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見
回去吧。 有個聲音提醒我道。 死亡之窟雖名為窟,但女子結(jié)界所籠罩的范圍,卻不僅囊括了一座數(shù)千尺高,上面布滿了大小不一、奇形怪狀的石窟的山崖,還包括了山崖前方一塊數(shù)尺長的空地。 而死亡之窟位于山峰之頂,此時我站在石窟前的空地上,舉目四望,正好居高臨下,可以俯視四周的景色。 月光皎潔,從點綴著幾片青黑色云彩的天際傾瀉而下,如霜如絹,描摹出了山巒和樹木綿延無際的輪廓。 夜風(fēng)蕭蕭颯颯,掀起松濤陣陣,起伏如潮,在其拂過萬水千山,帶著山石的冷,河流的涼,樹葉的清涼掃過山頂?shù)臅r候,那股凝聚在一起的、濃重而滄桑的寒意,迅速吹散了只穿一件單衣的我身上的溫度。 從未像今日這樣,獨自一人、居高臨下,看到以前從未看到過的廣袤的風(fēng)景,才發(fā)現(xiàn),天地是如此的寥闊,我是如此的渺小,而對從前的我而言,整個世界,也不過兔熊和我兩個人罷了。 沒有了兔熊,獨自面對如此廣袤的天地,一股孤獨寂寥之感油然而生,還纏繞著,幾絲若隱若現(xiàn)、似有似無的悲傷。 我以為有了兔熊,我便可以忘掉所有的悲傷過往,然而我終究連兔熊也失去了,于是,舊的傷疤和新的傷口疊加在一起,不僅沒有消弭,反而讓那份從未真正消失過的悲傷變得深沉了幾分。 對,是深沉,而不是深重。 當(dāng)舊的傷痛已成了不再鮮活的黑白色記憶,它不會再讓人淚流滿面,而是會讓人輕淺的心境,在領(lǐng)悟中變得深沉。 在寒風(fēng)中打了個哆嗦,我用力地緊了緊身上的單衣,這自誕生之日便穿在身上的,那件上金下紅的連衣裙,只有枯葉般薄薄的一層?,早已被寒風(fēng)浸透,不僅沒帶來一絲暖意,反而晤得身上更涼了。 回那個山洞嗎?雖然,里面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生死與共、親如手足的它了,但至少還有溫暖的火堆,香噴噴的飯菜,和暖和的被褥。 至少,我還可以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享受著它習(xí)慣成自然的、不自覺地讓別人沾光的好—— 在沒學(xué)會生火和做飯之前,我不能不考慮后果、孤注一擲地去冒險,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地被活活凍死或者活活餓死,為了“母親”臨死前的遺愿,為了與這暴虐無道的宿命全面開戰(zhàn),我一定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 雖然站在高處,看見萬物披著月華,清晰的輪廓盡收眼底,但下了山才發(fā)現(xiàn),被茂盛的樹枝所籠罩的地面,除了偶爾透進樹枝空隙的絲絲縷縷的光亮,地面上基本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道路。 從山頂走到山腳,我在黑暗中前進摸索,不知摔了多少個跟頭,才找到和兔熊一塊住的那個山洞。 跌跌撞撞中,像男人一樣從腦后高高束起、梳成馬尾的頭發(fā),已散落下一小半,凌亂不堪地遮住大半個腦袋,衣服也被劃出了好幾道口子。 在山洞中間靠外的地方,依然像往常一樣升起一堆篝火,火舌活潑地跳躍著,烘托出一片溫暖的氣氛。兔熊坐在火堆旁,一動不動,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藍色光暈。 我深吸一口氣,按壓住看見兔熊的一瞬間,從心底涌出的濃烈的委屈和怨恨,強裝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快步向山洞中走去,目光卻不敢落在兔熊的身上,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的偽裝就土崩瓦解。 “誰?”還未走到山洞旁,兔熊的聲音便警惕地傳來,如洪鐘乍響,嚇得本就心虛的我,雙腿不由自主地抖了三抖。 “我。”我低聲道,明明是他背叛了我,可不知為何,應(yīng)該理直氣壯的我卻像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心虛膽怯,連說話都是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 藍色的光暈在兔熊聽到我的話后倏地消失不見,他轉(zhuǎn)過身,一臉猝不及防的驚喜?;蛟S是轉(zhuǎn)得太急閃了腰,看見我的一瞬間,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用右爪按住了自己的腰部。 “你去哪兒了?有沒有碰到什么壞人?你怎么樣,有沒有受傷?”兔熊一臉擔(dān)心的望著我,說話間,他的目光已將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幾遍。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自己在紅衣女子們的逼迫下絕望至極,最后拽著女子同歸于盡的一幕,一股濃重的委屈涌上心頭。愛便是愛,恨便是恨,愛恨分明的我努力做著自己從未做過的事——偽裝,然而這層薄薄的偽裝是如此脆弱,脆弱到一旦說出真相就再也遮擋不住那或愛或恨的極端凌厲的光芒。 為了不憶事傷情,也為了不將我們之間那層維系友誼的薄薄的窗戶紙捅破,我深吸一口氣,勉強將這種情緒壓下,故作毫不知情地道:“哪兒也沒去啊,什么事也沒有?!?/br> 兔熊顯然不相信,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我,儼然一副要用不容置喙的目光逼我說出實情的樣子。 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從心頭升起,讓本就矮小的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更加渺小可憐——他的偽善讓我無法抑制地深深鄙視。 “你若不想說,就不說。只要你沒事就好?!背林氐膰@了一口氣,兔熊悵然若失的道,似乎在壓抑著什么想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臉上失望的神色似乎并不比我少。 不知為何,見他如此模樣,我竟有一瞬間的茫然無措,像我冤枉了他,亦或者被背叛的是他,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