您也當心氣壞了自己的——” 一句話未落,隋戩已漠然向他看來。那一眼冰寒入骨,攜著凜凜威嚴,霍晨江忙斂了神色,抽身出去關上了門。 方眠仍伏在地上,脊背微微起伏。隋戩攥著手心忍了半晌,緩緩蹲下身去,澀聲道:“你懂不懂朕的心?” 她的聲音伴著疲憊,“臣妾懂?!?/br> 他嘲諷地輕笑了一下,“若不是出了這樣的事,你什么時候才肯叫這一句‘臣妾’?” 她盯著眼前的地面,“臣妾明白。陛下胸中有公義,眼中察秋毫。阿馭做了錯事,斷無可赦之理,不過去年秋,譽王囚禁jian殺官女,判了罰俸八月。冬,戶部馬敏jian民女三人,杖責二十了事……” “不錯。他犯了事,是其一,犯了你,是其二。一如此,二如此,你要朕如何放過他?” 方眠沉默了一陣,忽然抬起頭來,眼底迅速掠過一抹水澤,倏忽而逝,“……我知道了?!?/br> “知道什么了?” 方眠撐起身,捏了捏發(fā)麻的膝蓋,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被隋戩兩步趕上了鉗住了手臂,“說話?!?/br> 她目視著前方,咬了咬牙,終于氣性上來,話音仍極平靜,“我們無家無國,無可立足,連螻蟻賤民都不是。不論我們做什么,對陛下而言,都不過是靴底泥爐底灰。易地而處,若我是陛下,也會肆無忌憚。我明白,陛下,不是什么大事,陛下處置罷。” 手臂上guntang的大手繼續(xù)僵持了一晌,倏地松開了,隋戩的聲線極冷,“朕如何待你,朕以為你是明白的。” 她譏誚地一笑,“我是如今才明白?!?/br> 她攏起綉金絲線的廣袖向門外走去,外頭又下起了雨,樹葉被雨絲打得沙沙作響,伴隨著隋戩的話音,“方眠,你沒有心肝?!?/br> 方眠足下略微一頓,細長的秀美稍微痛苦地擰了一瞬,終究垂下長長彎彎的睫毛,掩住密密神色,還是邁過了那道門檻,轉身重新跪下,朗聲道:“生養(yǎng)之恩如山,臣妾沒什么能還給越國的,這副身子給了陛下,只有一副心肝還給故國,旁的事,確然不能在意了。望陛下成全。” 細腰窄肩的少女在細雨紛紛中合身拜倒,久久未動。有宮人拉上了門,她仍未直起身子。寒氣透著陰潮一陣陣涌上來,腰肢彎折漸漸失去知覺,不知過了多久,霍晨江叫道:“娘娘,您要的恩典?!?/br> 她驀地抬起頭來,慌亂接過圣旨,無奈眼前發(fā)花,無論如何看不清上頭寫的是什么。霍晨江嘆息道:“收回督察使之職,將……將公子發(fā)往邊地弼馬。娘娘,可不能再跪下去了啊……” 方眠渾渾噩噩地接過傘,在階邊捂著膝蓋坐了許久,方才攢出力氣站起身來,慢慢地挪了回去。 明蓮等在外頭,她推開熱燙辛辣的姜湯,脫衣的力氣都沒有,直挺挺往榻上一趴,將頭埋進去,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