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番外_8
本書總字數為:1350141個 尤其是咱們那位初出茅廬不諳人事的小族長云遮歡,這會子只覺得自己白瞎了一雙眼睛,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然而晏欺終究是個臉皮薄的主,沒多一會兒便讓薛嵐因一嘴巴啃得臉都青了,那一雙耳根子卻是紅得厲害,掙扎兩下有了力氣,猛地起身將他掀到一邊道:“……孽徒!你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tǒng)?” 薛嵐因被他推得朝后一仰,溫暖而又似曾相識的觸覺似尤在唇邊流連,故而咽了咽口水,抬起手來,鬼使神差地在晏欺唇瓣上揩了一把,心道方才碰那么一下的感覺實在太過熟悉了,若是非要仔細往下探究的話,也獨有一種可能——薛嵐因以往曾以這般方式占過晏欺的便宜。 所以……是什么時候?又是在一種什么樣的情況下? 薛嵐因頭皮一麻,似是隱約覺得自己要想起什么了,再一抬眼,卻見那方才被他駭得一陣目瞪口呆的師兄妹三人已是跨步上前來,其中谷鶴白由沈妙舟一手穩(wěn)穩(wěn)攙扶在側,還不忘高舉手中短劍直指晏欺眉心道:“夠了……鬧劇看到這里,也該謝幕了。晏欺,你如今這副模樣,怎么掙扎都是虛的,倒不如早死早超生,到地府里投胎做個好鬼!” 莫復丘亦是凌然坐在木輪椅上,仰頭端詳著他師徒二人道:“爾矜跟了你足有十六年之久,你也是時候……將他還回來了。” 話音未落,只聽得低低一聲輕笑。晏欺借著方才那點“來之不易”的內力勉強站穩(wěn)了身子,繼而又將薛嵐因攔手護至身后道:“……還回來?莫大掌門這是在同我說笑么?” 莫復丘抬起下頜,聲似寒冰道:“這原就是歸屬于我聆臺一劍派的東西,你說帶走便直接帶走,這和強盜又有什么區(qū)別?” 第18章 師父,不要倔 言罷,眸色亦隨之驟然凝起。莫復丘連同沈妙舟一道揚起手腕,化雙掌為十指,迅速開口念咒催術,以二人相融合的真氣當即筑起旁人極難一眼勘破的陣法。 與此同時,方才還猶豫遲疑著未曾上前的云遮歡亦是徹底拉開了架勢,拔出腰刀徑直橫梗在薛嵐因身前,道:“……莫掌門,瞧你說的這些,我著實不愛聽,也聽不下去。哪有將活生生的真人貶損為一樣‘東西’的?這話任誰聽進耳朵里,都不會甘愿隨你同行?。 ?/br> 說完回頭,恰好與投來目光的薛嵐因相對視一眼,前者眸底還微微帶了一絲未褪完全的尷尬與驚愕之氣,顯然是被薛嵐因方才一番壯舉給駭得不輕。 而從枕原是無心蹚這一灘渾水,此時也半推半就地跟了上來,面上雖沒什么明顯的情緒波動,心里卻已在默默盤算著撤離現場的最佳方法。 遂不過片晌,孤零零的一打三便成了活脫脫的四對三,結界內的一眾人等以晏欺所處的方位為中心,迅速圍成了一處堅不可摧的圈。 莫復丘本不愿與北域白烏族人產生過多的糾紛,兀自遲疑一陣,終是稍稍放緩了語氣,對云遮歡道:“姑娘既是來自外域,想必也不太明白我中原武林的規(guī)矩——晏欺此人滿手血腥,罪無可恕,是我聆臺一劍派乃至整個江湖上一致公認的仇敵。姑娘若一心只為尋得劫龍印給族人一個交代,便趁早莫與這魔頭扯上半點關系,否則及至日后一人在外闖蕩,難免要遭世人非議?!?/br> 他言語之間不乏正直與誠懇,然在從枕與云遮歡二人聽來,卻滿是居高臨下的威脅與恫嚇。他們白烏族人一向驍勇善戰(zhàn),于為人處世上亦不曾輕易服輸,莫復丘此話既已出口,便無疑是在火堆上又實實澆了一層厚油。 “莫掌門話是這么說了,那方才有意出手放走盜印的兩個賊人又該作何解釋?”從枕鷹隼一般的眼眸漸生寒光道,“你明知我們此番出行就是為了尋回單單一個劫龍印,偏還在要緊關頭壞我二人好事?” 云遮歡亦是道:“我北域白烏族人百年來不曾進犯中原半寸疆土,莫大掌門今日之舉,大抵是有意要下戰(zhàn)帖罷?” 莫復丘神色微僵,方想再開口駁回些什么,身旁持了短劍在手的谷鶴白已是淡淡替他回應道:“劫龍印一事,是我們一時失手在先。沽離鎮(zhèn)一帶,本是歸屬我聆臺一劍派管轄的范圍,方才陡見鎮(zhèn)內氣息極端異常,便有意前來探個究竟,不想竟害那兩賊人乘機逃離,要說起來,也的確是由我們一手引起的禍端。只是,劫龍印如今現于人前,就必定意味著會引起無限紛爭,它雖源自于北域白烏族,卻注定只歸屬于最終將其破解的有緣之人——二位若有意尋它回族,大可不必在此地與我們耗費時間,趁那倆賊人現下還未遁遠,早些追上去豈不會更好?” 從枕笑了一笑,道:“不愧是一手扶穩(wěn)聆臺一劍派重振雄風的谷副掌門……連消遣人的話說起來也是一套接著一套。” 谷鶴白道:“何謂消遣?我有意給你們指引一條明路,莫不是要將好心當成驢肝肺?” 從枕揚臂將腰刀朝上一拋,穩(wěn)穩(wěn)握實在手掌心道:“那從某還要多謝谷副掌門提點了?” 云遮歡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當這意思是要打架了,便也將手中武器高高舉起,正想著這怕事的慫包何時竟變得這樣勇猛,卻聽得耳側一聲刀刃錚錚鳴響,從枕自周圍驟然升騰的光影氣流中探出頭來,挑眉對谷鶴白道:“既是如此,從某便遂了谷副掌門的心愿,早早離開的罷!” 說完,不等云遮歡再對此做出任何反應,從枕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回身同攥了涯泠劍在手的晏欺對視道:“晏先生,就是現在,走!” 晏欺眸色一凝,當即會過意來,反手將身側站定不動的薛嵐因拉往懷中,而另一手則緊扣于涯泠劍柄上,腕間一旋,耀白刺目的光影便隨劍身一并洶涌綻放,像是難以歇止的浪潮。 下一瞬,涯泠劍出,幾乎是于rou眼不可見的情況下迅速揚起,在雨絲橫飛的半空中蠻力劃開一道半人高的裂縫,片刻之余,便見周遭水汽凝聚而成的結界陡然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震顫顛簸之間,頗有幾分就此毀于一旦的趨勢。 這一時機掐得正準。 涯泠劍方才沾血面臨暴走,此刻刃身上方流走不斷的劍光還尚未全然平歇,故而再出劍時,其盛涌氣勁尤是迅猛難克,只需稍加運功助力,便失去控制猛然沖向天際,頃刻將這本就脆若薄紙的結界撞開一條裂口。 一剎那間,風雨如晦,地動山搖。 破碎的雨境從頂邊緣處開始分崩離析,須臾留下一長串幾近坍塌的裂痕。 這樣的情形下,任誰都經受不住結界突然崩裂帶來的嚴重后果。饒是谷鶴白那般無所畏懼的強大存在,都難在結界破裂的中心范圍站直腰身,那便更莫要提方才苦經一番纏斗的敵我雙方。 而晏欺和從枕則恰好是抓住了這一點破綻,一時也無法顧及其他,順勢拖起另外兩人自風口浪尖處飛身一躍,便卡著風雨飄搖的雨幕邊緣沖了出去。 那樣迅捷敏銳的動作反應,倒是快得與從枕充滿□□味的示威語氣截然相反。 有那么一小段時間,薛嵐因整個腦袋都在隨著呼嘯而過的凌厲風聲嗡嗡作響。待到耳畔狂躁扭曲的各類雜音漸漸趨向于消停,他勉強睜開眼睛,這才發(fā)現那原是灰矮沉郁的雨水結界已然消失不見,而其間前來鬧事的師兄妹三人亦隨之沒了半點蹤影。 四周光影斑駁,滿目皆為涌動不息的人流。倘若前后邁出三兩步,還能隱隱嗅到小鎮(zhèn)獨有的梔子花香。 ——這一次,他們想也不想,便一舉徑直沖出了任歲遷臨走前所遺留下來的殘破幻境。也就是說,如今所實實在在站定站穩(wěn)的地方,才是真正無誤的沽離鎮(zhèn)。 薛嵐因方從脫離潮濕氣息的狹窄空間中緩過勁來,動了動嘴唇,下意識里便開口問道:“……這就出來了?那聆臺一劍派的三個人……上哪兒去了?” 晏欺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他臉色差得厲害,估摸著有一半是內傷給害的,而另一半是讓薛嵐因給活生生氣的。 一旁的從枕倒是沒什么避諱,轉頭望了望天,直截了當道:“我們走時結界正好瀕臨崩塌,這會子他們三個得困在里頭了,少說半柱香內出不來。” 云遮歡聞言立馬回過身來,面上猶是驚魂未定道:“這……半柱香也太短了吧!那三人拳腳功夫都不差,一會兒掐準時間出來,可不是要將我們一網打盡?” 從枕道:“那倒是不會,我們白烏族人看起來是那樣好欺負的嗎?莫復丘要做什么,都得多少考慮一個度——殺人事小,但兩域紛爭事大,他手里沒那么寬的權利,自身底子也更是擔當不起。”說完停了一陣,收起腰刀別在衣帶邊上,又道,“不多說了,我去備馬,我們找個安全點的地方,用逐冥針追蹤元驚盞的具體方位,否則過后讓旁人搶了先機,怕是會得不償失……呃,不知晏先生可還有余力再助我二人一回?” 晏欺面色慘白如紙,許是有意想要說些什么的,微微頷首,卻終是身形一頓,低下頭去悶咳了一聲。 薛嵐因神色一僵,慌忙上去將他輕輕扶住,半途偏又被狠狠推搡到一邊,無意擦過晏欺指節(jié)外圍毫無溫度的一片肌膚,登時腦中涼得透徹,反將那手腕拉回了掌心里實實扣穩(wěn),道:“師父可是身子不適?” 晏欺搖了搖頭,聲線低啞道:“……我沒事?!?/br> 薛嵐因定神端詳他一眼,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手臂伸過去,將人一把撈進了懷里,轉頭對從枕道:“從兄,先找塊清靜地方讓我?guī)煾感獣喊?,他沒剩多少內力,要喚醒逐冥針的話,必然是不夠的?!?/br> 言罷,又將晏欺朝自己攏了一攏,借了大半的力氣由他輕輕靠著,也不讓他掙,隨即壓緩聲音又一遍哄道:“師父,不要倔?!?/br> 晏欺讓他這一出給整得哭笑不得。 原是有些氣悶在胸口的,這會子也沒力氣沖他使,便只好一言不發(fā)地靠了過去,暫且由著這混賬小子對他一通胡作非為。 ——只不過,說是這般歇上一會兒,實際回過神時,已然無聲耗去了整整三天。 截靈指所帶來的反噬力量,本就不該由凡人之軀來一己承擔。晏欺強撐著用了數次,已是直接觸及身體的極限,倘若事前處理稍有不當,丟去半條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故而他閉目打坐了三天之久,薛嵐因就在旁一聲不吭地守了三天。 第19章 徒弟,疑云滿腹 彼時地處沽離鎮(zhèn)外近三十里,落腳的驛站簡陋普通,且來往周遭鮮有人煙,并不易為界外直接發(fā)覺。 期間兩個同行的白烏族人急得滿屋子打轉,唯恐劫龍印落在賊人手里生根發(fā)芽。 而那載了一堆謎團在身的薛嵐因倒是難得安靜了一回,緘默不言地窩在屋子最角落里,什么也不催,什么也不問。 太奇怪了。 依照平時他那唧唧歪歪的浮躁性子來看,多半是要下油鍋一般地跳起來吵。 ——云遮歡一度以為他被過多的猜疑沖昏了頭腦,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但事實上,薛嵐因有太多事情想要弄個明白。然而話到嘴邊又生生停住,抬眼望見晏欺毫無血色的面容,他便什么都問不出來了。 莫復丘曾經很是清楚地表明,晏欺舍身救過“爾矜”一條性命??墒悄撬^的“薛爾矜”究竟是誰,和薛嵐因本人又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他都無從得到半點頭緒。 他自打有意識那一刻起,記憶就只有單單十六年,而和爾矜有關的一系列事件,顯然已經超出了他追溯能力的范圍。 晏欺一口咬定他就是十六歲,所以數年以來在斂水竹林里平淡無奇的大半時光,薛嵐因也就一直以為自己該是這樣一個歲數。 可事實上,當真如此嗎? “所以說,我們現在非但沒法找到劫龍印,還得被一堆亂七八糟的瑣事糾纏不清?!?/br> 驛站冷清晦暗的走廊內,從枕扶額靠在欄桿邊上,頗有些不耐地說道:“晏先生他老人家一覺睡不醒,逐冥針的事情也只能暫且耽擱著,這會兒萬一讓聆臺一劍派的人發(fā)覺我們的方位,指不定還要上來叨擾一番。” 云遮歡聽罷,忙是上前捂了他的嘴道:“噓,你小聲一點!什么叫睡不醒了?一會兒他出來,第一個擰斷你的脖子!”說完輕咳一聲,瞥了一眼邊上一言不發(fā)的薛嵐因,又壓低聲音繼續(xù)說道:“再說了,哪兒來那么多萬一不萬一的,你說得這樣晦氣,若真要讓人找著了,第一個拿你開刀!” 從枕凝了眉目道:“遮歡,你總是這樣樂觀。我們剛離開北域的時候,族長和長老就叮囑過,劫龍印一事非同小可,絕不能輕易將之忽視??墒悄憧纯催@一路走來,你有多少次把心思放在了別的事情上?每次到了關鍵時刻,你心里在想的,手上在做的,就和原本規(guī)劃好的東西截然不同……遮歡,這樣下去,當真能找到劫龍印圓滿回族么?” 這話一出口,云遮歡臉色就變了。 她本來就不是什么好脾性的姑娘,逆耳之言亦是不喜細加思慮,如今驟然聽得從枕這般指責,不由怒從心起,朝前一把拽住他衣領道:“從枕,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說,尋找劫龍印這些天以來,都是你一個人在出力?” 從枕輕輕將她手腕按住,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希望你將心思收一收,別總惦記著一些有的沒的?!?/br> 云遮歡尤是火道:“那你說說,我惦記什么了?” 從枕發(fā)覺和她溝通困難,眼底頰邊便難免泛出幾分冷意。片刻默然,他將欲開口斥責,恰被身后一直未曾說話的薛嵐因瞧在眼里,連忙走去將那二人隔在中間,邊嘆氣邊反復出言勸慰道:“……行了行了,兩位大哥大姐,說得好好的,怎的就吵起來了?” 云遮歡抱了手臂,涼聲說道:“他這人永遠這樣,做什么事情都要潑我一盆冷水。說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好似當真是一無是處一般——從枕,你既然覺著我是個喜歡一心二用的無能之人,那今后要不……” “夠啦,我的好jiejie,別再說了。”唯恐從云遮歡嘴里再冒出更多激化矛盾的語句,薛嵐因只好硬著頭皮將她強行打斷道,“聆臺一劍派那頭還沒人過來惹事兒呢,我們自己就先開始窩里斗了。有時間吵個沒完,不如多省一些體力做正經事罷!” 從枕不怒反笑道:“正經事?那依嵐因兄弟來看,我們現在應該做什么?接著出去和聆臺一劍派糾纏不休——還是把劫龍印的事情放到一邊,一心一意地去沽離鎮(zhèn)里搜尋某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 云遮歡當場臉就黑了:“從枕,你是不是……” “好啦,云姑娘稍安勿躁?!痹拕傉f到一半,薛嵐因已是反手將她輕輕推至身后,自己則朝前邁了幾步,迎上從枕凜冽如冰的面色道,“從兄也消停一些,且讓我好生問幾個問題?!?/br> 從枕眼也不抬道:“你要問什么?” 薛嵐因直截了當道:“再次喚醒逐冥針,需要用到幾個人的內力?” 從枕蹙眉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薛嵐因道:“你先答我便是?!?/br> 從枕頓了一頓,隨即漫不經心道:“按理該說是兩人,但光靠我和遮歡的話,怕是會因身體透支而導致最終的結果得不償失?!?/br> 薛嵐因想也不想,道:“那……倘若加上我呢?” 從枕神色一怔,隨即抬起頭來,不知所謂道:“嗯……嵐因兄弟這是什么意思?” 薛嵐因微微瞇了雙眼,放低聲音,又輕又緩地說道:“我這些天仔細想過了,我?guī)煾杆?,他?zhí)意尋找劫龍印這件事情,可能多少和我的過去有一些關聯(lián)??墒沁@么多天以來,我瞧著他著實太勉強自己了一些,若還像以往那般耗損自己的內力和修為,我擔心……不對,應該是我不想……”他嘆了一聲,繼而又道,“我不想再看到他因為耗盡內力而痛苦難受的樣子,也不想再看到他為我的事情奔波勞碌。說到底,我身上謎團實在太多,師父他不愿去提,我也不想多問,但至少,能讓我憑借自己的力量,去還原一份真相。” 從枕那雙鷹隼一般的眼睛劃過一道敏銳的光線。他直勾勾地凝視著薛嵐因,似是有所了然地說道:“所以?嵐因兄弟是想拿你自己來抵換晏先生?” 薛嵐因挑眉道:“看來從兄心里很是明白?!?/br> 從枕直言不諱道:“憑什么?嵐因兄弟當真清楚自己值多少分量么?” 薛嵐因毫不猶豫地挽起袖管伸出手臂,又指了指從枕腰間懸掛已久的長刀道:“從兄可想試試我的活血染上你的刀鋒,會是一副什么樣的情形?” 從枕凝神望了薛嵐因片刻,也不知怎的,突然笑了起來,聲線坦然道:“……嵐因兄弟,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晏先生會有多生氣?” 云遮歡亦是猶疑再三,慌忙前去托住薛嵐因手臂道:“嵐因,你莫要因著體質特殊,就反復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啊……天知道這樣放血放得多了,會出什么樣的意外呢?” 薛嵐因搖頭道:“我自然明白師父不會允許我這么做,但是眼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倘若從兄不嫌棄的話,大可由我替師父來助你們一臂之力,且不論過后代價如何,但凡我能夠做到的事情,必然會盡力而為?!?/br> 從枕眸底微亮,仿若在無形中挖掘出了一些格外有趣的事情:“哦……?那么請問,嵐因兄弟肯來幫我們的理由是什么?” 薛嵐因簡潔明了道:“理由無非就是兩個——第一,讓我?guī)煾感?,最好是能夠恢復以往晝夜閉關的常態(tài)。第二,劫龍印以及聆臺一劍派的莫復丘等人,必然同我未知的記憶有所牽連——我想順著路線查明真相,弄清楚‘爾矜’這一名字下包含的所有過往?!?/br> 從枕神色不變,僅是微微揚了眉目,不知是夸還是諷地對薛嵐因道:“這樣看來,嵐因兄弟的心思竟是一點也不含糊。” 薛嵐因哂笑道:“我何時含糊過?倒是你,從兄,你話這么多,就差一句應還是不應?” 從枕冷哼一聲,道:“暫且應了罷?!?/br> 薛嵐因揚聲道:“為何要用‘暫且’?” 從枕朝前踱了兩步,語氣稍一偏轉,一字一頓地回答他道:“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嵐因兄弟心頭既然放有兩張譜,那我這里亦有兩處不可輕易忽視的底線——其一,你的個人能力同晏先生相比,必然是天壤之別,此番與你同行的風險如何,自不用我多說;其二,你憑著一張嘴就說要替換你師父隨我們繼續(xù)尋找劫龍印,你可有問過晏先生他本人的意見如何?” 薛嵐因垂眸思忖片刻,凝聲道:“你是擔心我?guī)煾覆煌???/br> “這不是肯定的么?”云遮歡插嘴道,“他要會同意那才是見了鬼呢!” 薛嵐因沉默一陣,遙遙望了一眼前方不遠處正無聲緊閉的房門,良久,呼出一口氣來,輕聲說道:“……我自有辦法讓他妥協(xié),你們……等等便是?!?/br> 云遮歡愕然同從枕相對視一眼,一時也猜不明白薛嵐因準備去做些什么,便只好怔怔站在原地,由他所說的暫且等上一段時間。 第20章 徒弟,撩完就跑 這會子戌時剛過,天色將暗不暗,仲夏溫熱的晚風里攜帶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涼,沿著表層皮膚一路侵入到骨髓深處,便成了無法抵御的冰寒。薛嵐因跨過門檻邁入屋內的時候,桌面上堆積成灰的一小截蠟燭還尚未燃盡,幽冷而又淡薄的,將榻上閉目打坐的人影襯得無限清減消瘦。 饒是如此,那如雪一般柔軟和順的發(fā)絲之下,尤是一副古雕刻畫的絕世容顏。 薛嵐因看得有些入了神。良久,似是猝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垂了眼睫緩緩走過去,無聲靠近晏欺腿邊,輕輕蹲了下來。 他動靜并不大,甚至刻意往低壓了幾分,但晏欺還是隨著他的到來緩緩睜開了眼睛。不知是并未睡熟還是徒遭驚醒,也開口不說話,就這么定定凝視著薛嵐因的雙眼,許久沒有一點聲音。 薛嵐因在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測著,晏欺多少是有些生氣的。且先不說他之前一套自損三千的拔劍方法——及至事后強行替晏欺口渡內力的那一通“壯舉”,才謂實實在在稱得是上一句輕薄。 ——而且……很軟,滋味……還挺不錯。 他為自己天賦異稟的下流感到羞愧又自豪,矛盾又無措。 然而最致命的,還是他薛嵐因偏偏是一個刀槍不入的厚臉皮。 因此,他繼續(xù)臉不紅心不跳地湊了上去,用甜得有些發(fā)膩的笑容主動向晏欺問候道:“師父,你沒事了么?” 最后一個“么”字還沒說完,只見晏欺一只手已經緩緩抬了起來。薛嵐因一度以為晏欺想要揉一揉他的腦袋,結果半張臉還沒湊過去,那只手便倏地攥握成拳,照著他的胸膛狠狠砸了下去。 是真的砸了下去。 晏欺這一拳頭用了十足的力氣,幾乎是毫不留情地將薛嵐因整個人都掀得飛了起來,連連朝后疾退數步,最終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將屋內一眾桌椅板凳給撞得七歪八扭。 薛嵐因讓他砸得懵了,雜亂尖銳的耳鳴聲響源源不斷地盤踞在他頭頂,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捂住半是鉆心半是鈍痛的胸口啞聲道:“師父……” 晏欺大步上前,一把將薛嵐因胸前松松垮垮的拽住,連帶著他整個人一并提了起來,懸在半空中,恨恨出聲道:“別叫我?guī)煾?!?/br> 薛嵐因被他揪得呼吸困難,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了,仍是含糊不清地捧住晏欺手腕道:“師父……好難受!” 晏欺手勁微松,轉又蠻力將他摁上了身后搖搖晃晃的門板道:“說了別叫!” 薛嵐因被晏欺一拳打得七魂六魄各飛出去一半,眼下心都散了,只得稀里糊涂地應他道:“不叫師父……那叫什么???” ……難不成真叫媳婦? 然而不等薛嵐因將這般極端危險的稱呼直接叫出口來,晏欺已是徹底冷下了面色,寒聲對他說道:“薛嵐因,你現在就收拾東西,回斂水竹林去。” 這一次,晏欺沒管薛嵐因叫“小矛”,而是直呼他的大名。 薛嵐因呆了一會兒,一時連話都不會說了,光顧著瞪大眼睛,好長一段時間緩過心神,幾乎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晏欺道:“師,師父……你在說什么?” “讓你滾回去,聽不懂么?”晏欺凝眉斥道,“現在就滾,立刻滾!” 薛嵐因瞳孔一縮,下意識里掙扎了兩下,沒掙開,只得輕輕扶住晏欺的小臂,手足無措道:“師父你……你讓我滾,好歹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晏欺道:“你還需要什么理由?我說的話,你向來只當是耳旁風,鬧出那么大的岔子,腆著臉笑兩聲就當沒事發(fā)生……薛嵐因,你是仗著我慣你寵你,所以干脆就目中無人了,是么?” 薛嵐因讓他說得人都愣了:“我,我沒……目中無人……” “行了,閉嘴。”晏欺松手放他下來,扣著他的肩膀用力朝前推道,“什么都別說了,這里容不下你,你給我回去,好生呆著,今后沒有我的允許,你哪里都想別去。” “師,師父……”薛嵐因被他推得一路踉蹌,話都說不完整了,費了好大的勁回過頭去,偏又被晏欺扳著身子擰向了外邊,以刻不容緩的語氣厲聲催促他道:“樓下有馬,你不要和我說不認識路,來時怎么來的,你現在就給我怎么滾回去?!?/br> 薛嵐因無可奈何道:“師父不要推了……” 晏欺打斷他道:“少扯些有的沒的,讓你走就趕緊走!” “師父……” “走?!?/br> “師父,要我走可以?!?/br> 冷不丁的,薛嵐因強行停下前行的步伐,回眼將目光徑直凝向晏欺道:“……你先告訴我,爾矜是誰?” 氣氛陡然一沉。 約莫是未曾料到薛嵐因會突然問起這樣一個一言難盡的陌生問題,晏欺在短暫的詫異之后,便陷入了無法言說的沉默。 “師父,告訴我?!毖挂蛏锨耙徊?,貼近晏欺如沐冰雪的面頰道,“爾矜是誰?” 晏欺沒說話,鴉黑的眼睫微微動了一動,又無端向下垂了幾分。 薛嵐因繼續(xù)重復道:“師父,爾矜是誰?” 晏欺抬了抬眼,周身凌人的氣勢一點點地褪了下來,逐漸化為暗無天日一般的冰寒。 薛嵐因嘆了口氣,走過去,略微抬起臂膀,將人緩緩抱住。 晏欺全身一僵,隨即明顯感覺到薛嵐因溫熱的面頰輕輕貼上了他的頸窩,若有若無地蹭了一蹭,繼而悶聲開口說道:“師父,你總是這樣……你以為什么都瞞著我,什么都憋著不說,我就不會生氣傷心了么?” 晏欺尤是聲線冷淡道:“……你有什么可生氣傷心的?” 薛嵐因閉了眼睛,靠近他脖頸上方輕道:“那師父是覺得……我傷心還是生氣,都無所謂是么?” 晏欺無言以對。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向薛嵐因闡述明白——就像薛嵐因永遠也看不懂他荊棘載途的苦心一樣,兩者相差甚遠,卻又在某種程度上不謀而合。 薛嵐因見晏欺仍舊陷在緘默中無法自拔,不由將聲音狠狠壓低,貼在他耳畔繼續(xù)說道:“好罷,師父你既然答不上來,我再問你點別的。” 晏欺皺眉道:“有什么可問的?讓你滾,你就滾,聽不懂人話么?” 薛嵐因仿若未聞道:“那天我在湖葉鎮(zhèn)的客棧外喝醉了酒,事后發(fā)生了什么,我在為你渡內力之后……差不多記起了一個大概?!?/br> 晏欺瞳孔一縮,再望向他的眼神里突然增添了幾分錯愕之意。 薛嵐因苦笑道:“師父,你別把我當傻子好么?你……就算什么都瞞著不說,我也是有感覺的——但是不論如何,被人始終蒙在鼓里,除了憋屈……也就只剩下難受了?!?/br> 晏欺眉目微揚,眸底寒光似是隆冬未融的冰霜。他定了定神,很快將鳳眸瞇起,居高臨下地回視著薛嵐因道:“我讓你難受了嗎?” 他這話不是疑問,倒像是咄咄逼人的質問。 薛嵐因有些愣住,方想開口說些什么,忽又被晏欺探手前來捏住了下巴,繼而凝聲說道:“我不把你當傻子,看你一直自作聰明有意思么?” 薛嵐因微微怔忡道:“師父……” 晏欺沒再應他,轉而揚起食指,運功凝聚內力于手掌心道:“你不肯回去也行,我暫且施術封你手足經脈,在我尋得劫龍印之前,你便好生留在此地,勿要再胡亂走動!” 言罷,冰冷的指節(jié)應聲直抵薛嵐因毫無防備的胸膛。薛嵐因面色一震,慌忙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要躲,而晏欺哪里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不由分說便欺身上前擰住他胳膊,手腕一懸一扣,指風快如出鞘的劍,眼看就要堪堪一擊制其周身要xue,薛嵐因瞬間矮下身去,從晏欺臂彎下鉆了出來,身手敏捷得像是一只兔子,直駭得晏欺目光微偏,那蠻力一指便不慎落在薛嵐因腰上,又狠又穩(wěn)地點了上去。 ——這一下力道可用得不輕。 指尖方觸及薛嵐因腰線的一瞬之間,他只覺腦中一片燈紅酒綠姹紫嫣紅,人生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都給活生生炸出來了,“撲通”一聲正跪在晏欺腳邊,連連哀喚道:“疼死我了!師父,你是想直接要了我的命吧……” 晏欺見他吃痛,心下雖狠狠一跳,面上卻始終僵冷薄怒道:“知道疼,你還瞎躲什么?” 薛嵐因雙手捂在腰際,仍是慘聲不斷道:“我哪知道你下手這樣重?嘶……哎,可真是疼死我了,腰要給你戳爛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