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宴是喜宴。有消息傳出, 皇帝有意擢他為豫州刺史,熟的不熟的同僚都湊在了一起, 要替他慶賀。席上有家人帶了口信來,說道一登門拜訪, 檀涓登時坐立不安起來。 朝中南人的職位都不算顯赫,加上才招降的謝羨等人,他也算得上執(zhí)牛耳者了, 即便如此, 在洛陽官場上仍舊頗受排擠, 兩年來如履薄冰,明哲保身,總算得了皇帝的一點倚重。 南北分立已經(jīng)百年,隔閡甚深,想要頃刻間渙然冰釋,哪有那么容易?即便立下許多戰(zhàn)功,終歸是低樊登一頭。 他很不是滋味地擎起了耳杯, 在哄鬧中向眾人依次致敬。燈花零落了, 酒興正濃, 絲竹嘈雜, 檀涓視線依次掠過座上賓客, 有謝羨,亦有劉應湲,都遠遠地坐著,面上帶著謹慎的微笑。檀涓對謝羨舉了舉杯, 謝羨忙起身回禮——在建康時,謝羨又何曾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檀涓慶幸之余,又有些感慨。 “這曲子不好,換一個?!蹦浅n硁鏘鏘的雜弦震得檀涓耳膜發(fā)痛,他轉過頭去屏風后的樂伎吩咐道。 樂伎見他不悅,誠惶誠恐地道聲是,換了支曲子來奏,檀涓仍舊搖頭說不好,正說著話,見珠簾亂顫,一名戎裝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正是近來頗受圣寵的薛紈——外面風雪交加,他身上干爽整潔,顴骨上微微見紅,大概是剛從別的席上過來。 “稀客稀客?!毖w才對檀涓施了個禮,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眾人拉到桌邊,接連數(shù)杯敬了過來,他雖然一個小小五品武散官,來自眾人的阿諛奉承之詞,卻不比檀涓的少。敷衍了幾杯,他來到檀涓面前,笑道:“聽說太守有喜事了?” 薛紈是樊登的人,檀涓對他頗有戒心,只擺手道:“還是說不準的事,說不準?!?/br> 薛紈眉頭微揚,敬了杯酒給檀涓。他氣息里還帶了點微醺的酒氣,眼神卻精明依舊,“太守,聽說王玄鶴在豫州招徠昔日王孚的舊部眾,想要在江南江北重新建水師,豫州可是個是非地。” “王玄鶴?”檀涓笑了,“這個人,算得上建康頭號草包了,不足為慮?!?/br> “太守說的是,”薛紈道,“等擢升刺史的旨意到了,我再登門為太守慶賀?!?/br> 檀涓揣摩著這句仿佛無心之言,有些探究地看了薛紈幾眼,“陛下……” 他一開口,才察覺座上有種奇異的寂靜,見眾人都停了杯箸,倚柱沉吟,一陣古琴聲自屏風后傳出,“這是……”檀涓不禁也疑惑地扭過頭去。 這琴聲清透,毫無嘈雜之感,時而滴滴瀝瀝,宛如流泉濺玉,時而蕭蕭颯颯,仿佛風撼松林,不疾不徐地在室內流瀉,琴聲停頓時,還有余弦顫動,依稀是晨光驅散了迷霧,盡情揮灑在了蘭草舒展的嫩葉上。忽聞一聲沉郁的嗡鳴,示意曲終,卻是幽蘭泣露,松針別枝。 “這是南曲,”謝羨唏噓道,“碣石調殘篇。坊間樂伎竟然也有這樣的技藝?!?/br> 檀涓也聽得悵然若失,待要叫人撤去屏風,再細細聽一回,卻有人自屏風后走了出來。 緇衣芒鞋,行來兩行濕腳印,他比滿座大小官員都落魄,卻不卑不亢,一抬臉,劍眉鳳目,難得的英俊。“阿彌陀佛,”他對眾人施了一禮,“隨手一彈,不知道有沒有污了各位的耳朵?” 屏風后不是樂伎,而是和尚,滿座賓客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檀涓臉上一陣血紅——他為了避嫌,才特地在外頭流連,誰知冤家路窄,也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按捺住尷尬,檀涓先上去扶住了道一的手,“原來是你?!?/br> “是道一和尚?!北娙祟D時醒悟過來,認得的,不認得的,欽慕的,反感的,都將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炭爐烘得酒氣氤氳,艷妝的伎子們眸光流轉,被低喝一聲,都不甘心地起了身,相攜退了出去。 道一這兩年享譽洛陽,有人賠罪道:“這里杯盤狼藉的,讓師父見笑?!?/br> 檀涓避嫌不成,無奈笑道:“散席了,你和我找個清凈地方說話?!?/br> “我暫住永寧寺了,這就要回去了,”相比眾人的局促,道一倒意態(tài)自如,對眾人致歉道:“是我唐突了。剛才路過,聽見樓上樂曲精妙,便來看一看。近年的北曲雜糅胡風,多用西域樂器,常做殺伐之音,鼓噪嘈雜,不同于南曲清麗柔婉,聽起來其實有些累耳朵?!?/br> 他談起南音北調,話題便融洽多了。眾人甚為嘆服,“原來道一和尚不止佛法精通,還懂樂理?” 有人騰出座位來,道一略作推辭,便坐了下來,笑道:“時人好聲色,不好義理,我雖然是出家人,也不能免俗。”他轉眸一看,身側的謝羨若有所思,道一微微一笑,低微的聲音道:“謝錄事剛才聽得認真——階前絲竹雖嘈雜,不似南湖湖小聽?” 目極同思故山斷,涕危共在異鄉(xiāng)零。 謝羨猛然想到這一句,冷汗涔涔的,哪能接話,唯有不自然地對道一笑笑,說:“這曲子……輕緩婉轉,如同清風拂面,果然不俗?!毕g劉應湲、檀涓等人仿佛被這一曲觸動了心事,各自沉默不語,心頭是愴然還是畏懼,便不得而知了。 果然是心懷叵測——薛紈眼神閃動,顯露出幾分了然的哂笑。他剛才在隔壁憑欄望雪,瞧見道一進來,才跟來看個究竟。在一旁冷眼盯了道一半晌,他嘴角一揚,說道:“道一師父凌霄之姿,怎么也肯為人作耳目近玩?” 恰有人來敬酒,道一指尖捻著耳杯,淡淡瞥了薛紈一眼,“我不會舞劍,只能彈琴以待賓客?!?/br> 這是諷刺他御前舞劍換來的官職,薛紈只灑然一笑。座上有御史梁慶之,借機揶揄道,“琴彈得,酒也喝得?” “陛下沒有禁僧尼飲酒,當然喝得?!?/br> “妓也狎得?” “梁御史好狎妓,我不好這個。” 梁慶之哈哈大笑,“琴彈得,酒喝得,狎妓也未嘗不可,這個和尚我都想當了——難道不是以作達之名,性縱恣之實?” 道一隨口道:“內止其心,不滯外色,外色不存余情之內,非無如何?御史該凈除心垢了?!?/br> 梁慶之氣得不輕,拍案而起,冷笑道:“你們南人,口齒倒是伶俐,可惜將微兵寡,不堪一擊。南曲婉轉,不過靡靡亡國之音罷了!” 這一句話,是徹底把座上南人得罪了,謝羨等人既是慚愧,又是憤怒,不約而同瞪住了梁慶之。 道一笑道:“御史既然知道自己口舌不濟,何不早早閉嘴,省得再造口業(yè)?” 兩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以致連旁觀的人都插嘴進來,你一言我一語,唯有薛紈自始至終只在旁邊笑著觀戰(zhàn),別人要拽他起來一起吵,他搖頭道:“我是個粗人,嘴笨?!?nbsp;后來梁慶之語塞,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薛紈倒是客客氣氣跟檀涓告辭,也隨眾走了,一場宴席,不歡而散。 道一嘴上說只是經(jīng)過,卻有意無意惹出這么一場風波,眼見燈花爆了幾回,外頭雪色瑩瑩,晨光將至,檀涓有些疲倦地站了起來,說:“你初來乍到,我送你去永寧寺?!?/br> 梁慶之等人都被氣走了,道一卻若無其事,只剩叔侄兩個時,他的鋒芒瞬間都收斂起來,對檀涓恢復了那副恭謹平靜的神色。檀涓領頭,二人走到街邊,騎了馬往永寧寺的方向緩緩而行,檀涓不時看一眼道一略顯冷淡的側臉——想起當初檀家在建康的一公三卿的盛況,真像做夢一樣。 他是看不起檀濟的迂腐,但對道一這個親侄子,雖有隔閡,畢竟親情猶在。 “我當你這兩年性子平和了,”檀涓苦笑,“原來還是這樣年輕氣盛?!?/br> “吱呀”一聲門響,震得地上撲簌簌一層落雪。永寧寺僧人提著燈籠探出頭來,見是檀涓二人,雙掌合十念了句佛號,請?zhí)翠高M去暫歇。檀涓婉拒了,挽起韁繩下了馬,借著昏黃的燈看著道一,這才由衷嘆口氣,“人死不能復生,你我都節(jié)哀吧——洛陽群狼環(huán)伺,你還是小心謹慎得好。” 道一點點頭,今天被檀涓拒之門外,他并沒什么怨氣,“正是因為洛陽群狼環(huán)伺——南人現(xiàn)在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各自為政,這樣一盤散沙,彼此孤立無援,能有什么用?我不做南曲,恐怕他們連自己姓什么,生于何地都忘了?!?/br> 檀涓氣滯,指著他道:“你,”他“嗨呀”一聲,懊惱地甩著袖子,“今天這事傳進陛下耳中,要惹出禍事的!” 道一搖頭,“我聽說陛下心胸豁達,志存高遠,還不至于要遷怒叔父?!?/br> “你又知道什么?”檀涓憂心忡忡,沒有心思再和道一廢話,轉身上馬,往檀府而去。 果然沒過幾日,梁慶之上奏疏彈劾檀涓等人,稱其夜間密會,偶聞南曲,檀涓、謝羨等人傷心落淚,言語中頗有思念故國、感懷元氏王朝之意。皇帝聽了之后,怫然不悅,召了薛紈來,“梁慶之的奏疏上稱,你也在場,果然是他說的那樣?” “臣是在場,”薛紈思索了一下,品味著皇帝的表情,“陛下還打算派檀涓做豫州刺史嗎?” 皇帝將梁慶之的奏疏丟在案頭,靠在龍椅上沉吟半晌,卻含笑搖了搖頭,“梁慶之這么一說,我是有些猶豫了,但又拉不下這個面子對檀涓食言——這朝中大概是有許多人不想讓檀涓做這個豫州刺史,唔,因為他是南人的緣故嗎?” “大概吧,”薛紈裝糊涂,“臣也不知道?!?/br> 皇帝冷笑道:“不過,這個道一和尚居心叵測,我倒是看出來了。” 薛紈笑道:“自那天后,倒是有不少南北名士去永寧寺拜會他……讓臣想起了當初玄素和尚在建康,被人奉若神明的盛況。南朝的清談之風又有北漸的兆頭,臣記得幼時洛陽似乎沒有這么多的佛寺?!?/br> 這話說中了皇帝的心事,他登時冷了臉,“天下太平養(yǎng)閑人,空談誤國,若不是南人整天只顧著燒香拜佛,南征這一戰(zhàn)又怎么會勝得這么快?江南各州遲早還要用兵,這些人卻整天躲在佛寺里好吃懶做,搬弄口舌,哼?!?/br> 薛紈安靜地聽著皇帝的抱怨。 皇帝負手在案后踱了幾步,問內侍道:“太后初十是不是要去永寧寺聽道一講經(jīng)?”內侍稱是,皇帝來了興致:“我也去聽一聽,看看他如何妖言惑眾——請壽陽公一起去?!?/br> 內侍看著皇帝的眼色,躬身道:“是。” 第46章 、雙飛西園草(六) 臘月十日,皇帝與太后的鸞駕出了宮城, 沿銅駝街往南行了不過數(shù)里, 便抵達了永寧寺。這一天一掃往日陰霾, 是難得的晴和日子, 皇帝下了御輦,被永寧寺恢弘的飛檐上積雪折射出的銳光刺得瞇起眼來。 太后攜著一眾妃嬪、公主們也都到了,翠幕珠幃間,宮人們的倩影輕盈地四處走動——宮里佳節(jié)慶典時, 也不見得她們這樣積極?;实劾浜咭宦暎徽埖椒ㄌ蒙下渥?,朝臣們也魚貫而入,按品級尋蒲團坐了,住持來問:“陛下要先傳道一來面圣嗎?” “不必了。”皇帝接過清茶, 淡淡地看著外頭寶蓋珠幢、金碧輝煌的法壇——出家人,是倚仗的什么,如此豪奢?他意味不明地諷笑一聲, “我聽聽他講的經(jīng)?!?/br> 銅磐清響,法堂上交頭接耳的人們靜默下來, 見一名錦斕袈裟僧人步上法壇,時值晌午, 雪晴云淡, 軟紅的日光照得屋頂、枝頭仿佛銀波翻涌,他的寬大衣袖也微微拂動起來,狹長鳳眸不經(jīng)意往法堂內一瞥, 又垂了下去。 “果真是衛(wèi)玠再世。”太后輕笑道。 皇帝看清了,前傾的身體靠回御座上,冷不丁發(fā)出一聲輕笑,在寂靜的堂上格外突兀。太后正聽得專注,不滿地瞅了皇帝一眼,“皇帝?!?/br> “這講的是什么經(jīng)?”皇帝聲音低了些,問身旁內侍。 “回陛下,是涅槃經(jīng)。” “涅槃經(jīng)?”皇帝慢慢重復了一句,嘴角扯了扯,靜坐不動了。皇帝并不好佛法,看清了道一真面目,便沒了興致,“還要講多久?” “還得一陣?!?/br> “我出去散散?!被实坜o別了太后,領著幾名侍衛(wèi)宦官,來到永寧寺深處一間隱蔽的寮房,那抑揚頓挫的誦經(jīng)聲完全聽不見了,他才暢快地透口氣,不屑道:“我當是什么神通廣大的妖僧,原來也不過是以容色惑人。” 薛紈笑道:“看堂上諸位朝臣,對他倒是很敬慕?!?/br>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皇帝沒太把道一放在心上,負手在廊下慢慢徜徉,忽而問內侍:“壽陽公來了嗎?” 內侍哪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不只壽陽公——華濃夫人也來了?!?/br> 皇帝想起上次在宮里淺嘗輒止的一點接觸,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請她來?!?/br> 內侍悄悄出去找人,薛紈便也很識相地退了出來。 在庭院門口遇上了阿松。 每逢有這樣爭奇斗艷的機會,她總是不遺余力地把自己裝點得花枝招展。晴光照著寶釵翠鬢,玉面朱唇,她卻垂著頭徑自想心事,眼前人影一晃,阿松茫然抬頭。 這是自離開建康后他們頭次打照面。 瞧見薛紈的臉,阿松瞬間想起在華林蒲那個粗暴蠻橫的吻,她敏捷地閃到一邊,很警惕地盯著薛紈,以防他又要油嘴滑舌,動手動腳。 她是全神戒備了,薛紈卻只沉默地瞥了她一眼,便揚長而去。 這樣端正規(guī)矩,絲毫不見曾經(jīng)的輕佻模樣。 阿松迷惑地望著他的背影,聽那內侍輕輕在耳邊道:“陛下還在等夫人?!彼欧磻^來,只一撇嘴,將這個人拋之腦后,走進庭院,見皇帝正閑閑地欣賞雪景,阿松緩步上前,輕聲道:“陛下。” 皇后性情清冷,宮里的妃嬪們也都循規(guī)蹈矩的,讓人膩煩,皇帝惦記了她幾個月,早急不可耐了,打橫將人抱起,大步往室內走去。 阿松心思正飄忽,她微微吃了一驚,兩手下意識抵在了皇帝胸前,要把他推開,掌心觸在他衣襟上繡的繁復紋樣,瑟縮的肩頭漸漸舒展了,雙手落在他肩頭,阿松咬住了嘴唇,沒有出聲。 皇帝見她這樣溫順,反而意外了。把她放在榻上,松了衣襟,皇帝灼熱的掌心在她臉頰上流連片刻,又在頸子里上摩挲著,笑道:“翠鬢霓裳膚煥雪,桃花笑靨容姿發(fā)……來洛陽后,元脩還碰過你嗎?” 阿松搖了搖頭。 “他不傻?!被实垩劾镩W過異光。那經(jīng)不知道要講到何年何月,皇帝時間充裕,將略微有些僵硬的阿松攬到胸前,他笑問:“我賞了美酒良駒給壽陽公府,怎么不見你進宮謝恩?” 阿松垂下睫毛,輕聲道:“我害怕?!?/br> “嗯?”皇帝道,“怕誰?我,還是元脩?” 皇帝很和氣,阿松心里微微一松,飛快地逡他一眼,她靠在皇帝肩頭,有些委屈道:“我怕皇后?!?/br> 皇帝微訝,“為什么怕她?” 阿松道:“皇后厭惡我?!?/br> 皇帝發(fā)笑,“是因為我喜歡你,女人嘛,多少都要吃醋的……皇后雖然性情冷清,但她世家出身,秉承庭訓,容人的肚量還是有的。” 阿松鴉羽般的睫毛扇了扇,有種不諳世事的懵懂,“皇后也是世家出身?” “她父親是安國公,吏部尚書、中護軍?!被实酆苊翡J,隨即笑道:“什么叫‘也’是世家出身?” 阿松宛然一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王皇后?!?/br> 她說的王皇后,是元脩的廢后,王孚的女兒。王孚的事跡,皇帝是了如指掌,阿松這么不經(jīng)意的一提,他臉色極難察覺地一沉,笑道:“安國公做宰臣多年,恪盡職守,瀝膽披肝,又其實王孚那種亂臣賊子可比的?“手指在阿松纖細的鎖骨上曖昧地摩挲了一下,他面上帶笑,卻告誡意味甚重,”你倒是有點小聰明,但朕不愛聽女人挑撥離間?!?/br> 阿松紅唇微微一嘟,“是妾多嘴了。”要推開皇帝坐起,卻被皇帝放倒在榻上,扯開衣帶,手伸了進去,阿松輕輕一顫,忽然掙扎著把皇帝的手推開,理好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