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神色不定地看他，半晌，沒好氣地說：“那么，以我和你、和邢州府的關系，你總該做點什么吧?！?/br>
    曲準自?覺這幾步進得夠了，便又退一步道：“愿為?公主配齊軍備?！?/br>
    昭昧神色略有和緩：“那就這么定了?！?/br>
    曲準點頭：“是?！?/br>
    雖然?期間?頗有波折，但?到這一步，昭昧臉上仍現(xiàn)?出打?贏一場戰(zhàn)斗般的悅色，邁步將要離開時，腳步有意一頓，回?頭，表情又復雜起來，似欲言又止。

    曲準問：“公主何事？”

    昭昧緩緩吐出一口氣，說：“先前你和我談論過的那件事?！?/br>
    婚事。

    曲準直起身。

    昭昧下了極大決心，緩慢道：“我可以答應?！?/br>
    顯而易見，還有下文。曲準等待了一會兒，果然?，她?又說：“但?不是現(xiàn)?在。”

    話?題已經(jīng)?開頭，接下來的話?也順暢許多。昭昧道：“至少要到孝期結束。”

    二十七個月，如今還有不足兩?年。

    “但?是，”昭昧語氣一轉：“縱使還有許多時間?，但?從現(xiàn)?在起，我不想再?看到某些人出現(xiàn)?在眼?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br>
    曲準沉吟片刻：“她?畢竟也曾為?準生育子?嗣?！?/br>
    “呵?！闭衙晾湫Γ骸八?，要我做妾么？”

    曲準道：“豈敢。”

    “那便讓她?做妾。正妻在堂都能求娶我素節(jié)姊姊，想必貶妻為?妾這樣的事，曲刺史也做得出來——偌大邢州，誰敢判你的不是！”

    曲準只是試探她?的底線，聽到這話?，已然?滿意，當即答應。

    “還有，”昭昧說：“既然?決定合作，那么，你該知?道，我還有個不成器的弟弟。”

    “是。”曲準聽懂了她?的暗示，也提出了早有的疑問：“聽聞，公主雖與齊王一母同胞，卻不知?何故，始終關系不和？”

    “不錯?！闭衙翉澠鹱旖牵⑿χf：“誰讓他總想分我的寵呢?！?/br>
    曲準從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便也付之一笑。

    公主無?非在敲打?他的后宅，在曲準看來，也算難得表現(xiàn)?出尋常女子?的一面。再?細想來，今日公主堵在此處，非要從他手中奪去營伎的處置權，言辭屢屢針對，恐怕也因為?不得不答應這婚事，心中不平，便要在這上面將他一軍。

    曲準自?顧自?地解釋著昭昧的作為?，昭昧卻已走出很遠，與李素節(jié)相見。

    乍一見時，昭昧表情沉著，看不出端倪。李素節(jié)追問時，她?也不言不語，直到李素節(jié)面露驚疑，她?憋不住笑出來，容色粲然?，說：“成了！”

    李素節(jié)卸一口氣，好笑道：“又來耍我是不是?！?/br>
    昭昧搖頭晃腦地把經(jīng)?過說清楚，李素節(jié)的表情跟著七上八下，到最后塵埃落定，忍不住說：“在他看來，做營伎是這樣簡單的事情啊。”

    昭昧冷笑：“在他看來，比起從軍，營伎過的可都是好日子?了！”

    李素節(jié)沉重地說：“若非如此，她?們鬧出這樣的事，落了他的面子?，他哪里咽得下這口氣?！?/br>
    昭昧看著她?，說：“倒是素節(jié)姊姊你，居然?想出這樣的辦法，可真?是出人意料?！?/br>
    李素節(jié)笑了笑：“我只想她?們活下去?；钕氯?，才有希望?！?/br>
    “也是吧?！闭衙恋溃骸皬能娍偙茸鰻I伎好些吧。哈，換曲準來做營伎，說不定就哭爹喊娘了?！?/br>
    李素節(jié)哭笑不得：“曲準倒也沒那么不濟?！?/br>
    昭昧說：“我說是就是?！?/br>
    “是是是?！崩钏毓?jié)應和幾聲，說：“但?真?換做曲準，他怕是早就拔刀了?！?/br>
    這話?說到心坎上，昭昧托起下巴，遺憾地說：“可這些伎子?，她?們什么時候才知?道用刀呢?！?/br>
    房間?里安靜了一陣。

    李素節(jié)想起另一件事，坐到昭昧身旁，問：“你怎么答應了他的提議？”

    “只是暫時而已，”昭昧糾正道：“等兩?年之后，誰知?道是什么模樣?！?/br>
    李素節(jié)說：“可你還是答應了?！?/br>
    昭昧沉默片刻，說：“素節(jié)姊姊，你覺得，我對曲準來說有多重要呢？”

    李素節(jié)無?言。

    昭昧自?顧自?地說：“歷史上有許多人舉旗時打?著前朝子?孫的名義，好像這樣就能夠聚攏人心，可不也有很多人，不需要這么做最后也成功了嗎？即使沒了我，曲準或許會走得艱難一些，但?又能難到哪里？”

    “雖然?他自?己不清楚，但?其實，我需要他，比他需要我更多。而他能為?我付出的代價，也不過如此而已……”她?沖李素節(jié)眨眨眼?睛，說：“休一位早就想看兩?厭的糟糠之妻，娶一位十幾歲豆蔻年華的娘子?，這也算犧牲嗎？”

    曲準與如今的妻子?是少年夫妻，一路相攜，從他籍籍無?名，走到如今如日中天。

    他難道是記掛著妻子?的往昔恩情，才不離不棄嗎？

    笑話?。他當日便能求娶李素節(jié)，如今又換做昭昧，休妻下堂，分明只差一個理由。

    “這道理我自?然?明白。只是，”李素節(jié)說：“我以為?你與曲二關系正好?！?/br>
    “是啊?！闭衙琳f：“他受困于這囚籠，我便幫他打?破它。這不很好？”

    李素節(jié)道：“可曲家娘主的個性，怕是不能接受?！?/br>
    “她?？”昭昧理所當然?地說：“她?算什么？”

    曲家娘主什么也不算。對曲準對她?都是。倘若一定要安放一點意義，這意義也只是影響曲二。

    李素節(jié)沉默了，再?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

    倒是昭昧，定定地看著她?。

    李素節(jié)察覺，轉頭對上她?的視線，在無?聲中，四目相視，她?們不約而同地想起，在這件事發(fā)?生之前，她?們正鬧著齟齬，那點矛盾在攜手時被拋到了腦后，這會兒，卻尷尬地重現(xiàn)?出來。

    “素節(jié)姊姊。”昭昧聲音干澀。

    “嗯。”李素節(jié)答應。

    “我……其實想了很多?！闭衙琳f。

    “想了什么？”

    昭昧說：“想了你說的話?。既然?我已經(jīng)?有了目標，那么我也該想一想這路究竟要怎么走。”

    李素節(jié)說：“你已經(jīng)?有了目標——你是不打?算改變了嗎？”

    昭昧說：“不打?算改變了?！?/br>
    她?忽然?起身，從床腳翻找，扒出幾張褶皺的紙來，捏在掌心，說：“我記得你那時說的話?，你說，如果我連你都不能說服，還能說服什么人。那么，倘若我說服了你——你愿意幫我嗎？”

    李素節(jié)的目光從她?面龐，移到她?手中那幾頁紙上。

    昭昧挺直了腰桿，認真?地將那幾頁紙放到她?的手心。

    李素節(jié)打?開后，本想一目十行，卻逐字逐字地看過，抬頭。

    “素節(jié)姊姊……”昭昧開口。

    “阿昭?！崩钏毓?jié)打?斷了她?的話?。

    昭昧的身體變得僵硬。

    可李素節(jié)的聲音卻很柔軟：“記得嗎，你曾經(jīng)?問我，是不是覺得你要做的一切，都是異想天開?！?/br>
    昭昧點頭：“……記得?！?/br>
    “現(xiàn)?在我說，”李素節(jié)道：“是。”

    昭昧張口欲言，李素節(jié)卻截斷她?：“但?是?！?/br>
    她?輕聲問：“那又怎么樣呢？”

    昭昧怔住。

    “我也想看看啊?！崩钏毓?jié)緩緩綻放出微笑：“哪怕真?的只是史書上無?關緊要的一行?！?/br>
    “不?！闭衙粱?神，認真?道：“我不是為?了史書活著的。我為?自?己活著。哪怕史書沒有我的名字，可我自?己知?道。我想要做，所以我去做?！?/br>
    “我也知?道。但?是，”李素節(jié)說：“或許你會變的?！?/br>
    “所以呢，”目光落在李素節(jié)身上，昭昧問：“你要拒絕我嗎？”

    “——可我還是想試試。”李素節(jié)放開目光，似乎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就算有一天會放棄、會后悔、會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做到，可我還是想試試。不管這條路有多遠，總要走出第一步?！?/br>
    她?收回?視線，落在昭昧身上，向她?伸出手掌，說：“我答應你?！?/br>
    胸腔溢出一聲嗚咽。昭昧咬著嘴唇，將它死死關在里面，嘴角卻努力勾起，露出一個得意又燦爛的笑。

    她?也伸出了手，為?這將與她?一生同行的姊妹、和朋友。

    她?曾有過細膩的掌心，如今變得有些粗糙，可昭昧握上去，發(fā)?現(xiàn)?它依然?溫暖，而有力量。

    第53章

    矛盾已渙然?冰釋, 昭昧自然而然地往李素節(jié)身邊蹭了蹭，挽住她的手臂，吞吞吐吐道：“你那天說的……又是怎么回事？”

    李素節(jié)問：“說的什么？”

    昭昧說：“我娘的事……”

    “哦?！崩钏毓?jié)頓了頓, 牽出一個微笑：“就像我說的那樣?！?/br>
    昭昧不服：“可她不是那樣的人?！?/br>
    李素節(jié)緩慢地說：“現(xiàn)在不是，可從前未必不是。”

    昭昧看到她眼底，說：“好?吧, 看起來是真的，所以, 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其實很?簡單。

    李家雖然?規(guī)矩森嚴，但?并不排斥有一個出色的女兒為?家族增光添彩，而她便是那個女兒，年幼時就顯露出天分，故而，當彼時尚在前朝、風頭無?量的武緝熙前來時, 家里人便將她帶出來, 炫耀似的展示在武緝熙面前。

    武緝熙和她閑談, 聊起將來長大了要做什么。

    她說：“我長大了要做皇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