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沒有, 仙界就是最大的！”仙侍昂了昂腦袋，一派驕傲，“仙界和你們凡界可不一樣, 這里的仙人個個驍勇無匹、勇敢無畏，哪有誰敢說要壓仙界一頭？”

    “……怪不得?！?/br>
    凡間有人鬼妖魔相生相克, 勉強(qiáng)達(dá)成平衡。而威勢與破壞力遠(yuǎn)高于下界的仙界竟不受任何制衡，這實(shí)在有些可怕，在這樣的環(huán)境待得久了，薛宴驚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仙人們將是如何傲慢狂妄、目空四海。

    “好了，別嘀嘀咕咕了，你先跟我回文書閣吧, 我仔細(xì)想想給你安排個什么去處?！毕墒淌疽馑稀?/br>
    “好?！毖ρ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頸圈。

    見她動作，仙侍又想起要多解釋一句：“對了，以前你的名字就忘了吧, 今后在這里, 你就叫一萬零四十一了?！?/br>
    一萬零四十一，正是薛宴驚頸圈上刻印的數(shù)字, 她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去與他分辯這是否算是一種侮辱, 只問道：“為何是一萬零四十一？千年萬年來, 飛升者不知凡幾，按每人一個人編號算來，我應(yīng)當(dāng)至少……”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仙侍打斷了她，“這些頸圈是重復(fù)使用的，在你之前拿到‘一萬零四十一’的家伙已經(jīng)死了，所以你領(lǐng)到了他的編號?！?/br>
    “他是……怎么死的？”

    “我哪兒知道？可能是哪兒的靈礦又塌了，壓死了幾個人吧？”仙侍輕描淡寫地聳了聳肩，給她一指前方的建筑，“看，那就是我們文書閣，氣派吧？”

    “嗯。”

    見她的反應(yīng)不甚熱情，仙侍還挺不滿，又追問了一句：“你們下界從沒見過這么氣派的樓閣吧？”

    薛宴驚木然地抬頭看了一眼那文書閣，的確高大巍峨、美輪美奐，但且不說修界各宗門的大殿，便是凡間的皇宮也要比之更磅礴些。

    凡人之力，有時(shí)候可以呈現(xiàn)出連仙人都想象不到的效果。

    對于仙侍的問題，她覺得有些好笑，又實(shí)在有些可悲。

    見她不說話，仙侍還以為這般美景令她看呆了去，也并未催促，頗寬容地想讓下界來的土包子多被仙界的盛景熏陶一二，在前面緩緩引著路帶她進(jìn)入文書閣，停在一個小房間前。

    薛宴驚抬眼看去，只見房間里堆滿了文書，直堆到了房梁處，導(dǎo)致這屋宇看起來實(shí)在逼仄。

    “放心，拿錢辦事，等我看看哪里有空缺，保證給你安排個好去處，”仙侍拍著胸脯向她保證，“至于這幾日，你就先待在文書閣，幫我整理一些文書吧。”

    “好?！?/br>
    薛宴驚頂著他的視線，拿起手邊最近的一張文書，低頭細(xì)看。

    仙侍挺滿意：“行，你先看吧，有什么不懂的就來問我。”

    他正要舉步離開，被薛宴驚叫住：“你要我整理的就是這些文書？”

    “沒錯?！?/br>
    “可這……是人間二百年前的災(zāi)情了?！?/br>
    “嗯，這些不甚重要的東西一直沒找到人手來處理，你看完一一歸檔就好。”

    “不甚重要？”薛宴驚頓了頓，“你們不管人間的災(zāi)情？”

    “自然不管，人間的興亡為何要仙界來管？”仙侍奇道，“我們仙界發(fā)生大事的時(shí)候，也沒見你們?nèi)碎g來幫忙不是嗎？”

    他反問得理直氣壯，薛宴驚直視著他，很想問一句凡間對仙界而言到底算什么，卻也知道自己從他這里得不到需要的答案。

    “我們修真者飛升后，都是在做這些活計(jì)嗎？”

    “整理文書已經(jīng)是很輕松的了，”仙侍搖了搖頭，“不然你寧愿去做體力活兒嗎？有些仙子仙君身邊的仆從倒是能輕巧些，但那可不是容易混上去的?！?/br>
    “永遠(yuǎn)都是在做這些活計(jì)嗎？沒有盡頭？有沒有人升遷？有沒有人可以熬出頭去做真正逍遙的神仙？”薛宴驚心下其實(shí)已經(jīng)清楚明白，卻仍忍不住要追問一句。

    仙侍以為她講了個笑話，笑了一陣，見她不笑，才遲疑道：“唔，你認(rèn)真問的？你們之所以飛升，本來就是仙界缺人手啊，不然你以為仙人為何需要你們上天？”

    “……”

    “能讓你們這群笨手笨腳的修士上來沾一沾仙氣已是恩榮，你倒是敢想得很！”仙侍似是被冒犯到了，帶著一種古怪而短視的傲慢，哼了一聲，甩著袖子轉(zhuǎn)身走了。

    薛宴驚在小房間里連續(xù)整理了三天三夜的文書，整個人都沉默了很多。

    平心而論，仙侍并沒有刻意虐待她，也并非對她很差，他每天都會給她送飯，和她提一句為她找去處的進(jìn)度，甚至因?yàn)檫@里人不多，他有些寂寞的時(shí)候也很愿意和她多聊兩句，他只是……沒有把她當(dāng)成一個平等的人。

    而他還只是一個負(fù)責(zé)接引飛升者的最微不足道的小仙侍，薛宴驚才只接觸了仙界冰山一角，便已對這里再不抱什么希望。

    她無法想象此前的那些飛升者，面對這樣一個荒謬的世界，到底會有多絕望。早知如此，誰還要選擇飛升呢？仙界就像一場騙局，包裹著美好的糖霜，吸引飛升者以朝圣的心情至此，才揭開那層虛偽的面皮，袒露不堪的真容。

    薛宴驚認(rèn)真閱讀著每一份文書，從中獲取所需的消息，試圖借此在腦海中構(gòu)建出仙界的組成。

    里面能提取出的訊息不多且片面，但她至少已經(jīng)知道，仙界的統(tǒng)治者叫作樂峰帝君，這里并沒有什么嫦娥玉兔、太白金星，更沒有什么遍布在人間護(hù)佑一方的山神、土地，傳說都不過只是傳說而已。

    仙界不管人間，人間只能自己管自己。下界對仙人而言，大部分時(shí)候只是用來懲罰犯了錯誤的仙，把他們丟到凡間輪回受苦去罷了。

    這文書閣里，每一間屋子都存儲著不同內(nèi)容的文書，薛宴驚每日整理出一些后，就一一把它們歸檔，把手里的一本記載著一場死傷凡人數(shù)萬的災(zāi)患文書放入“凡間災(zāi)情”一類，又把下一本研討?zhàn)z頭到底該不該有餡料的文書置入“仙界食譜”一類，這兩個房間恰好比鄰，看不出誰更重要些。

    也可能都不重要。

    這一日，薛宴驚準(zhǔn)備去殿前領(lǐng)新到的一批文書，經(jīng)過院落時(shí)，在游廊對面瞥見了一個錦袍男子的側(cè)影，那熟悉的眉目讓她心下一顫，連忙追了出去，及至追到殿門口，那錦袍男子已不見蹤影，她只撞見了仙侍一人。

    “做什么？慌慌張張的？”

    “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很俊朗的男人？”

    “你想要俊朗男人？好說啊，”仙侍對著她碾了碾指尖，“十萬靈石，包管三天之內(nèi)綁一個送進(jìn)你房間。”

    “我不是……算了，當(dāng)我沒說?！?/br>
    又過了兩日，仙侍挺興奮地找到薛宴驚，說眼前有個好機(jī)會，某仙君和某仙子喜得一女，要挑選百名侍從去伺候她，薛宴驚至少外表出挑，去試試機(jī)會很大。

    她想了想：“我在一本文書上看到，我們這些凡人……我們飛升者不能稱自己為仙人對吧？”

    “不能，你們本來就不是仙人啊?！?/br>
    “好，我們這些凡人遇到上仙時(shí)，要三跪九叩？”

    “沒錯?！?/br>
    “那還是算了，我可能不太習(xí)慣這個?！毕删?、仙子以及他們剛出生的女兒，都算是上仙，薛宴驚著實(shí)不想每天對著一個嬰兒磕頭禮拜。

    仙侍用審視的眼神打量她：“你在凡間是什么大人物嗎？”

    “算是?！?/br>
    “忘掉那些吧，在這里，無論你做過什么、成就過什么，都毫無意義，”仙侍勸她，“忘掉前塵往事，你會過得更好?！?/br>
    “多謝你的建議，”薛宴驚把整理好的文書放在右手邊，“但我忘不掉自己的來處?！?/br>
    “算了，隨你?！毕墒虜[擺手，晃悠回房躲懶去了。

    薛宴驚挑了挑燈花，仙界這樣高端的所在，照明時(shí)用的卻也還是油燈。

    一燈如豆，她在燈下又翻開了下一本文書，仿佛當(dāng)真心如止水，只是兢兢業(yè)業(yè)地做好眼前的活計(jì)。

    仙侍偶爾送飯過來后，會隨機(jī)打開一個房間，檢查她歸檔的文書，不免對她的速度和準(zhǔn)確度提出了稱贊：“看來搞了個羊圈還是挺有用的嘛。”

    “羊圈？”薛宴驚自然清楚他指的是什么，說來好笑，飛升者稱它為安樂之地，上界的仙卻直接毫不避諱地叫它羊圈。

    “對啊，以前總有修真者心高氣傲的，什么采礦、種田一類的活計(jì)都不愿意做，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傲的？而且拈輕怕重，每次都要吃了教訓(xùn)，才懂得做事，”仙侍搖搖頭，“幾百年以前，就有人提議搞個羊圈，磨一磨他們的性子，再后來的修士果真就稍稍好一點(diǎn)了?！?/br>
    “提議的仙人是誰？”薛宴驚問。

    “瓊?cè)A仙君，是個有遠(yuǎn)見的人物，”仙侍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只是想記住這個有遠(yuǎn)見的名字?！?/br>
    “不管怎么說，我這兒都比羊圈好多了吧？你來到真正的仙界之后，靈力可以用了，儲物戒里的東西也可以取用。”

    “我本該為此感到欣喜的，”薛宴驚笑了笑，“如果不是我突然想起在凡界的時(shí)候，這些本就由我任意取用?！?/br>
    “……”

    作者有話說：

    第127章127

    ◎新人生◎

    仙侍被薛宴驚噎了一句, 也沒有發(fā)火，只是托著腮看她：“你想回凡間嗎？”

    “有法子嗎？”

    “沒有，我只是問問?！?/br>
    薛宴驚認(rèn)真看著他, 又似乎透過他在看著其他什么物事，回答得斬釘截鐵：“不想，我想留在仙界?！?/br>
    仙侍開心起來：“是吧, 這里簡直比下界好太多了吧？有眼光！”

    薛宴驚笑了笑：“若是請你幫忙尋個人需要多少靈石？”

    “要找什么人？凡界來的飛升者？”

    “沒錯, 是我的父親?！?/br>
    “這……”仙侍面露難色, “不是我不愿幫你，但找飛升者實(shí)在太難了。他們平日只用編號，我若拿著他的名字去打聽, 十成十什么都打探不到。”

    “你這里沒有記載？”

    “沒有，”提起這個, 仙侍也顯得有些無奈，“雖然很多飛升者的活計(jì)都是我給安排的，但這個部那個司或者哪個仙子仙君看中了誰，根本就不用通過我，直接就把人帶走了，我壓根沒法記錄。”

    “我明白了, ”薛宴驚神色淡淡，把手里的文書遞給他，“對了, 這段時(shí)間, 我已經(jīng)翻到第十本討論饅頭的文書了，你們仙界這么喜愛饅頭？”

    “那倒也不是, ”仙侍漫不經(jīng)心地低頭翻了翻文書, “仙人嘛, 仙壽恒昌，永生不死，時(shí)間多得花不完，無聊的時(shí)候就喜歡研究研究吃喝玩樂。”

    薛宴驚斂眉，仿佛只是接話時(shí)隨口一問：“你們平日不修煉的嗎？”

    “修煉？”仙侍不解，“那是什么？”

    “修行，修法力，修心境，”薛宴驚解釋，“就像我們修真者，修煉了很久，才得以飛升?！?/br>
    “哦，我聽說過你們的‘修道’，只是乍一聽沒反應(yīng)過來，”仙侍搖搖頭，“不，仙人是不需要修煉的?！?/br>
    “哦？那諸位上仙、金仙等又是如何區(qū)分出來的？”

    “那可不是修煉出來的，”仙侍把文書扔回給她，“能成為上仙的仙人，只能說明他有一對兒做上仙的父母?！?/br>
    薛宴驚恍然：“血脈?！?/br>
    “對，血脈傳承，只此一途，別無他法，一出生便定了三六九等，”仙侍挑了挑眉，“你們凡間的皇室不也一樣嗎？”

    “凡間至少還有科舉取士?！?/br>
    “那是什么？”

    “沒什么，”薛宴驚想了想，又問道，“我們這些飛升者，今后也不需要修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