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徐宴方才借了她的勢震懾孫成志,也不太好不搭理人,想想淡淡地開口拒絕。 甄婉聽到他說話,眼睛更亮了。她不覺得徐宴不去就是不識好歹,她就是喜歡徐宴這冷淡清高的脾性。纏著徐宴說了好一會兒話,見徐宴的眉頭擰起來,她才意猶未盡地罷了手:“過幾日是姑母的生辰宴,我給你發(fā)請?zhí)銜砻???/br> 徐宴張口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什么,點頭答應了:“屆時,我會與內子一道前往。” 甄婉笑臉一僵,面對徐宴清凌凌的雙眼,她說不出讓蘇毓不要來的話。嘴里憋了半天,甕聲甕氣地說:“也罷,屆時徐公子與徐家娘子一道來,我會用心招待?!?/br> 徐宴沒說話,淡淡地吐出一句‘姑娘留步’,牽著徐乘風便離開了。 一邊走,徐乘風一邊回頭看,小眉頭蹙起來。 父子倆回到家時,蘇毓在院子里研磨草藥。昨日被打翻的藥材還剩不少,此時磨一磨,至少還能裝個三四瓶的樣子。經此一事,蘇毓很快就意識到了一個現實。 這里是男子為尊的古代,并非她習慣了的現代。女子有才會被人稱頌再轉換成利益,這些是需要建立在家世雄厚的基礎上的。出身寒門的人,太過顯眼,只是懷璧其罪罷了。蘇博士心里不服氣,卻也無力去改變這個時代根深蒂固的想法,賺錢,需要換一條路走。 磨了一下午的面膜粉,蘇毓的兩只胳膊都麻了。徐宴父子倆推開院子門進來,霞光灑在一大一小父子倆的肩頭。蘇毓涌動了一天惱火又不甘的心情,忽然之間就平息了。 “回來了?”她坐在門邊的小馬車上,起身伸了個懶腰。 徐宴心里咚咚一下,頓住腳步,彎起嘴角淡淡地應了聲:“嗯,回來了。” 徐乘風沒有那么多奇特感受,今日跟著父親在外一天,他都累死了。午膳是在外面的面館吃的,原先覺得好吃的東西如今都不好吃的小屁娃子甩開父親的手,蹬蹬地就沖過來,抱住蘇毓的腿:“娘,我肚子餓了。腦袋疼,鼻子也疼,娘,今天我可以吃糖醋小排骨嗎?” 蘇毓難得沒覺得他麻煩,捏了捏后腰,轉身往灶房去。今兒蘇毓特地去菜市口買的。算是感激昨日徐宴的所作所為,蘇毓決定今日做一頓全rou的菜感謝一下純rou食動物。 徐宴手里提著一些點心,剛才回來的路上路過杏花樓,順道兒買的。 蘇毓似乎跟他一樣,不大吃甜食。徐宴此時帶回來的,是蘇毓唯一不討厭的綠豆糕和豌豆黃。他提著直接拿到臥房,進去換了身衣裳才推門出來。灶房那邊傳來女子和孩子細細說話的聲音,他立在灶房門前片刻,蘇毓才恢復又原形畢露。 正揣著兩只手,指使五歲的小屁娃子擼起袖子,替她洗菜。 忍不住一聲輕笑,徐宴彈了彈衣袖,去了書房。 天色漸晚,徐宴拎著煤油燈點燃,暖黃的光在屋中亮起。 自從床撤掉以后,洗漱用品搬出去,他的書房里如今全都是書。不少是白啟山老爺子的私人珍藏,特地借給他回來翻看。徐宴將書仔細地收起來,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里頭是他托林清宇查的孫家的事。林清宇做事十分效率,徐宴托了他,他只需一天的功夫便探全都聽清楚了。 呵,不得不說,權勢當真是個好東西…… 徐宴低垂的眼簾下眸色漸漸幽沉。昏暗的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明明神色平和安靜,卻能叫人看了便無端覺出他心中有什么暗潮在劇烈地涌動著。 許久,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將東西放到書桌上徐宴才拆了信封,仔細看起來。 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徐宴覺得,孫家這樣亂成一鍋粥的人家,還用不著他等上十年。修長的手指折著紙張,紙張在無聲地顫動。 比起提心吊膽的坐以待斃,徐宴覺得,更喜歡順勢除之。 第四十章 蘇博士是個嘴硬的人。不遠不近的關系, 她該道謝道謝,該撒火撒火,進退得宜。但是親近的人, 便有些羞于說感謝的話。這回她遭了事兒,徐宴所作所為她一清二楚。兼之昨日夜里兩人胡鬧了大半夜, 如今看徐宴, 蘇毓總是有那么點兒不好意思的感覺。 徐宴從書房出來這會兒天色已經全黑了, 端坐在堂屋的主座上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略有些戾氣。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看了一眼, 見蘇毓從屋外進來便起身站起來。 兩人四目相接, 蘇毓頓了一下。 將卷起來的袖子放下去,她昂起下巴:“做好了菜,你跟乘風去端?!?/br> 此時她立在門邊兒, 堂屋的燭火映照著她的面頰。 燈下觀美人, 越看越美。徐宴的目光順著她的臉頰滑到她的脖子上,眸子暗沉下來。家里沒有高清的鏡子,蘇毓絲毫不知自己脖子上被印了不少紅印子,尤其是后頸和耳朵后面這一塊。 他站著不動,蘇毓飛快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無事,”徐宴收回視線, 勾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 一把抓住蹭著墻角嘴里不知包了什么東西的徐乘風小屁娃子, 單手拎起來便往灶下去, “開飯了,我們去端菜上桌?!?/br> 蘇毓盯著他背影看了片刻,抓了抓頭發(fā), 扭身進了臥房。 臥房里頭的味道早就散了干凈,臟了的被褥也拿出去洗了。蘇毓脫了燒飯穿的衣裳,剛要換一身,轉頭就看到床頭岸上擺的兩碟點心。一碟子豌豆黃,一碟子綠豆糕。她不大愛吃甜食,就這兩種點心會吃一兩塊。徐宴從外頭回來,還帶了這兩包小零嘴兒。 豌豆黃似乎被人動過,上面爪印還在呢。憶起剛才小屁娃子鼓著腮幫子蹭墻角往外跑的樣子,蘇毓忽然輕輕嘖一聲,繃了一天稀奇古怪的心情莫名就松快了許多。 徐宴去到灶房揭了鍋蓋,見架子上四道葷菜。除了一道糖醋小排骨是徐乘風整日掛嘴邊要吃的,其余全是他愛吃的,忍不住抿嘴一笑。 小屁娃子眼尖,巴在鍋邊一眼看到鍋里的糖醋小排。他大驚小怪地哇地一聲,驚喜道:“糖醋小排骨!” “嗯,”徐宴一巴掌拍掉他企圖去摸盤子的手。鍋蓋拿到一邊,親手將那盤小排骨端起來遞給他??此梅€(wěn)了才笑道,“你端著去堂屋吧?!?/br> 小孩兒歡呼了一聲,端著小排骨歡歡喜喜地跑了。 蘇毓故意討好,一頓晚膳自然是吃得父子倆都停不下筷子。徐宴吃相十分斯文,不曉得他到底從哪兒學來的用餐禮儀,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別樣的好看。蘇毓其實也覺得自己現如今頗有點美色上腦,春曉一度以后失去理智。但知道也沒辦法,她這一雙眼珠子止不住地往徐宴身上貼過去。 徐宴眉眼不動,仿佛一無所知般不緊不慢地用著晚飯。筆直的背脊挺著,間或替夾不到菜的徐乘風夾幾筷子菜,眼睛是一眼都沒往蘇毓這邊瞥。 心里告誡了幾聲一定要克制矜持,蘇毓癟了口氣,低頭好好用飯。 她低頭的一瞬,目不斜視的徐宴嘴角翹了翹。 慢吞吞地用完了晚膳,一家人放下碗筷,小屁娃子看到滿桌的碗碟心有戚戚:“……誰來洗碗???” 自從被他爹鍛煉過一兩回以后,五歲的小屁娃子切身體會到洗碗的苦,如今看到一桌的碗碟忍不住心里發(fā)怵。他縮在桌子下面,特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爹,又小心翼翼地瞅一眼他娘,生怕從這兩人嘴里吐出讓他去洗碗的話來。 蘇毓擦了一下嘴,道:“你爹啊。” 徐宴看過來。 “我做飯,你洗碗,”一頓飯吃完又恢復常態(tài)的蘇毓理所當然道,“這不是應該的?” 徐宴:“……” 蘇毓微笑,雖然美色很上頭,但洗碗還是你來。 仔仔細細地刷了碗,徐宴一邊刷碗一邊忍不住又是笑。她悶聲不吭不說話的時候太疏淡,其實這樣也挺好,至少鮮活有煙火氣兒。 等收拾完了灶下,已經是戌時。 徐宴攜了一身水汽推門進屋,屋里沒看到蘇毓的人影兒。他拎著煤油燈緩緩地走到桌邊,才看到床上的紗帳放下來。里頭隱隱綽綽的影子在晃蕩,他走過去,抬手掀開了紗帳,嚇得里頭抹藥膏的蘇毓冷不丁一激靈。 徐宴筆直地立在床邊,一手還提著煤油燈,神情溫潤。入目就是蘇毓衣裳半解,手指挖了一朵藥膏正在臉頰微紅往下抹藥的模樣。 四目相對,氣氛有一瞬間的死寂。 一息之后,他驟然放下紗帳。偏過身子,許久,咳嗽了一聲:“……傷著了?” 蘇毓不知為何臉頰爆紅。她本身不是個害羞的性子。但自從跟徐宴略有些不清不楚以后,這廝的一舉一動,總是叫她面紅耳赤。 她嘴唇顫了顫,到嘴邊的話咽下去。手下快速地將藥膏抹好,蘇毓穿上了褻褲,沒好氣道:“傷沒傷著你不知道?這時候問我作甚?” 徐宴的臉低垂著,埋在陰影里,昏暗的燭光下只看得見通紅的耳尖兒。對于蘇毓的指責,他也不辯解,略顯僵硬地走到桌邊坐下,才緩緩道:“嗯,我知道?!?/br> 蘇毓:“……”特么不如不回答,這樣回答她話都不曉得怎么接下去。 又是一陣死寂,但空氣中彌漫著令人臉紅心跳的曖昧。 蘇毓迅速將身上疼得地方都擦了一遍藥膏,清涼的藥膏抹上去,破皮的疼就舒緩了。穿衣裳的時候蘇毓就忍不住吐槽,都是成年人搞這么青澀真的沒問題? 直到衣裳全穿好,蘇毓掀了床帳下了床。 徐宴正在桌邊腰桿筆直地坐著。蘇毓從桌子邊繞過去,看到他手里拿了一本書在看。 蘇毓:“……”有時候,她是真心地佩服徐宴這廝的意志力和自制力。她真的,甚少遇到一個像他這樣冷靜且克制的人。都這樣的場景了,他居然還看得進去書?不過也多虧了他淡定。見他如此冷靜,蘇毓剛才被人看到,心里生出的那點古怪的別扭感就淡了。 她將藥膏放到妝奩里,趿著鞋子走到梳妝臺前坐下。 蘇毓背對著桌邊坐下,拿出里頭買來的古代用的護膚品,一點一點的擦。徐宴眼瞼才緩緩從書里抬起頭。那一雙內勾外翹的眼睛抬了起來,眸中黑沉沉的。 年輕人精力旺盛,經不起激,這一點無可厚非。但徐宴心里其實清楚,昨日得了那一回是有蘇毓被灌藥的影響在的。今日一大罐的清熱解毒的藥喝下去,床笫之事不大可能。再來,人受了傷,剛抹藥。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徐宴低頭將書合上。 看半天一個字兒看不進去,不看也罷。 蘇毓慢吞吞地擦了臉,又抹了脖子和四肢,趿著鞋子又往床邊走。 徐宴這會兒已經不在桌邊坐著,人坐在床上。一條長腿自然地伸展,一條腿支著。一本書癱在他支起來的那條腿上,背靠著床柱在安靜地翻書。 蘇毓從床腳爬上去,越過他往床里去。爬得過程中不小心蹭到他,兩人都是頓了一下。徐宴抬眼看了一下她,燈光照著他的半張臉,也看不清神情。除了一雙黑沉沉的眼睛,蘇毓頭皮一麻,麻溜地躺倒里面去。等背對著徐宴睡好的時候她心里忍不住就想抓頭發(fā)。 特么他倆這到底是要搞個什么鬼東西,演古代版的青春偶像劇么? 蘇毓心里糾結,但耐不住秒睡周公的召喚。只幾息的功夫,她腦袋一歪又陷入了黑甜的夢境。 倒是床外拿著一本書看了許久的徐宴在聽到她呼吸平穩(wěn)以后,一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張修長白皙的手遮著上半張臉,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起身去了書房。 許久,等徐宴木著一張略顯酡紅的臉帶著一身水汽推門進來,他吹滅了燈,翻身躺下。 一夜無話。 次日醒來,又是一個陰雨天。金陵本就多雨的氣候,春夏多雨,被子衣裳常年都是潮膩膩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陰雨綿綿的天氣隔三差五一回。 眼看著豫南書院開學的日子快到了,徐宴也要準備起入學的行李。 紙墨筆硯是肯定要帶的,讀書人不帶筆墨紙硯還讀什么書?這不必說。徐宴收拾行李,主要是裝些換洗的衣物和梳洗的器皿。徐宴這廝別的都好養(yǎng)活,就一個潔癖很重。他用的器皿,平常是跟蘇毓徐乘風分開。家里三口人,一人一套洗漱用的器皿。 蘇毓沒覺得他性子獨,反倒很欣賞徐家的這個習慣的。 事實上,在大歷的鄉(xiāng)下,物質條件匱乏,不講究的人家連洗漱都不洗,講究些的人家用的東西也都是一個盆一家人輪著用。徐家的這個習慣,蘇毓穿過來就很適應。 姑且不論這些,就說徐宴在收拾東西的時候,與蘇毓說了甄婉邀請兩人過府參宴的事兒。 蘇毓彼時正在替他歸類,聞言眉頭就一抬:“去柳家主母的壽宴?” “嗯,”徐宴將衣裳規(guī)整地疊起來,只見床榻上他衣服大小整齊得像游標卡尺卡出來似的,他滿意地將衣裳一件一件放到箱子里,“可以去一下?!?/br> 蘇毓聽著覺得他口氣古怪,意識到不對,便又問他:“可是出了什么事兒?” 徐宴低頭整理,不緊不慢地又去拿了褻衣。本不想多少,但走了兩步,還是決定跟蘇毓明說:“孫老二的判令下了,孫家可能會找麻煩。” 蘇毓眉頭緊緊地蹙起來,心里有種意料之中的果然。 徐宴收拾了一圈,又走到桌邊,仔細地將筆墨包起來。眼角余光注意到蘇毓臉色凝重,又將手里的東西放下去。他走到蘇毓身邊,拿走她手里的幾本書,轉身塞箱子里,淡淡道:“這些日子你在家里待著,外頭的事情不用太擔心,總會有法子解決?!?/br> 抬起眼簾就看到徐宴一臉沉靜,仿佛毫不在意一般,絲毫不慌從容不迫。 蘇毓:“……”這廝也太沉得住氣。 第四十一章 柳家的請?zhí)麤]幾日便如約遞到徐宴的手中。是甄婉堵在徐宴常出現的書局, 親自來送的。 徐宴常去的幾個書局,都是金陵久負盛名的大書局。里頭往來的書生學子無數,時常圍坐一起論道。去得多, 彼此之間都有些了解。似徐宴這樣樣貌出眾又才思敏捷的,才子之名早就在圈子里傳遍。但徐宴這人性子疏淡, 交友也不曾深交。常來書局的人雖知曉徐宴此人, 卻甚少清楚他家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