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說完,他便出府上馬走人了。 該死的丫頭,這樣的日子也躲著不見他,難道是真不將他這個表哥擺在眼里了? 知晚的確是在躲表哥。 不光為了避嫌,不知為什么,她現(xiàn)在只要一看到他,都會想起他給她涂勻胭脂的情形。 表哥的臉當時挨得那么近,目光又那么熾熱…… 而每次想到,她就會覺得心里有些發(fā)慌,偶爾在盛府的飯廳里見到他,眼睛也不敢看他。 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出來靜一靜心。 舅舅精通瘍醫(yī)一道,當初隨船時,那些船工遭遇海盜時有受傷,舅舅為船上之人縫補刀口,剔除斷箭都不在話下。 不過她當初表示想學瘍醫(yī)的時候,章韻禮卻不以為然,覺得小姑娘是異想天開。 章家的瘍醫(yī)向來傳男不傳女,所以當年他meimei有心學醫(yī),也只能跟著母親學習內(nèi)科一類。 倒不是他祖上或者是父親看不起女子,而是瘍醫(yī)的確不適合女子來做。 一般人學醫(yī)的時候,初時都會覺得瘍醫(yī)應該比內(nèi)診更容易上手。 不過等真做起來時,才發(fā)現(xiàn)這第一個關(guān)卡就是面對血淋淋面目全非的傷口,又或者是膿水直冒的腫瘤。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坦然面對的。 當初父親帶徒弟時,領(lǐng)著十幾個要學醫(yī)的弟子圍觀他給一個路邊的乞丐切除脖子上的腫瘤,惡心得看吐了一半的人,有幾個立刻便打了退堂鼓。 等學成時,算上他這個逃無可逃,必須傳承家業(yè)的兒子,總共才有三個出師的。 一句話,學瘍醫(yī),那得有屠夫的心腸,繡花的手指。 而他的這個外甥女看起來柔柔弱弱,又在盛家那樣的人家養(yǎng)尊處優(yōu)多年,豈能從事這等一般郎中都瞧不上的行當? 不過知晚既然開口,他也不好直接開口回絕了外甥女,所以只吩咐她跟兒子章錫文一起練習刀功,解剖老鼠。 依著他的意思,小姑娘家看到灰溜溜的耗子,便會嚇得尖叫出門,以后便也絕了想學瘍醫(yī)的念頭。 可是沒有想到,他這個嬌滴滴的外甥女拆卸了頭上累贅的釵子,用襻膊固定好礙事的長袖子,便扎了圍裙,深吸一口氣,伸手入籠子里拎著一只灰耗子出來了。 章表哥在一旁看得有些直眼,拿著大竹鑷子小聲道:“表妹,不必上手,可以用這個夾?!?/br> 知晚拎著吱吱叫的老鼠的尾巴,不好意思沖著舅舅和表哥一笑,說道:“原來如此,那接下來該如何做?” 章韻禮也看出知晚還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最起碼在膽色上,比他的兒子都強。 所以他贊許點了點頭,指著一旁小鍋里熬煮好的麻湯散道:“給這老鼠喝一些,它就能如假死一般不再掙扎。這是我章家獨門的麻湯散,跟神醫(yī)華佗的麻沸散有異曲同工之妙?!?/br> 于是知晚又給老鼠灌下湯藥,然后跟著舅舅一起學習如何避開血管,沿著肌理下刀。 等章韻禮看著外甥女拿刀穩(wěn)準,下刀毫不遲疑的架勢時,心里更是一驚,連忙問她是不是以前給人動過刀。 知晚想了想,便說有倒是有一次。不過那次她不像舅舅下刀這么精細,下手狠了些,直接將人的手給砍掉了。 章家父子二人倒吸一口冷氣。 等聽了知晚曾經(jīng)路遇匪徒,又砍下匪首一只手的過往,再次大吃一驚。 章韻禮覺得自己真是小瞧這孩子了。 不過她有這樣的膽色,又是膽大心細的,還真是個難得一遇,學瘍醫(yī)的好苗子! 當下章老先生倒是收起了敷衍的心思,決定將章家的絕技盡數(shù)傳授給這個孩子。 所以從那天起,知晚便時不時到舅舅這里,練習剖耗子,還要學習人體的經(jīng)脈血管分布,更要記錄案例,忙得不亦樂乎。 今日她倒不是故意躲起來不幫嫡母姑媽她們張羅事情填裝箱子,而是一門心思想著這兩日舅舅布置的功課,想著早點去京郊,多練習一下。 今日她還帶了給章表哥做的新衣。 章錫文久久不曾有過新衣,雖然到京郊的院子住下后,照顧父親的婆子也給他們準備了衣服,可是那些成衣哪能跟表妹的心意相比。 所以他連忙穿上,然后跑到院子里對表妹道:“你的手可真巧,這衣服真合身!” 知晚正坐在院子當中的石桌子上,用朱砂給泥人的表面畫經(jīng)脈血管。她笑著道:“你喜歡就好,這衣服除了樣子是我裁剪的外,其余的都是我的丫鬟縫補的?!?/br> 章錫文喜歡得不行,摸著衣服袖子道:“經(jīng)了你的手,便跟別的衣服不一樣,這布料真好,一定很貴吧?” 知晚低頭道:“我買得多,店家給了折扣……表哥你快點來做功課吧,一會舅舅要檢查泥人畫得對不對?!?/br> 章錫文連忙應聲,準備將這衣服脫下收回到箱子里,等年節(jié)的時候再穿。 不過他看到表妹將一根經(jīng)脈給畫錯了,連忙走過去指點,用手握著她執(zhí)筆的手修改紋路。 就在這時,院子門口傳來了馬蹄子的動靜,不多時,便看見一個高大的青年拎著馬鞭子走了進來。 成天復雖然一早便猜到了知晚這幾日應該都在章韻禮這,但是絕沒想到一入院子就看到了這么上頭的畫面。 只見那小子穿著一身刺眼的青綠,彎腰站在知晚的身后,恬不知恥地握著知晚纖白細軟的手…… “你們在做什么!”震怒之余,他的音量免不了要大一些,便是平地一聲響雷,嚇得章錫文握著知晚手腕的手一哆嗦,愣是給泥人前胸畫出了一道大印子。 知晚一看半日的功夫毀于一旦,不免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哀嚎,然后轉(zhuǎn)頭看向成表哥:“表哥!你嚇我們一跳!” 這話里的意思分明是嫌他礙事了,成天復俊臉鐵青,沖著知晚抱拳道:“唐突了二位,還請縣主見諒?!?/br> 知晚一聽他的話茬不對,便顧不上畫廢了的泥人,連忙站起身迎上他道:“表哥,你不在家里用功讀書,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成天復淡淡道:“明日便考了,也不必臨時抱佛腳,原是怕一會天陰下雨,想接縣主回去的。” 知晚這幾日一直早出晚歸,沒有跟家里人照面,真是忙忘了今夕是何年。 沒想到明日就是恩科考試了,她懊喪得一拍腦袋:“我怎么忘了……那我得趕緊回去,還得幫姑母裝箱子,我給你和書云做了暖腕子的兔毛護手呢,可以套在寬袖子里,省得寫字時凍腕子……” 就在這時,章錫文追攆過來,道:“表妹,今日父親要考功課,你若這時走了可怎么行?” 知晚當然知道,舅舅風寒犯了,此時正在拔火罐,一會便要考了??墒浅杀砀缢哪暌淮蔚亩骺聘匾?。 就算舅舅罵她憊懶,她也得快些回去,免得耽擱了成表哥的大事,所以也顧不上跟章錫文解釋,連忙回屋子跟舅舅告假去了。 章錫文知道,盛家是meimei的生養(yǎng)恩人,不過他總覺得這個成家的表哥對表妹有些不懷好意,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派頭。 今日也是如此,他家的仆役丫鬟那么多,為何偏偏要來京郊叫表妹回去給他裝箱子? 表妹又不是他的媳婦,看這成家表哥入院子后,便一副捉jian在床的陰陽怪氣,生生攪和了他跟表妹相處的愉悅時光! 不過畢竟是他家對表妹有恩,該有的客氣不能少,于是他舉手朝著成天復作揖道:“既然明日恩科,唯祝將軍馬到成功,一舉高中?!?/br> 成天復也拱了一下手,表示回禮,不過并沒說話。 他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面對有威脅之人,不自覺便會溢出肅殺之氣,再加上冷面寬肩,高大的身量,讓立在他面前的章錫文感到一陣逼仄的壓迫,很不舒服。 半大的小子也是好逞強攀比的時候,章錫文努力撐起胸膛道:“我表妹常跟我說起你們兄妹對她的照拂,上次見面太匆匆,還沒有謝過將軍。待將軍以后有需要在下之處,我定然代表妹結(jié)草銜環(huán),報答將軍?!?/br> 這話說得禮數(shù)甚是周全,可細品之,便是將你家、我家劃得干凈。 而知晚顯然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劃分到他家去了。 第77章 見章家小子言語挑釁,成天復慢慢朝著他邁了一步,表情如閻羅一般肅殺。 章錫文被他震懾得不自覺地后退了兩大步,卻看見年輕的將軍似笑非笑了一下,對著他抱了抱拳,然后越過他,徑直朝著出門的知晚走去了。 章錫文一時懊惱極了,覺得他方才短了氣場,露怯了。 再說成天復走到表妹面前,解開了身上的玄色披風,徑直披在了知晚的身上,然后說了一句“舅母急著找你”,便不由分說,拉著她的手,大步朝門外走去。 直到被他拉出了大門,知晚才后知后覺想要甩開他的手。 光天化日下,這般拉拉扯扯,成何體統(tǒng)? 可表哥的大手如鐵鉗子一般不肯松,將她一路踉蹌地拉拽上了馬車,然后揚聲吩咐車夫拉車出發(fā)。 知晚與他同處一車廂,見表哥并沒有下馬車的意思,不禁有些傻眼,畢竟現(xiàn)在又沒下雨,表哥沒有窩在她車廂里的道理。 于是她小心提醒道:“表哥……你要不要下車?哎呀……疼!” 不知為何,成天復突然上了手勁,知晚忍不住喊疼,“快撒手,你怎么還攥著我的腕子?” 成天復發(fā)覺自己失態(tài),頓時緩了手勁,卻并沒有松開,冷聲道:“敢問縣主,都是表哥,憑什么他握得,我卻握不得了?”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知晚揮不開他的手,又被他困在車廂子的角落里,一抬頭便能看見他滿含怒意的臉,實在困窘得不行。 她也是被他一聲聲的“縣主”給氣到了,干脆用另一只手推著他道:“我跟章表哥如何,不用你來管。你又不是我親表哥!既然知我是縣主,怎么沒有半點恭敬?你是拿陛下的封號不當回事?本縣主命令你趕快下車!” 成天復被那一句“不用管”真的是氣炸了。 還有那句“你又不是我親表哥”,她還真以為他愛當她表哥? 氣火攻心下,他一把將她拉拽入懷,沉聲道:“少拿縣主的名頭嚇人,我小時入宮便打了皇子,滔天的禍事闖下不止一件了,今日再添一件也無妨……” 說著他一低頭,便吻住了那在他眼前不?;蝿拥臋汛健?/br> 這一吻并不深,與之前摔倒不小心挨碰到一處的蜻蜓點水相仿,卻讓嗷嗷叫的貓咪像被點了xue位一般不能動,都不知道成天復已經(jīng)松開了她的腕子,而她只要一推,就能將人推走了…… 待成天復終于恢復理智時,也發(fā)覺自己居然怒極攻心,唐突做了心中一直所想之事,猛然抬頭時,便發(fā)現(xiàn)自己表妹原本白皙的臉兒,又抹了一層化解不開的“胭脂”。 知晚的腦子亂糟糟的,尷尬得腳趾頭都能摳破繡花鞋的底子了,只窘迫地看著成天復的臉,低低道:“你瘋了……我要告訴祖母去!” 成天復真是巴不得她快些告知外祖母,便低聲道:“好啊……” “好什么好!若是祖母知道了,必定會讓你娶我!你要知道,我不是真的香橋……” 成天復重新握住了她的手道:“你也要知道,我打死都不會娶我那真表妹的,先前說要娶你的話,也是真心的,我要娶的就是你,柳家的晚晚?!?/br> 知晚的臉都要滴血了,那一刻真是感受到了全身每個血管里的血液都在無助地翻滾轟鳴。 她低低道:“我……我又不……” 成天復沒等她說完,便心煩地打斷道:“我知道你不思慕我……可是我……思慕著你,見不得你跟別的男人拉拉扯扯,將來大約也不會心平氣和地送你上花轎,眼看著你嫁給什么不知所謂的男人?!?/br> 成天復這幾日眼見著她在故意疏遠他,也是被那章家表哥氣得熱血逆流,沖動起來有些不管不顧了。 可是見自己孟浪唐突,表妹有些驚嚇過度緩不過神來的樣子,他努力收斂了著,免得驚著她,可是也堅定了自己的心思道:“今日是我唐突你了,你若氣不過尋個時間打我一頓。你若是想不清楚,我可以一直等你。不過你也要知道,我說的這些并非玩笑,你以后跟章家的表哥最好有些分寸禮節(jié),再有今日這般拉扯的樣子,我定然要替你舅舅好好指正一下你表哥的。” 說完了這些后,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轉(zhuǎn)身下了馬車,翻身上馬。 凝煙就在馬車外,自然聽到了馬車里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