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自然,”白皇后沉聲道, “吾說得出,便能做得到。如何,宴哥兒?有無膽量?” “膽量自然是有, 但, 只有你我二人?!毙煅珉m說讀了多年的圣賢書, 但內(nèi)心卻天生對皇室和權(quán)貴沒有太大的敬畏。說他年少輕狂也好, 不知天高地厚也罷。徐宴至始至終認為朝代更替是歷史使然, 多年以后,誰還保證曾經(jīng)這片土地永遠姓什么。 “若只是為娘娘的一時激憤去做這樣的事,草民賭不起?!彼掷潇o。 “吾提出來, 自然是有人?!卑谆屎罂葱煅邕@模樣就皺了眉,“方才吾與你說的事情, 難道你就沒有想法?” 徐宴沒有回答。 許久, 他抬眸問道:“……不知在娘娘的心中,黎明百姓的命算什么?” “所以吾沒有提聯(lián)合南陽王,只是讓乘風(fēng)來當(dāng)這個儲君。” 白皇后深深吐出一口氣, 胸中的悶氣自從蘇毓的龍鳳胎降世以后,漸漸消減了許多。她如今只是怨恨,怨恨一腔熱情錯付,“當(dāng)今是個昏聵無能的。他膝下的十三子。襁褓中的子嗣尚且看不出深淺,如今在朝堂活躍的,都是不擇不扣的庸才。” 不怪白皇后口吐惡言,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武德帝的十三個皇子。這些子嗣里,當(dāng)真沒有一個合格的儲君。 刨除尚在襁褓中的十一皇子,十二皇子和十三皇子。資質(zhì)上,唯二能算得上聰穎的,就只有壽妃所生的大皇子和熹妃所生的二皇子。 這兩個孩子年幼之時十分出眾,尤其是二皇子晉凌楓,與如今的乘風(fēng)差不離了。若是好好教養(yǎng),將來必定是一代帝王。但時也命也,天之驕子一夜之間跌落,粉身碎骨。自壽妃熹妃巫蠱一案被全族抄斬,兩人便被丟棄在冷宮。多年來,武德帝只當(dāng)這兩個孩子死了,不聞不問。 巫蠱一案爆發(fā)之后的二十五年里,除了白皇后還記掛這兩個孩子,暗中諸多照顧,宮里上下自動抹除了大皇子二皇子的痕跡。這也是為何后來的三皇子如此得圣眷。 沒了兩個兄長擋路,他理所當(dāng)然成了最矚目的一個。 兼之,蘇貴妃此人做事情尤其不要臉皮。摸準(zhǔn)了武德帝對白清樂求而不得的心思,見縫插針的邀白清樂進宮陪伴。一住便是十天半月。人的情分便是如此由來,哪怕是親生父子。只有見得多,情分便深。三皇子七皇子在武德帝的眼皮子底下長大,自然這兩個皇子尤得圣眷。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二人資質(zhì)再不錯,荒廢二十多年,人也早就廢了。 其余的幾個皇子,三皇子做事狠辣且不顧道義,心胸狹隘,不擇手段,將他母親的那點陰損學(xué)了個十成十;四皇子天殘;五皇子聰慧有余魄力不足,性情軟弱且軟耳根,立不??;六皇子天生裂唇,相貌有異;七皇子囂張跋扈,剛愎自用,且魯莽不顧后果;八皇子招貓逗狗,胸?zé)o大志;九皇子十皇子倒是還小,年紀(jì)跟乘風(fēng)差不多大,正是只知玩耍不知愁的年紀(jì)。兩人的母親皆是宮女出身,如今也只是小小的八品美人。能養(yǎng)到這個年歲純粹是幸運,養(yǎng)不養(yǎng)得活還另說……換言之,這些人,不足為慮。 “吾不必你立刻做決定,”白皇后是沒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豪氣,她只知,天下握在蘇氏一族出身的老三手中,她無法接受,“給你十日考慮。若是你同意了,讓白彭毅去宮中送上這枚玉佩?!?/br> 說著,她從身上摘下一枚玉佩放到桌上,緩緩?fù)浦列煅绲拿媲啊?/br> 徐宴盯著玉佩看了許久,將它收下。 從望江樓出來,天色已晚。晴朗了一日的天空終究陰沉下來。正月里少雪,卻還是有雪的。徐宴看了一眼天色,系緊了大麾便踩著馬鐙上了馬車。 車把式吁地一聲揚鞭打馬,馬車便吱呀吱呀地走起來。 望江樓在京城的西城區(qū),這一片都是商鋪。徐宴凝視著栩栩如生的鳳尾玉佩,眉心擰出了一個結(jié)?;煜适已y(tǒng)不是一件小事,務(wù)必得仔細斟酌。正當(dāng)他想得入神,平緩走動的馬車突然劇烈搖晃了一下停住了。徐宴驟然回神,將玉佩收起來:“怎么了?” 車把式是徐宴入京以后買的,是徐家的仆從:“公子,前頭有馬車當(dāng)?shù)纼毫?。?/br> 徐宴掀了馬車簾子看出去,果真見前方一輛奢華的大馬車擋在了路中間。那家侍候馬兒的仆從筆直地立在旁邊,似乎在與人閑聊。那拉車的馬兒悠閑地打著響鼻,鼻間冒著熱氣兒。徐宴蹙了蹙眉,抬眸看了一眼路邊,剛好車子停在了杏花樓門前:“上去問問怎么回事?!?/br> 車把式應(yīng)了一聲,將馬車趕到一邊便跳下去。 徐宴在車上等了會兒,想想,掀了簾子從馬車?yán)锍鰜?。他出來的巧,寒風(fēng)一吹,雪撲簌簌地落下來。杏花樓門前縮著脖子的小二在跺腳哈氣。徐宴人高腿長,從馬車上下來便抬腿進了杏花樓。蘇毓懷孕以后口味變了許多,往日最不愛吃甜食,如今倒是嘗到甜的就想吃一口。 杏花樓里人不多,徐宴腳踩青石板上一步一步走上臺階,不疾不徐的步伐踩得雪粒子咯吱咯吱地響。 就在他走到最高的一層臺階,與正從里頭出來的晉凌云打了個照面。 晉凌云在看到徐宴的一瞬間,整個人都呆愣了。 她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公子,幾息之間,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只見徐宴一身雪白無雜色的大麾,內(nèi)里墨青色的長衫。烏發(fā)用玉冠半挽,盡數(shù)披在肩上。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低垂,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眼前女子,目不斜視地往中走去。 “那個,”晉凌云的嗓音都啞了,極度驚喜之下失聲,“站住!” 徐宴充耳不聞,邁入杏花樓便直接去挑選點心。 晉凌云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被人無視,轉(zhuǎn)過頭,盯著徐宴高大俊逸的背影眼神頓時又癡了。這,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好像從未見過? 她身邊的仆從早已洞悉了主子的心思,立即小跑著追上徐宴:“這位公子!這位公子!” 徐宴在差點被人拍中之時,迅速閃身躲開了。 他旋即轉(zhuǎn)過身,高挑的身形讓他看人頗為居高臨下。徐宴一張清淡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不辨喜怒的掃了一眼不知輕重就要拍他的仆從。 仆從是個年輕的姑娘,穿著桃粉的襖子,十分體面。 那仆從方才倉促之下沒仔細瞧徐宴的面孔,這會兒正面瞧見徐宴的臉,臉頰耳朵不自覺地就發(fā)起燒來。她被他這輕飄飄的一眼掃得心口直條,頓時臉紅到了脖子根。意識到晉凌云還在外頭看著,她頭皮一緊,忙腳一跺便嬌嗔道:“這位公子,我家主子方cia叫你,你怎么不搭理人呢?!” 徐宴的眉頭蹙起來:“……不知你是?” 清淡淡的兩個字,落地如碎玉。 那年輕仆從已經(jīng)暈陶陶的,她拿出公主府的一貫氣度,嬌蠻道:“我乃長公主身邊一等丫鬟,綾羅。這位公子,不知你尊姓大名?家住何處?我家公主方才叫你,你為何充耳不聞?” 徐宴一聽長公主的名字,眸光微微一閃:“與你何干?” “你!” 這仆從似乎耀武揚威慣了,還從未在人身上吃過癟。此時見徐宴如此不給臉,兩道柳眉就豎起來。她兩手一叉腰,頓時就責(zé)罵起來:“你這人怎么如此說話!不要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如此狂妄。告訴你,我家主子乃當(dāng)朝長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掌上明珠,你……” 正當(dāng)她還要叱罵,晉凌云帶著人又折回了杏花樓。那丫鬟瞬間閉嘴了。 晉凌云登著鹿皮靴,一走一動,環(huán)佩叮當(dāng)。 今日難得得空出門,晉凌云剛從郊外賽馬回來。此時一身火紅的騎裝,腰間纏著一道馬鞭。不得不說,晉凌云的相貌得天獨厚。一雙盈盈如水的桃花眼盛滿柔情,櫻桃小口,瓊鼻秀目。她額間帶了一串紅瑪瑙石的抹額,一舉一動,有種介于水蜜桃熟透了的飽滿誘惑。 “你是哪家的公子?”晉凌云嘗多了俊俏的男子,還從未見過如此極品的。她漂亮的眼睛一瞇,臉上的笑容便若有似無地勾引了起來,“跟我回府如何?” 徐宴的眼中迅速敷了一層冰,不搭理她,轉(zhuǎn)身指了三樣點心讓小二打包。 晉凌云見徐宴對她的美色無動于衷,都驚了。她養(yǎng)了那么多面首,還甚少有對她的勾引不感興趣的。她快步走過去,繞著徐宴轉(zhuǎn)了一圈。腰間的環(huán)佩叮叮當(dāng)當(dāng),她繞到了徐宴的正面:“本宮再與你說話,你是啞巴了么?看著本宮……” 小二已經(jīng)快嚇?biāo)懒?,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br> 徐宴個子高,目光平靜地越過晉凌云,語氣清淡如風(fēng)地開了口:“打包好便系上,給我?!?/br> 小二眨了眨眼睛,手下快速打好包。剛要遞給徐宴,就看到方才還笑嘻嘻勾引徐宴的晉凌云突然變臉。她高傲地揚起下巴,吩咐道:“將這個人給我綁起來,帶回府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眨眼間, 從門外沖進來四個身材健碩的男子。 看樣子是公主府的護衛(wèi),四個男子二話不說,上來就將徐宴綁了起來。動手熟練的程度, 不用說就是慣犯。杏花樓的跑堂和掌柜的冷不丁的在一旁都看呆了。想上來幫忙又不敢, 這位祖宗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橫行霸道。就連官府都供著,他們哪里敢攔? 公主府的人綁上徐宴就抗進了馬車,徐家的車把式還在外面等著呢。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被人五花大綁地帶走,人都嚇傻了。全過程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豪華的馬車便走遠。 車把式后知后覺地爬上自家馬車, 鞭子一甩,立即追上去。 雪越下越大, 大雪都瞇了眼睛。前頭的那輛馬車不敢走得太快,畢竟這天兒容易打滑。只見那馬車?yán)@過街徑自往南邊去。城南是京城的貴人府邸聚集的地方,國公府也在城南。車把式瞇著眼睛抽得馬兒嘶鳴, 不知追了多久, 便見前頭的那輛馬車在一個府邸門前停下來。 他擦了眼睫上的雪粒子, 抬頭一看, 長公主府。 心里頓時一咯噔, 長公主在京城是出了名兒的名聲不好。囂張跋扈,圈養(yǎng)面首,橫行霸道。車把式眼睜睜看著四個壯漢將徐宴綁架進了府中。 不敢耽擱, 立即抽了馬屁股,往國公府趕去。 與此同時, 徐宴被人架進了一間奢華的屋子, 給放到了地上。 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屋里燒了地龍,一進來便感覺到一股一股的熱浪涌上來。在出望江樓之前, 徐宴還未曾考慮好。然而此時他倒在地上,利用了腰力坐起身,心思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只見鴉羽似的眼睫低低地覆蓋在眼瞼的上方,印子掩蓋下,遮住他眼中卷動的暴戾。 徐宴從未想過傳言中的荒謬,會是如此的荒謬至極。他實在是不解。即便不是皇后娘娘親生,但好歹也是在娘娘膝下教養(yǎng)著長大的?;屎竽锬锬菢拥娜巳绾谓坛鲞@種女兒? 關(guān)于這一點,白皇后至今也沒有想明白。 長公主隨后踩著地毯便進來,垂眸一看地上徐宴,發(fā)現(xiàn)這個俊俏的公子冷靜得有些出奇。徐宴的兩只手被反剪在背后,端坐在地毯上也顯得安靜而從容。 她頓時一愣,詫異了。 事實上,當(dāng)街綁俊俏公子這事兒她干過不下三回。但被綁來的男子無一不是氣急敗壞,指著她唾罵出聲。這還是頭一回遇上如此冷靜的。晉凌云眨了眨眼睛,正好這一會兒,下人匆匆沖進來沖著晉凌云的耳朵一陣悉悉索索地耳語。 晉凌云看了一眼徐宴,顯然將徐宴的身份弄清楚。她蹲在地上,與徐宴平視。那雙含情脈脈的大眼睛微微瞇起,問徐宴道:“原來你叫徐宴?是國公府的女婿?” ……方才怎么問都問不出來,居然已經(jīng)成親了?搶人之前,晉凌云沒料到徐宴已經(jīng)成婚。 說起來也是湊巧,別看晉凌云對京中各家之事不大關(guān)心,但關(guān)于定國公府幾經(jīng)周折終于找到失散十幾年女兒的事情,晉凌云還真聽說過,并且細細打聽過。不為其他,只因為她的母后,從來不跟世家來往的人,在年初的時候,突然大張旗鼓地往國公府送了好些好東西。 晉凌云別的事情漠不關(guān)心,但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卻不同?;屎笫撬哪赣H,她對未央宮的一舉一動自然十分在意。晉凌云可是聽說過,她的好母后,似乎有收定國公府那個女兒為義女的打算。她的目光在徐宴的臉上緩緩游移。 屋外大雪紛飛,兩面的窗戶緊閉,光透過紗窗照進屋子里。晉凌云從徐宴的眉眼看到他的嘴唇,繼續(xù)往下,忽然笑了一聲站起身。越看越覺得此子甚是合她眼緣。 京城這樣的地方,青年才俊云集。晉凌云見過美男子無數(shù),難得一個如此合眼緣的。 徐宴眼簾冷冷地抬起來:“長公主當(dāng)街搶人,實在叫人吃驚?!?/br> 嗓音如玉石相擊,悅耳得晉凌云眼睛都瞪大了。 她咽了口口水,除了皮相,她也是個十分在意男子嗓音的人。不過這年頭,皮相好的男子不一定嗓音好聽,難得遇到一個皮相與嗓音相匹配的。她忽然笑了:“你是想說本宮藐視王法?” “原來公主知曉?!?/br> 一句話,不必過多,傲氣自顯。 “但那又如何!”藐視王法?晉凌云忍不住笑了。居然還真有人跟她論王法?她晉凌云橫行京都這么多年,就沒聽過王法兩個字。不過,她就喜歡這種天真傲氣的美男子。越是傲氣,越讓人有征服欲?!靶旃涌烧嬗腥ぁ@整個天下都是我晉家的,你以為誰能耐本宮何?” “公主還是慎言的好?!?/br> “慎言?”晉凌云注意到徐宴的手腕都被勒紅了,她手一揮,高聲道:“來人,給他松綁!” 公主府的規(guī)矩,晉凌云的屋里不需要人伺候。仆從一般都候在門外,只有當(dāng)主子吩咐了才可以進來。晉凌云一聲令下,立即進來一個仆從,替徐宴松了綁。 徐宴雙手被反剪到身后,這會兒繩子一松開,他便站起身。 高大的身材一站起身,巨大的影子籠罩下來。晉凌云呼吸一滯,看著徐宴的眼神都癡了。這樣的體格,以晉凌云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來,徐宴在床笫之事上定然是很強的。 想及此事,她臉頰驀地飛起緋紅。再看徐宴便越看越滿意。早已成親不是事,問題是定國公府的女婿。蘇家人,尤其是蘇貴妃,不是個好相與的。知曉徐宴不是能隨意對待的,她輕慢的態(tài)度便收起來。別說蘇貴妃難對付,更麻煩的是想收蘇家那個女兒為義女的皇后。 “聽說是豫南書院的首席?”她眼珠幽幽地一轉(zhuǎn),語氣放輕緩了問道:“是與不是?” 徐宴垂眸凝視著手腕,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不搭理我?”晉凌云沒有得到回答也不在意。自己這樣的身份,這樣的皮相,晉凌云不信天底下會有男子不動心。如今看徐宴冷淡的姿態(tài),她心中嗤笑,不過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罷了。 “那必然是了,有才之人大多高傲,”晉凌云繞著徐宴轉(zhuǎn)了一圈,問道,“怪不得你如此高傲?” 徐宴沒有說話,轉(zhuǎn)身走到一旁的軟榻坐下。 晉凌云眨了眨眼睛,邁開腿追上來,施施然走到徐宴的對面坐下:“本宮在跟你說話?!?/br> 她的聲音猶如含蜜,婉轉(zhuǎn)多情。 徐宴聽?wèi)T了蘇毓冷清的語調(diào),這種黏膩的嗓音實在是聽著不耐。 他的眉頭漸漸地擰緊了。只覺得這種大膽的勾引語調(diào)兒,比那勾欄院的女子還叫人難以忍受。 至于這一點,白皇后至今也沒有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