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那舉子從來沒見過這等水匪派頭,慌得顧不上喊,直直往后撤,卻被人一把拽著脖領子,在空中甩了個半圓就被拋入到河里了。 那舉子不會水,入了水便在里面不停撲騰。船上他的仆役急得直喊:“我家少爺乃身有功名的舉子,爾等如此對待他,可要犯下殺身之禍!” 莊豹頭聞聽此言卻不以為意地大笑起來,而他的手下又接二連三地將那船上的人扯入水里,高聲朝著周遭喝道:“我們舵主在此地款待客人,若是有再攪鬧他雅興的,便是這等下場!” 說完,這才駕船揚長而去。 待他們走了,其他船上的人深知三清門的豪橫,壓根不敢施救。 眼看著那幾個人在水里浮浮沉沉,知晚看了說道:“船上有木板子,給他們扔下去一些?!?/br> 那舉子的隨從里倒是有幾個通水性的,靠著知晚他們扔過來的木板子,好不容易將自家少爺托舉上船后,那舉子已經(jīng)沒氣了。 知晚讓人搭了船板上船,趕緊讓那些嚎啕的下人散開,用力按壓他的胸口壓出積水,再讓他的小廝,依著她教的法子給少爺續(xù)氣。 那少爺終于咳嗽一聲,緩過氣來。只恍惚間看著個絕美的佳人撩起頭紗,正給自己施針定神,還以為自己已然死后升仙,來到了瑤池邊上。 只聽那仙女臨訓道:“出門在外,當懂得謹言慎行的道理,你們是外鄉(xiāng)客,不好招惹地頭蛇,一會便帶你家少爺趕緊雇馬車離開吧,莫要再走水路了?!?/br> 那些下人們對這位出手相助的小姐也是感激涕零,他們也怕少爺再出意外,他們沒法交代。 于是連忙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船。 就在這時,她船上的船家也嘆口氣道:“姑娘,我看你明日也上不了船,不妨在此地多住兩日再走?!?/br> 知晚挑眉問為何,船家又接著道:“前些日子,三清門有個貨船,在航行一半之后突然炸了,火光沖天,彷如焰龍一般。連帶著夜里趕路時,與那船相鄰的幾個小船也受了波及,被激起的水浪打翻,當時淹死了不少人,那天出航的船家都賠得傾家蕩產(chǎn)。所以現(xiàn)在若是三清門有大貨船要出海,我們這些小船都避讓一下,估摸他出了江口,江面寬,挨不著他們,我們再走,不然他的船若再炸,說不定哪個倒霉蛋就要被波及到?!?/br> 知晚聽了覺得詫異,這三清門運送的是什么?竟然能火光沖天,聽上去倒想是運送了些火石利器一類的。 大西王朝是有火器營的,當初選元宵燈王時,就是火器營的硫磺硝石混入了她府里的鞭炮,炸掉半邊墻的。 可是這等軍營都是由大西陛下直接管轄,就算要運送軍資,也絕對用不上三清門這等撈偏門的幫派。 想到弗國生產(chǎn)這些火器,知晚一時覺得這里面一定有些驚天的隱情。 不過據(jù)船家說,三清門在此地能鎮(zhèn)得住場子,人脈也廣,那日死了那么多人,也被這位舵主給擺平了,一點風聲都沒有往上傳。 震州,真是個魚龍混雜的是非之地! 可惜照著船家所說,她一時走不得。 鏢師們也見識到了三清門門徒的蠻橫,所以覺得東家此言有理,便在天明時,又下船雇傭了馬車。他們也沒有回客棧,此地人員來往頻繁,有些短租的宅院,錢銀雖然比住店貴了些,但是落得清凈,不會那么人員復雜。 晨曦間,知晚上馬車時,突然瞥見那個三清門的舵主也從客棧出來,正準備上馬車走人,還有一個面容清俊的年輕人跟在他的身后。 若是知晚沒記錯的話,這個年輕人昨天一直坐在莊豹頭的身旁,比比劃劃的,似乎給他跟弗國人互相譯話來著。 緊接著,待看清這兩人之后的那個人時,知晚微微一愣,那人雖然緊裹披風,看不清人臉,但是他的側臉有個明顯的黑痣,跟知晚記憶里那個總跟在慈寧王身后的幕僚甚是相像。 知晚緩緩上了車,離了埠頭,前往自己臨時租下的院落。 不過等她住下時,發(fā)現(xiàn)昨日落水那個舉人竟然也在斜對面租了屋子。 那舉人姓孫,名謙譯,也是前往京城去的,誰想到昨夜遭遇這等意外?,F(xiàn)在雖然緩過了精氣神,可是肺葉里嗆了水,現(xiàn)在一咳嗽都疼,仆人們怕他路上出事,便讓他先安頓下來,養(yǎng)一養(yǎng),再上路。 看見昨夜救他的仙女竟然臨時住下,孫舉人想好好說說感謝之詞都連噓帶喘的。 知晚知道這般嗆水之后,很可能被邪氣侵體,發(fā)起高燒,所以又給他開了副藥方子到下一個小鎮(zhèn)抓藥吃。 從碼頭出來以后,柳小姐都戴著帷帽,厚厚的紗布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讓在昏迷中一窺仙子真容的孫公子暗暗扼腕,只想跟這位柳小姐再多相處一會,順便套問她家在何方,可曾許親。 知晚并不愿與他多言,給他開了藥后,便回自己的院落歇息去了。 不過這兩天,每當入夜時候,知晚都會沿著河岸走一走,看著三清門的人上下運送東西。 偶爾還會在粥攤那聽到那些在埠頭搬運的短工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聽說這兩日走的大船都是尋常的走私貨物,據(jù)說過幾天那些弗國人還要再運一趟,到時候就不用他們這些短工了,所以他們的錢已經(jīng)結清。 知晚不動聲色地聽著,心里一時想著,那艘炸了的船上運送的東西,會不會跟慈寧王府有關?因為出了意外,所以那位莊舵主只能臨時補貨,再運送一批過來。 可是這些東西,都不用碼頭上的短工,想來是很要緊的…… 這么想著,她正走著,卻被人直直攔住。 知晚抬頭間,有人伸手去撩她的面紗。 雖然進寶手疾眼快,一把拉拽住她,可是知晚帶紗的帽子也被風吹得掛在了帽沿上。 她急急放下面紗,可是那男人已經(jīng)看清了她的臉,只氣得晃手:“你還知道回來!” 知晚抬眼看去,這個男人語調步態(tài)都有種戲臺子上長久練習才會烙下的印記,模樣生得也甚好,就是看人的眼神帶著一股子勾人的桃花之態(tài),讓人心里不自覺就生出厭煩。 而他身邊還有那日偷rou的小乞丐,他正跟這男子說道:“你看,我就說你娘子回來了吧?你們趕緊走吧,不然三清門的又要來討債了。” 顯然這小乞丐認定了自己是幫助一家三口團圓,熱心得很。 那個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語調甚是氣急道:“香橋,你怎么去了這么久才回?鳶兒日日哭著喊娘,都以為你自回去享受榮華,不要她了!” 知晚一蹙眉,知道這男子也是跟先前的那個小乞丐一樣,把她當成了盛香橋。只是他是誰?還有他嘴里的那個鳶兒……難道是香橋私奔這些年生下的孩兒? 這個清秀男子正氣狠地說話,卻見“香橋”突然用力將他的手甩開。 他跟她生活了這么久,自然也知道她脾氣大,不容人說。 不過他向來能將她吃得死死的,自然知道該如何應對,所以他只微微側臉,一臉悲切道:“我知道你是富家的小姐,跟我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可為了你,我也放棄了如日中天的戲臺名聲,跟你遠赴南洋,雖然沒讓你過上如娘家一般舒心的日子,可我從來都是有什么好的都緊著你來,你若后悔跟我,便自去了,我跟鳶兒父女兩人自生自滅就是了。” 這話說得悲悲切切,里里外外都是盛香橋愛慕虛榮,要拋夫棄女。 知晚不知道那真香橋聽了這話是什么反應,但是想想盛香橋的生平,自小便缺少母親濃愛,盛宣禾雖然驕縱她,卻也不曾如慈父一般時時陪在她的身邊。 這樣從小缺少關愛,性子又暴躁的姑娘,大約遇到了這種肯拋下一切帶她走的男人,就覺得是遇到此生摯愛了吧?若是再被他這般指責,大約是覺得自己被人重視,他離她不得了。 不過她聽了只覺得好笑,于是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開口道:“你……是溫彩云?” 盛家當初秘密找尋女兒的下落甚久,自然也將這拐走女兒的戲子打聽個底兒掉。 第98章 這個戲子叫溫彩云,唱戲乃是小生武生都能拎提起來,的確是個角兒。不過他仗著容貌好,也是四處拈花惹草,更有賭博的惡習。 當初他帶著盛香橋私奔的時候,在京城欠下的賭債足有百兩,那些債主都放下狠話,說是再不還錢,就要將他堵在堂會的戲臺子上,將他拽下來活活打死。 所以在知晚看來,與其說溫公子是救盛小姐于水火,為愛私逃,不如說問溫公子是逃避賭債,正好帶著個身上有盤纏的女人出逃南洋。 如此一來,他嘴上對盛小姐的深情便大打折扣。 這個戲子的確是溫彩云,他方才在小乞丐的指點下,在粥鋪倉促碰上盛香橋時,無意中看到她撩動帽紗喝水的側顏,這才勉強認出了她。 他心里其實特別詫異,只短短幾日而已,怎么盛香橋的身量似乎長高了些,模樣也變了,兩頰豐盈,額頭明潤,就連五官都明艷了不少。 溫彩云都要疑心自己認錯人了,可是直到他過來拽她帽子,又匆匆看了她的五官,這才篤定沒認錯。 待她開口說話時,聲音似乎也柔美了不少,以前經(jīng)常當街叫賣變得有些嘶啞的嗓子似乎將養(yǎng)回來了。 也不知她在盛家這些日子吃了什么靈芝玉露,竟然一下子仿若換了人般。 不過聽她叫出自己名字,溫彩云打消了疑慮,篤定她是盛香橋了,更讓他心急的是,盛香橋到底有沒有搞到錢回來。 溫彩云看著她急急戴好帽子,重新用面紗遮臉的避嫌樣子,故意語氣落寞道:“怎么搖身一變成了官家女,就連我也不認了?告訴你,鳶兒已經(jīng)病了甚久,你再晚回來幾天,只怕連她最后一面都見不上了!” 一旁的小乞丐聽不得溫彩云的指責,卻不服氣道:“你這幾日不是自己去巴結那三清門舵主的老meimei去了嗎?她當初要不是為了籌錢給女兒看病,又怎么會想盡辦法回京城去找娘家借錢?” 那溫彩云一副看不起那乞丐的樣子,一臉悻悻道:“若不是我當初從南洋回來丟了盤纏,何至于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我不也是為了救女兒,才不得不重cao舊業(yè),入戲班去唱堂會賺錢?可鳶兒的病太費錢,你又不是不知,不然我不會讓你回盛家要錢銀回來?。〕粢埖?,趕緊上一邊,該干嘛就干嘛去!” 說完,他便將那小乞丐給哄走了。 柳知晚如今也算是聽了囫圇,推敲出大概來了。 大約便是他們從南洋回來時,香橋和溫彩云的女兒生病了,為了治病溫彩云重cao舊業(yè),前去堂會唱戲,大約是唱到了那個莊豹頭守寡的meimei床上去了。 不過姓溫的似乎手頭還不夠花銷,竟然以鳶兒為要挾,讓盛香橋回京城娘家要錢。 當時溫彩云應該也要想跟去,難道要厚著臉皮坐實自己是盛家女婿的身份? 不過盛香橋總算沒有缺魂,知道若是一家三口去敲門,便將盛家的臉都丟光了。 所以她撇下了這父女,只能厚著臉皮偷偷回娘家周轉些錢銀救女兒。不過她一人上路,因為路費不夠,應該還跟一起逃難認識的乞丐兄弟們借了錢銀…… 據(jù)她所知,盛香橋回去卻一直未提生女兒的事情。 不過想想也知道,她一個私奔出逃的小姐在外跟個戲子私下生子,若是老太君知道了,為了府宅里其他哥姐的前程,也得將這事兒狠狠掐滅了,絕對不會允許她帶著女兒一起回府的。 盛香橋也是要臉的,這些年混得已經(jīng)如此狼狽,又怎么肯讓家里人再多看輕?要不是祖母派人盯著緊,只怕她弄到錢,就想回來跟女兒團聚了吧。 知晚暗暗嘆氣,不知她跟盛香橋是什么命盤,竟然這般緊緊纏繞在一起。 可是明知道這個溫彩云不是什么好東西,香橋的女兒又落到他的手里,如果不管,依著姓溫的人品,遲早要拿了鳶兒去要挾盛家。 祖母的年歲大了,真是經(jīng)不起這些腌臜氣,而表哥……現(xiàn)在也沒精力管顧這些后宅之事。 知晚沉吟了一會,便問:“鳶兒現(xiàn)在在哪里?” 溫彩云見盛香橋的語氣總算軟下來了,便知道自己又拿捏住了她,趕緊說道:“我現(xiàn)在在三清門舵主那里謀了差事,每日都要進出碼頭忙得很,也實在無暇照顧她,你回來的正好,我在城西的來??蜅@镒饬艘婚g地字客房,她就在那,你先去照顧她,等我忙完了便來尋你們……對了,你回娘家有沒有要到錢?” 知晚冷冷道:“盛家的爹爹死了。家里現(xiàn)在也沒有出仕做官的,日子甚是拮據(jù),我也只拿了些盤纏,都花得差不多了?!?/br> 溫彩云這時也看到了盛香橋的排場,這又是馬車又是丫鬟、鏢師的,就是給她個金山,如此花銷也要花干了! 當下他氣得大手一揚,竟然要打她,卻被進寶一把抓住手問:“你想對我家小姐做什么?” “敗家的女子!趕緊回去帶孩子!且等我忙完了再找你算賬!” 說完溫彩云便訕訕收了手,不過臨走前,他倒是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盛香橋,竟然覺得這個他睡了多時的女子如今隔著面紗,都叫人看了心癢。 陪久了老女人,便吃著陳年風干的臘rou,完全吃不出鮮rou的美味。待今日回來,倒是可以好好跟香橋重溫舊夢,好好痛快一下。 想到這,倒是沖淡了香橋沒有搞來錢的懊惱,他哼著南戲曲子,就這么一路翩然地又上了馬車。 得虧他久居南洋經(jīng)營飯館的時候,經(jīng)常招待弗國人,會說藩語,所以現(xiàn)在得了莊豹頭的重用, 現(xiàn)在盛香橋回來了,那個小賠錢貨也可以甩給她親娘照顧了。 溫彩云覺得自己今日特別走運,昨日陪客一宿得了賞銀,正好去賭莊沖一沖手氣。 進寶看那個人模狗樣的小白臉走了,便說道:“怎么這么多人錯認小姐?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知晚想了想,道:“先去來福客棧,看看那個鳶兒。” 不管怎么樣,盛香橋都是她的表姐,她不能眼看盛香橋的女兒無人照管。 等到了客棧,打聽了伙計,入了地字房后,知晚再次慶幸自己沒有狠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