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席明玄
(貳)席明玄 “姨媽,母親親手做的定勝糕,叫我特意帶來給您。”晚玲打開皮箱,拿出印著陳記鋪子的糕點鐵盒,遞到席太太手上?!白藘商斓幕疖嚕嶔さ煤?,不知碎了沒有?!?/br> “不礙事,你有這份心,姨媽記住了。這上海別看大,沒有一家鋪子有你母親的手藝?!?/br> 晚玲看到姨媽笑呵呵的面容,倒是詫異了。上次來,大約是好幾年前了。姨媽就沒給過她什么好臉色,幾年不見,反對她好了起來。 “路上肯定是累了,李媽,李媽?”席太太又叫嚷起來。 李媽剛走上樓梯又小跑下來,“怎么了?太太?” “先放好洗澡水,晚玲坐了一夜車,肯定累了?!?/br> “是,太太?!?/br> 晚玲也確實乏了,“那我就先和李媽上去了?!?/br> “去吧,去休息吧,晚飯再叫你。” 席太太對她擺手,不免多看她幾眼,心里嘀咕,果真是女大十八變,上次見,她還是個毛手毛腳的小孩,現(xiàn)在竟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打扮打扮,倒也能配上自己的兒子明玄。 晚玲跟著李媽上了樓,幾十個平方的臥室,撥開窗前的紗簾向下看,二樓下面對著后花園,粉白色的花開了幾朵。 “好看。”晚玲倚靠在窗臺欣賞。 李媽放好水見晚玲在窗臺,就知她在看花。 “這是少爺培育的山茶花,好看吧?!崩顙寚@氣,“可惜了?!?/br> “少爺?誰?” 等晚玲反應回來,李媽已經(jīng)離開了,只看到從浴室飄出縷縷白色的熱氣。 路途勞累,泡個澡,再美美睡一覺,真是舒暢。 “晚玲小姐,晚玲小姐,吃飯了。”等她迷迷糊糊聽到李媽喊她名字的時候,她醒來,窗外的天已經(jīng)黑了,開著窗子也沒有涼風,這里的六月已經(jīng)算是盛夏了。 上海,果真比她呆的東北要好。 晚玲衣著樸素出現(xiàn)在一樓的餐廳,招呼叫,“姨媽?!?/br> 長形的餐桌,她的位置旁邊,還有個身穿白色西裝的男人,他很特別,特別到叫晚玲一時間拔不出自己的眼睛。 輪椅,她看到他是坐在輪椅上的,她的眼睛又不自覺地瞄向他的腿。 他的腿很細,西褲套在上面,晃蕩著,她能看出來他孱弱的身軀。 晚玲記起來,幾年前,她見過他,那時他也是坐在輪椅上的。 “你,你還沒好?”她不自禁說,又覺得不禮貌,添了話,“表,表哥?!?/br> 席明玄壓根沒有扭頭看她,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好不好和她有什么關系,和誰都沒關系,況且,他好不了,不可能好,坐在輪椅上,癱了八年,怎么可能好。 “明玄,她是你表妹,晚玲,還記得嗎?” 席太太接話,明玄還是不理會,頭都沒有歪一下,手里的刀叉熟練地切割著羊排蘆筍。 席太太再尷尬地打圓場,“晚玲,他就這樣,我和他講話,他都不理會的?!?/br> “沒,沒事?!蓖砹岬那樯滩辉趺锤?,有時隨心所欲,口無遮攔,“姨媽,怎么沒看到姨夫?” 席太太尷尬笑,“你姨夫他…今天在外面?!?/br> “外面?哪個外面?”晚玲天真繼續(xù)問,席太太不想再回答,轉移了話題,“晚玲啊,聽李媽講你女中畢業(yè)了?!?/br> “是?!蓖砹犭m然出生在小門小戶,但既來到姨媽家,也端足了架子,后背直直地,雙臂標準地放在餐桌上,她自尊心強,唯恐姨媽嘲笑了去。 “我叫人拍了電報給你母親,報了平安,你安心多住些日子。” “謝謝姨媽?!蓖砹嵋娨虌尩男苷鎸崳脒@讀大學的學費有著落了。 “對了,晚玲,明玄那里有許多書,古代的,白話的,還有外國來的什么愛情小說,叫什么《傲…偏…》什么來的?”席太太故意把話引向明玄。 “是《傲慢與偏見》?!泵餍皖^繼續(xù)有條不紊地用餐,終于說了話。 他有些強迫癥,聽到別人說錯名字,他必須要糾正。 “對,就這本?!?/br> 席太太并不管明玄樂意不樂意,“明玄,把這本書借給晚玲看看?!?/br> 明玄拿下圍在脖頸的餐巾,擦干凈嘴巴,叫站在旁邊侍候的小周,“推我回房?!?/br> “是,少爺。” “晚玲,你多吃些,明玄就是這樣子,人其實很好的?!毕^續(xù)和晚玲講話。 “晚風長高了吧?!?/br> “是的,姨媽,已經(jīng)比我高了一頭了?!?/br> “你也不小了呢,有沒有想過要嫁人?” 晚玲米粒嗆了喉嚨,李媽上去拍背,“姨…姨媽,我是想繼續(xù)讀書的,就是…”她不好意思開口借錢,話就停在了這里。 回了房間,晚玲下午睡得夠飽,翻來覆去睡不著了。從窗戶那邊吹來一陣涼風,她去關窗,隱隱約約似乎看到樓下有人影。 “表哥?”她探出半個身子叫他。 樓下坐輪椅的他向上仰頭,精美的臉盤被黑夜描了邊,兩人的黑眸在黑夜里對上,也算緣分。 “你在做什么?” 借著微弱的星光,她分辨出他手上拿著個水壺。 “為什么要在晚上澆水?” 席明玄低下頭,傾斜了手腕,水撒潑了出來,澆在山茶花的綠葉上,泥根里。 “為什么不理我?”晚玲有點敗興,她主動對他講了這么多,他一句也不回。 “你不理我,我也不會再理你?!彼€氣關上窗子,拉上了窗簾。 席明玄再抬頭,二樓的窗戶已經(jīng)閉上了,連她的影子也不見,似乎剛才幻聽了般。 晚玲是個有骨氣的人,說不理他,就不可能食言。 早餐是西式的面包牛奶,也有豆?jié){包子。 她氣鼓鼓地吃飯,吃多變胖也不在乎,也不會改變立場。 門鈴突然響起來,李媽去開門,領進來個穿著粉白洋裝,手里拿著書,戴著蕾絲禮貌的年輕美麗女子。 “少爺,沈小姐來了?!?/br> 明玄聽到,瞬間扭過頭,綻放出微笑,“微,你來真早。” 席太太見是她來,眉眼也沒抬。 沈微倒是很禮貌,“阿姨,我去書房等明玄好了?!?/br> 晚玲見識到了名媛佳麗舉手投足的風范,也聽到了明玄主動和這個女人微笑。她心里不得勁起來,尤其看到了這個沈小姐手中拿著的書,大字印刷著《Pride and prejudice》,是英文版本的《傲慢與偏見》,瞬間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昨日姨媽提到的那本書,原來他是借給了她的。 無所謂,無所謂,反正過些日子她是要回奉天的,什么不理人的表哥,路人罷了。 “晚玲,一會兒賠姨媽逛街去。”席太太剝水煮蛋給晚玲,“吃?!?/br> “嗯?!彼罂谝У降包S,用余光狠狠剜了明玄一眼,誰怕誰呢。 上海果真是東北比不上的好地方,鐵梨木鋪的商業(yè)街面,姨媽這樣的資本闊太太踩高跟鞋在上面可以跳摩登舞。 “才開的新新商場,一到三樓是百貨,四樓粵菜館,五樓茶室,六層以上新都飯店,新都劇場,玩樂吃喝購物一條龍的?!毕吨砹岬母觳?,上下打量她幾眼,“來到上海,女孩子就不能穿這么素。高跟鞋,手工旗袍,蕾絲洋裙,美國絲襪,一定要有的?!?/br> 席太太拿起一件水藍色方格裙,“這件適合你,你去試衣間換上我瞧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