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樸昌珉的消失
在看見警員證的那一刻,樸昌珉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起來。 在加入異變前線之后,他就從負(fù)責(zé)他們的私語者那里也陸陸續(xù)續(xù)地了解了不少異變組織的情報和關(guān)于異變者的大事件,并且聽對方多次強調(diào)過:對于在美國活動的他們而言,最需要警惕和注意的對象,就是由五角大樓牽頭成立的異變防線。 作為帶有官方背景的異變者管理機構(gòu),異變防線的整體定位類似于CIA,專精于處理特定領(lǐng)域——也就是與異變者相關(guān)的沖突性事件,附帶登記收攏民間異變者的職能,通過懷柔交流,并許以額外重利,在資本主義的語境之下,對超出世俗框架的力量進行捆綁控制,延緩”異變”的真相被公眾獲悉的那一刻的到來,為政府和嗅到風(fēng)聲的大財團積蓄相應(yīng)的科技和武裝力量爭取時間。 由于該部門在戰(zhàn)略定位上的重要性,即使是在個人主義和山頭主義極為流行的美國,異變防線也能橫跨多個部門,獲取極為特殊的便利。 ——這些話,是很久以前,私語者告訴他的,那時候,他聽在耳里,只覺得熱血沸騰,一種以血rou之身與國家機器相抗衡的浪漫主義情懷充斥著他的大腦,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與異變防線的成員一戰(zhàn)。 但如今,經(jīng)歷了被蛛網(wǎng)點破偽裝,又經(jīng)歷了警察找上門來,他早已意識到自己不是那些英雄電影之中的主人公,不具備那種臨危不亂的智謀和勇氣。 他享受與姜哲秀的合作,因為他享受那種藏在陰暗處cao控、窺探、主宰的快感,“皮”的包裹不僅僅使得他享受到了在暗處窺伺他人的樂趣,更能給他難以言說的安全感。 但當(dāng)他暴露在陽光下,暴露在他人的視線中——他與之前沒有什么不同,依然是那個慌張不已、手足無措,連說話都會結(jié)巴的……廢物。 在樸昌珉一片混亂的同時,哈根正在與伯納諾無聲地交流。 從給樸昌珉看警員證開始,他便沒有了動靜,約莫叁秒鐘過去,哈根下意識地要掏槍,準(zhǔn)備破門而入。 但伯納諾摁住了哈根的手。 哈根皺眉,看向伯納諾,伯納諾舉起叁根手指,開始倒數(shù)。 與此同時,被憤怒、無措、畏懼等復(fù)雜感受沖昏了頭腦的樸昌珉因為手上冰涼的觸感,而突然理智回爐,他默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推開了窗戶,從窗戶里探出身子,似乎是準(zhǔn)備通過墻邊的水管維修通道從房間里逃離。 ——等等,還不確定就是異變防線呢。 他的理智叫停了他的動作。 叁。 伯納諾強調(diào)地擺了一下手。 ——可如果真確定是異變防線,不就走不了了嗎? 源于本能的恐懼焦急地催促著。 二。 伯納諾彎下一根手指,松開對哈根的鉗制。 ——不。先等等,別著急。我還有辦法……可以試一試。 樸昌珉抓著窗臺邊沿的手攥緊了,他深吸了一口氣。 一。 伯納諾彎下兩根手指,哈根已經(jīng)舉起手槍,對準(zhǔn)門鎖。 總算是冷靜下來的樸昌珉吐出了那股用以支撐信念的濁氣,對著門外喊道:“稍等一下——我穿件衣服。” 與此同時,他閉上了眼睛,發(fā)動能力。 一股無形且玄妙的力量在他的身邊聚集,順應(yīng)著他的意識,沿著骯臟而粗糙的地毯,向外流去。 在伯納諾的最后一根手指即將收回的那一刻,樸昌珉的聲音打斷了伯納諾的倒數(shù),也止住了哈根即將扣動的扳機。 但他并沒有放松警惕,而是穩(wěn)穩(wěn)地端著手槍,竭力用友好而溫和的語氣發(fā)問:“好的,麻煩您盡快。只要您愿意配合,很快就會結(jié)束的?!?/br> ——樸昌珉的遠端意識流出門縫后第一時間所“看”見的,就是哈根端著手槍瞄準(zhǔn)門鎖的場景。 盡管,樸昌珉通過遠端意識感受世界的方式與通俗意義上的“看”并不相似,但他依然準(zhǔn)確地接收到了當(dāng)下的危險訊號,并且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zhàn)。 ——這不是異變防線?還能是什么? ! 心中的恐懼嘶吼著。 ——再等等!還沒確認(rèn)呢! ——就差一步了—— 理智與不甘的雙重迭加,令他鼓起勇氣,cao縱著遠端意識,爬上持槍黑人粗壯的大腿,鉆進了黑人褲兜里的手機之中。 原本熄屏的手機在哈根的褲兜里亮了起來,一個個軟件被打開又關(guān)上,無數(shù)的信息以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被樸昌珉的遠端意識所讀取,并傳輸回樸昌珉的大腦之中。 而那其中,就包括那段從監(jiān)控錄像中拍下來的他遠程cao縱紅色奔馳的視頻,以及中斷在那個雨天的,與名為“塔斯克”的對象的通話和聊天記錄。 私語者發(fā)來的關(guān)于異變防線特工塔斯克的情報在樸昌珉的腦海中閃過。 ——走。 樸昌珉睜開雙眼,再不猶豫。 約莫十五秒過去。 門依然沒有打開。 哈根與伯納諾對視一秒,不再猶豫地開槍擊鎖,撞門而入。 但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這是一個不算大的開間,除了一張床、衣柜和浴室外,幾乎沒有任何藏人的空間。 伯納諾轉(zhuǎn)了一圈,檢查了那叁個可以藏人的空間——沒發(fā)現(xiàn)人,并且確認(rèn)了唯二的兩扇窗戶全都是從里面鎖住的。 “——什么情況?”他眉頭緊鎖,不解地望向哈根。 哈根握緊手中的槍,撥通了羅伯的電話——在來找人之前,他們拜托了羅伯看守停在不遠處的那輛紅色奔馳,算是上了個雙重保險。 “嘿?!彪娫拕傄唤油?,羅伯熱情的大嗓門就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我一直在這看著,這車沒有任何動靜,你們那有收獲嗎?” “還沒有,辛苦你再等一會兒?!惫院喴赓W地吩咐,并掛斷了電話。 而后,他一一打開窗戶鎖,朝外張望了一番,一無所獲。 他沒有就此放棄,開始翻找那些理論上來說無法藏人的角落:馬桶后的水箱,洗手池上的鏡柜,書桌下方的抽屜…… 伯納諾看著哈根的動作,愈發(fā)不解。 “——他應(yīng)該是跑了?!睂⒎块g的所有角落都檢查過一遍后,哈根終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槍支,不無遺憾地?fù)u了搖頭,“我們可以先去找羅伯會和,然后找附近的商販索要一下監(jiān)控數(shù)據(jù),或許能從中找到些線索,看看他到底往哪去了?!?/br> 伯納諾看看哈根手里被掏空的枕套,又看看哈根的表情,若有所思地:“……你是說,他有可能藏在這里頭?” “我說過?!惫砬榈坏厝酉抡硖?,“對待他們,要學(xué)會拋棄常識?!?/br> “……你跟我說過那個會空間傳送的異變者,可沒說過還有這種能藏進犄角旮旯里的‘蟻人’。”伯納諾皺眉,“共享情報不徹底,我們都會吃大虧?!?/br> “——抱歉。有些案例我確實一時之間沒想起來。”哈根一愣,干脆地認(rèn)了錯,“不過,有的時候……你也可以靠發(fā)揮想象力?!?/br> “嘿!”一個憤怒至極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兩人回頭,只見一名高大的中年白人男性正憤怒地站在門口,用砂鍋大的拳頭敲擊著被破壞的門板:“你們在我的公寓里搞什么鬼?!” 伯納諾愣了一秒,望向哈根:“——在你的想象力里,他有可能是那個韓國人變的嗎?” 在哈根與伯納諾以辦案名義與房東交涉的同時,樸昌珉正極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躲在隔壁房間的洗手間里,放出自己的遠端意識,“觀察”著那一邊的動靜。 在那極限的十幾秒內(nèi),他先是通過能力遠程打開了隔壁的窗戶鎖,等到自己從窗外爬進隔壁之后,再用能力鎖上了自己房間的窗戶鎖,這才造成了這種近乎于人間蒸發(fā)的假象。 等哈根和伯納諾徹底離開公寓,樸昌珉迅速打開房門,快步走向與兩人離開方向相反的公寓后門,并打上了最近的一輛出租車,前往MAU。 距離公寓不遠處的停車場里。 羅伯不知從哪里搞到了一副墨鏡,靠在那輛紅色奔馳的旁邊,遠遠地看著哈根和伯納諾走來,就開始兩人揮手招呼,就差沒有蹦起來大叫了。 等到哈根和伯納諾沉默地走近,他便意識到了什么,原本亢奮的狀態(tài)收起了不少,有些沉重地拍了拍哈根的肩膀:“……別灰心,車還在這,還有機會?!?/br> “謝謝。接下來我會留在這里看守。”哈根簡單地道謝,“你趕快回去吧。馬丁還在等你。” “你說得對,”羅伯聳了聳肩:“——祝你好運?!?/br> 哈根和伯納諾先后跟羅伯握手,對羅伯的配合表示了感謝,羅伯朝他們揮揮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伯納諾站在哈根身邊,等到羅伯走得夠遠了,才開口問了一句:“……你覺得,他有沒有可能也是異變組織的一員呢?” “不知道,但我們一直都在盡可能地保持對陌生人最低程度的信任?!惫膊[著眼,看著羅伯遠去的方向,頓了頓,道:“不然的話……”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伯納諾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是啊……”走過人生大半程的警長嘆了口氣,用飽含唏噓的口吻感慨道:“不然的話……那就太可怕了?!?/br> MAU的圖書館里,姜哲秀正在自習(xí)。 期末考試在即,圖書館里到處坐滿了自習(xí)的男男女女,整個空間里充斥著廢寢忘食的學(xué)生們翻動書頁、記錄筆記、敲擊鍵盤的聲音。 就在這個靜謐而有序的空間里,姜哲秀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姜哲秀的身上。 姜哲秀趕忙關(guān)掉了早已被他靜音的手機聲音,看到了六條來自樸昌珉的未讀信息,和叁個來自樸昌珉的未接來電。 ——果然如此。 姜哲秀趕忙拿起手機,起身朝圖書館門口走去。 在路上,姜哲秀打開手機,快速地閱讀了一下樸昌珉的未讀信息,內(nèi)容分別是:“你在哪?有事找你?!薄被匦??””人呢?你在哪里?””寢室嗎? “”你室友說你在圖書館,快出來””人呢?!” 姜哲秀給樸昌珉回信:“我馬上出來,你在圖書館門口嗎?” 樸昌珉回信:“門口,自行車停放處?!?/br> 姜哲秀來到圖書館外的自行車停放處,卻沒看見樸昌珉。 他剛要給樸昌珉打電話,就見旁邊有一只小老鼠從地溝里竄了出來,吱吱地朝他叫了兩聲,然后朝一個方向跑去。 姜哲秀跟了過去。 姜哲秀跟著老鼠,來到了圖書館側(cè)面,一間用以存放園藝工具的小房間,樸昌珉坐在房間的角落里,閉著眼睛。 “出什么事了?”姜哲秀單刀直入地問道。 樸昌珉睜開眼,一個用力,站了起來:“我讓中介買了回國的票,你趕快回去收拾收拾?!?/br> 在他睜眼的同時,小老鼠結(jié)束了受控制的狀態(tài),慌不擇路地逃走了。 姜哲秀一愣:“——之前不是說,你的簽證出了問題,離開這里可能就回不來了嗎?” “現(xiàn)在管不了這么多了,”樸昌珉焦躁不已,“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你先不要著急——冷靜一點,告訴我到底是什么情況?!苯苄惆欀?,試圖厘清狀態(tài),“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跟你走?” 樸昌珉聞言,愈發(fā)煩躁,卻還不忘壓低聲音:“什么什么情況?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們?yōu)槭裁匆?,你不清楚嗎?!?/br> “——還是蛛網(wǎng)嗎?”姜哲秀問道,“他們又找你了?” “——不,比蛛網(wǎng)糟糕多了!是異變防線!” “異變防線?”樸昌珉一愣,“他們怎么找到你的?” “我怎么會知道?!”樸昌珉煩躁地用手指抓撓著自己的頭皮,幾乎是用整個身體表達著自己的焦慮:“但他們手上有那一夜的視頻!他們一定是沖我來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們是異變防線的?” “那是因為——”樸昌珉說到一半,話頭突然止住了,他古怪地盯著姜哲秀看了半晌,有些遲疑地道:“你——不相信我?” “我——”姜哲秀一噎,反應(yīng)慢了半拍,“——我不是不相信你……” 樸昌珉瞇起眼,注視著姜哲秀,好一會兒后,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是,你不是不相信我。你是根本不在乎,反正暴露的也不是你?!?/br> “——你這說的都是什么話?”姜哲秀揉了揉緊皺的眉心,上前一步,試圖安撫他,“你先冷靜一點。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況,再做決定。” “冷靜一點?是,你當(dāng)然可以冷靜——反正蛛網(wǎng)不知道你,異變防線也不知道你……你當(dāng)然還能冷靜下來,了解情況,再做決定?!睒悴氤冻鲆粋€古怪的笑容,往后退了兩步,“行。我明白了。既然你覺得你還是安全的,那你就在這呆著吧——等有人找上門來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br> 他說完這話,轉(zhuǎn)身就要走,姜哲秀試圖去攔,卻意料之外地根本攔不住他。 憤怒之下的樸昌珉爆發(fā)出了尋常罕見的力量,用力一推,將試圖抓住自己的姜哲秀推到了堆在一起的園藝工具堆里,讓姜哲秀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眼看著樸昌珉就要拉開門把手離開,姜哲秀的大腦里警鐘大作,瘋狂叫囂著: ——不能讓他走! ——就他這種情緒爆發(fā)的狀態(tài),真走了,不知會惹出多大的麻煩! 為了制止離去的樸昌珉,姜哲秀下意識地、以一種近乎于直覺的方式朝樸昌珉用出了自己的能力—— 在那個時刻,樸昌珉整個人突然靜止、停滯、縮小—— 姜哲秀眼睜睜地看著他從一個大活人被壓縮成了一張巴掌大小的紙片。 這是姜哲秀從未嘗試過的能力使用方式,所要耗費的能量也已經(jīng)臨近他當(dāng)前的能力上限。 一時之間,姜哲秀只覺眼前發(fā)黑、心跳加速。 他不得不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爬到那落在地上的紙片旁,將其撿了起來。 紙片上印著一個一臉憤怒,大吵大嚷的樸昌珉——卡通畫風(fēng)、頭大身子小,看上去好似只有七八歲。 姜哲秀知道,這正是他腦海里樸昌珉的形象。 姜哲秀用顫抖的手摳了兩下,總算是將那張印有卡通樸昌珉形象的紙片撿了起來。 與此同時,大腦一邊承載著維持能力所需的巨大精神力,一邊竭力思考著。 ——好了…… 暫時不用擔(dān)心樸昌珉惹出新的麻煩了。 但是,現(xiàn)在……自己要怎么做?把他變回來嗎? 姜哲秀沉思片刻,做出了判斷。 不…… 現(xiàn)在他們所面臨的情況,顯然已經(jīng)超出了樸昌珉的心智所能承受的上限。在這樣的狀態(tài)之中,樸昌珉不可能冷靜,只會愈發(fā)失控。 姜哲秀下了決斷,將樸昌珉紙片收進了自己的口袋里,緩了緩后,從趴在地上的狀態(tài)變回靠著墻邊坐好,并撥通了私語者的聯(lián)系方式。 danmeiwen.cloud(ωo?1⒏ ν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