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不需要，你們的功法已經(jīng)到頭了。”

    “什么意思？”

    “這都不明白？你們修仙的功法，在渡劫以后就沒有任何提升的空間了，到頭了，修無可修?！?/br>
    “也就是說，我們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比現(xiàn)在更強(qiáng)了。”

    “沒錯，不過你們現(xiàn)有的功力已經(jīng)足以應(yīng)付大部分活計了，本也不需要修煉了。”

    “還真是……一條光明大道呢。”薛宴驚語帶諷刺。

    “不用修煉還不好？”仙侍不理解。

    “只是有些突然，停了修煉，一時不知該做些什么了，”薛宴驚一邊繼續(xù)翻閱文書，一邊不經(jīng)意地問起，“不知諸位上仙每日如何度過？可有什么責(zé)任要擔(dān)？”

    “他們能有什么要做？吃喝玩樂唄，”仙侍唉聲嘆氣，“又不是我這種小仙侍，平日還有活計要領(lǐng)?！?/br>
    “聽起來似乎不是很公平?！?/br>
    “別胡說！”仙侍瞪她一眼，又提醒道，“這話在我這兒說說也就算了，可千萬別去外面亂講，開罪了上仙，小心尸骨無存！”

    “我明白。”

    “算了，不說了?！毕墒虜[了擺手，趿著鞋子回他的房間躲懶去了。

    他離開了，薛宴驚就去其他房間翻閱早已整理好的舊日文書，汲取著有關(guān)仙界的一切知識。這個世界目前只在她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她不可能永遠(yuǎn)龜縮在文書閣一隅，要正式面對這個世界，她必須有所準(zhǔn)備。

    仙侍始終閑不住，睡了個懶覺起來，又來給她送飯，順便找她閑聊，偶爾問起她在下界有沒有遇見過什么新鮮事。

    薛宴驚想了想：“你聽說過鬼界有一棵巨樹嗎？”

    “聽說過啊，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這算什么新鮮事兒？”

    “你聽說過？”她有些詫異，本以為那巨樹多少算件丑事，搞出這東西的仙人應(yīng)該也不會宣之于眾，卻不料眼前這仙侍居然知情。

    “當(dāng)然聽說過，雖然是挺久前的事了，但這個決策造福了后世很多年?！?/br>
    “造福？你知道那巨樹是做什么的嗎？”

    “知道啊，幫助鬼族死而復(fù)生嘛，”仙侍聳聳肩，“沒辦法，誰叫你們修士太懶怠了，修練起來慢吞吞的，仙界的人手實在不夠。所以扶持一下鬼族刺激刺激你們的修煉速度咯。”

    薛宴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就為了這種理由？”

    “反正是挺好用的，有了鬼族的刺激，你們修士不停戰(zhàn)斗，境界突破得很快，你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敢問這又是哪位天才的主意？”

    “唔，我記性不太好，是哪位仙君來著？等我想想……”

    “不必了，我換一個問題，”薛宴驚卻打斷了他，“這個主意，仙界所有人都知情嗎？”

    “差不多吧，”仙侍想了想，“除了那種每日只知關(guān)起殿門玩樂的?！?/br>
    “有人反對過嗎？”

    “沒有吧，為什么要反對？”小仙侍反問道，“這個決策對修真者也是好事啊，你敢說你的飛升就完全沒借助鬼族的刺激嗎？”

    “不敢?！毖ρ珞@一字一頓答道。

    她能在短短時間內(nèi)飛升，的確和鬼族、和巨樹脫不開干系。包括突破化神時，察覺閉關(guān)無用，最終也是在對敵鬼族的戰(zhàn)場上突破的。但若說要因此感激仙界這一決策，那除非她失心瘋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微微發(fā)顫的雙手，抵達(dá)仙界以后，她打聽了罰瑯?gòu)窒删陆缰耸钦l，又打聽了搞出羊圈的是哪位仙人，如今她卻已經(jīng)不想再問了。具體是誰，又有什么區(qū)別？

    仙侍看著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你生氣了？”

    “嗯。”

    仙侍恍然大悟：“你剛剛問我種巨樹是誰的主意，莫非是心存報復(fù)之意？”

    薛宴驚看著他，不說話。

    “克制一下，”仙侍勸道，“你連我都未必打得過，何況那些仙君？”

    “我可以試試嗎？”

    “和我？”仙侍頗為稀奇地一指自己，得到薛宴驚肯定的回答后，點了點頭，“可以啊。”

    薛宴驚起身：“請?！?/br>
    她率先出手，不用兵刃，單掌劈出，小仙侍連忙閃躲，看得出他不怎么擅長打架，躲得手忙腳亂，薛宴驚不過一個簡單變招，便正正擊中了他的胸口。

    “可以?。　毕墒谭Q贊了她一句。

    薛宴驚左掌平推，仙侍連忙來擋，他的招式堪稱拙劣，放在修真界，怕是比之很多宗門的外門弟子都差之遠(yuǎn)矣，她不需要多精妙的掌法，便連連擊中了他的幾處要害。

    不過幾招之后，薛宴驚便收了手，她已經(jīng)試出了對方的深淺，不必再繼續(xù)。

    “你確實挺厲害的?！毕墒檀鴼?，對她豎了個拇指。

    “但我傷不了你。”

    “是嗎？”仙侍揉了揉心口，“我覺得挺疼的，你真沒傷到我？”

    “沒有?！?/br>
    薛宴驚垂眸，算是理解了當(dāng)初仙門諸修士對陣瑯?gòu)值臒o力感，他們所修的功法被仙力克制得毫無轉(zhuǎn)圜余地。她的靈力很難傷到眼前的仙侍，如果有利器在手，她應(yīng)當(dāng)可以借兵刃之利傷他，但這遠(yuǎn)遠(yuǎn)還不夠。

    如果她連一名仙侍都很難戰(zhàn)勝……大師兄的死仇、二師兄的手臂、死在瑯?gòu)质窒碌男奘?、死在鬼族手里的百姓、困在羊圈里的修者、從古至今的飛升之士……

    她在一瞬間想了很多很多。

    沒有辦法，沒有出路，哭無用，鬧無用，手中劍無用……連死也沒有用。

    “你在想什么？”仙侍見她思索，忍不住又問。

    “沒什么，”薛宴驚緩緩搖了搖頭，“我該繼續(xù)整理文書了。”

    “唉，你這么勤奮，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仙侍笑著嘟囔了一句。

    薛宴驚重新坐在油燈下，執(zhí)筆給一本本文書打上分類的記號。

    百戰(zhàn)百勝無敵于天下，她該與那段人生徹底告別了。

    玄天宗里被師兄師姐們愛護(hù)的小師妹，那段人生也已經(jīng)終結(jié)了。她想過四明峰的日子終有盡頭，只是沒想過會這么快。她甚至沒來得及好好說聲再見，就被命運(yùn)裹挾到了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

    仙界，于她而言，該是一段新的開始。不會再有百戰(zhàn)百勝的戰(zhàn)績，也不再有人愛她。

    這條路會很難走，沒有速成的辦法。

    大概……也會很漫長。漫長到她終于能夠理解為何曾經(jīng)數(shù)萬飛升者最后都陷入沉寂，沒有反抗，沒有波瀾。

    薛宴驚把看過的文書單獨(dú)摞成一堆，認(rèn)真做著眼前的事，仿佛她真的自出生起便是負(fù)責(zé)整理文書的凡仙，再生不出旁的心氣。

    仙侍在她身旁看了一會兒，很快覺得無趣，打了個哈欠，提著燈離開了。

    薛宴驚的筆尖在書案上頓了一頓，逼仄的房間、昏黃的油燈、無盡的活計，也許就是她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人生了。

    她曾經(jīng)是一柄鋒銳的劍，如今卻要去做一支遲鈍的筆。

    但是……

    “萬物相生相克，我不信這巨樹無解?！碑?dāng)初在鬼界她這樣說，如今她還是這樣說。

    她不信仙界沒有破綻，沒有破局之法。

    薛宴驚可以暫時低頭，但她永不服輸。

    她再次展開一卷文書，既然決定了要走這條路，哪怕花上千年萬年，她也一定要走到底。

    作者有話說：

    第128章128

    ◎仙寵敕造司◎

    第二天, 仙侍來送飯時，看到桌案上多出一道裂縫：“這桌子怎么裂開了？”

    “是我寫字太用力了。”

    “是嗎？”仙侍并沒有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轉(zhuǎn)而又與她扯起了閑話。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 除了仙侍和那日游廊中一瞥的錦袍人，薛宴驚再也沒見過其他什么仙人，她每日要做的, 就是起床, 整理文書, 歸檔，吃飯，睡覺。

    最開始入睡有些困難, 心志再如何堅韌之人，忽然受了這樣的打擊, 總也要有個恢復(fù)的時日。

    薛宴驚并沒有輾轉(zhuǎn)反側(cè)，她只是平躺著，望著屋頂，一直望到天明。

    過段時間，就稍稍好上一些了，她可以昏昏沉沉地陷入睡眠, 只是會做很多很多的夢，有時夢里仗劍縱橫江湖，醒來時, 常常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身在何處，要花上一時半刻, 才能徹底清醒過來。

    日復(fù)一日, 小房間里太過昏暗, 一不小心就顛倒了晝夜，忽視了時間，尤其是今天和昨天、和明日，都不會有什么區(qū)別。薛宴驚漸漸也有些算不清時日了。

    有時候，她會覺得仙界根本不需要羊圈，就像這樣干脆地把飛升者丟進(jìn)無望的生活里，他們的壯志也遲早會消磨。

    大概在第三個月的時候，仙侍來送飯時，終于提了一句：“我給你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好去處，再清閑不過，你過去混混日子，足可千年無憂?！?/br>
    這話倒不是騙她，薛宴驚明明是給了靈石的，卻被仙侍壓榨得毫無怨言，整理文書又快又積極，從不需要督促，且鮮少出錯，以至于連他都有些不好意思，特地從其他仙侍那里搶來一個難得的名額。

    “是什么去處？”

    “仙寵敕造司?！?/br>
    “那是做什么的？”敕造，在凡間指的是奉皇帝詔令而建造，這個詞和仙寵聯(lián)系起來，著實令人困惑。

    “你去了就知道了，”仙侍送她出門，“我?guī)氵^去，記得到那里就不要問東問西的了，不是所有仙人都像我一樣好說話的?！?/br>
    “我記下了?！?/br>
    兩人向敕造司前行，仙侍眼尖，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前方一抬十人抬的華麗步輦向這邊行來，連忙扯著薛宴驚側(cè)身站在路邊彎腰低頭，免得冒犯了那輦中人去。

    步輦經(jīng)過時，薛宴驚看到里面只癱坐著一個約五、六歲的孩童，生得玉雪可愛，身著錦衣繡襖，華冠麗服。如此排場，就算不是上仙，想來至少也是金仙、真仙一類。

    那孩童拈了幾塊她認(rèn)不出的吃食入口，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眼珠一轉(zhuǎn)，忽地抬手向天一指，引了道雷下來，正正劈在了給他抬轎的一位婢女身上。

    薛宴驚身形微動，仙侍連忙死死扯住了她的手腕：“別動，求你別動，你動了連我也要受牽連，人家又未必肯感激你?！?/br>
    那婢女被劈得周身焦黑，胸口處撕開了幾道裂口，裸露出血紅的皮rou，卻仍強(qiáng)撐著滿臉堆著笑：“仙君有何吩咐？”

    “沒甚么吩咐，只是你抬轎的姿勢太過蠢笨礙眼，想叫你改一改。”

    “是、是?！?/br>
    小仙君咯咯一笑，看起來天真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