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只見在昏暗的房間里,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女孩穿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肚兜正坐在一臟兮兮的食盆邊用手抓飯吃。那飯更像是飯?zhí)美锟腿顺允5娘埵?,泔水一般胡亂倒在一起,屋子的地上隨處可見小孩的尿漬,還有排泄物。 溫彩云竟然就這么將這么點大的小女孩如此隨便地反鎖在屋子里,像養(yǎng)狗一樣粗魯?shù)貙Υ约旱挠H生女兒。 進寶入屋時,都差點被屋子里的酸腐味道沖個跟頭。 而那個小女孩看清有人進來,先是緊張地看著,直到看到盛香橋時,那大眼先是呆愣愣地看,然后臟兮兮的小嘴慢慢癟起來,委屈地在地上爬向了香橋,嘴里喊著:“娘……娘……” 知晚看著這娃娃的樣子,一時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人牙窩子里一般。那段昏暗的記憶是她一輩子都難以磨滅的。 所以她最見不得這樣的情形,于是趕緊走過去,也不怕這小娃娃弄臟了她的衣裙,只一把就將她抱了起來。 那女娃實在太小,語言詞匯有限,只反復(fù)地說著自己這些日子來的思念:“鳶兒乖,娘,不走……不走……” 知晚趕緊拍著她的后背,柔聲道:“娘來接鳶兒了,鳶兒最乖,娘哪里都不去……” 她一邊哄著孩兒,一邊摸著鳶兒的額頭,發(fā)現(xiàn)孩子額頭guntang一片,看來也是發(fā)著高燒,才會認錯了娘親。 在心里又默默罵了溫彩云豬狗不如之后,她迅速將孩子抱出了房間,跟掌柜結(jié)清賬目。 這個溫彩云賒欠房錢許久了,掌柜巴不得有人將這孩子接走。所以看她是拿了鑰匙開門,而孩子又叫她娘親后,便痛快地讓她領(lǐng)走了孩子。 知晚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屋宅,先將小娃娃安頓好。 她已經(jīng)給孩子灌了退燒藥,又讓進寶打來水,用藥酒摻溫水擰濕,一點點將女娃娃身上厚厚的污漬潤濕擦洗掉。 這女娃娃這幾日吃的都是店里好心的伙計從門下塞進來了的剩飯,許是不甚干凈,讓女娃娃鬧了肚腸,發(fā)起高燒。 不過除了胃腸的急癥之外,這女娃娃似乎天生心緩,似有不足之癥,也難怪那溫彩云說甚費醫(yī)藥錢了。 進寶正幫著小姐給女娃娃清洗頭發(fā),只是女娃娃那半長的頭發(fā)打結(jié)太厲害,進寶便用剪刀將她的頭發(fā)都剪掉,留待日后再長。 進寶替女娃娃洗好了頭,看著拿小剪子給女娃娃剪指甲的小姐,小心翼翼問:“小姐,這……真是你和那男人生的孩子?” 知晚無奈道:“我跟她的娘親是表親,從小便長得像,她正病著,又想娘想得緊,我不過是哄哄孩子罷了?!?/br> 進寶看小姐的樣子不像說謊,頓時緩緩送松了一口氣道:“天佛保佑,不然你表哥成大人若是知道你不光不要他,還跟別的男人偷偷生下孩兒,就是地獄天宮,都得追上你,跟你拼命的!” 想想成大人當街砍人頭的狠厲,豈肯輕易放過玩弄他感情之人? 不過進寶覺得她貿(mào)然這般將孩子接走也不妥:“既然這孩子有親娘親爹,小姐你實在不該多管閑事。” 知晚摸了摸那孩子瘦得有些脫相的小臉,淡淡道:“你今日也看到這孩子了,我若不管,她可能最后會被餓死病死在那屋子里。她爹是個嗜賭成性之人,就算她不大難不死,大約最后還有可能被賣了償債……我知這世道險惡,也知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娃娃若無人照管,會陷入如何悲慘的境遇。也許我管顧不了她一世,可也不能眼看著,見死不救?!?/br> 這孩子是肯定不能留在溫彩云的身邊。不光因為鳶兒是盛家丑聞的把柄,更因為溫彩云毫無當?shù)娜诵浴?/br> 反正現(xiàn)在一時也走不了。她在尋到舅舅的時候,再想辦法通知盛香橋,讓她安心,然后再看看如何安置這小女娃娃。 鳶兒喝了藥,足足睡了一整宿之后,還沒睜開眼睛,便閉著眼睛喊娘。 知晚一直陪在她身邊,聽到她喊,立刻伸手將女娃攬在了自己的懷中。 鳶兒模樣應(yīng)該是像極了娘親,看上去跟知晚小時也很像,閉著眼睛在知晚的懷里拱時,竟然小嘴巴還想尋奶吃,應(yīng)該時前不久時才斷了奶,還有些奶習未改。 不過知晚可還是個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如何能受住這個? 竟然被個小奶娃弄得面紅耳赤,連忙拍著她的小屁股將她弄醒,再讓進寶端來熬香濃的米粥,給她喝。 如此照顧了幾日,小娃娃退了燒,人也精神了許多,就是看知晚時怯怯的,可能心里納悶?zāi)镉H怎么有些變了樣子。 可若看不見知晚時,小娃娃就哇哇大哭,眼淚成雙成對地往下掉。 這天知晚趁著鳶兒午睡的時候,在院子里準備練習一下拳腳。 就在這時,屋院子外的街口處突然傳來叫罵的聲音:“盛香橋,你在哪里,趕緊給我出來!” 剛剛外出回來的進寶順著門縫看,正看見溫彩云氣急敗壞地立在外面。 原來他今日在賭場將賺來的賞銀賭得分毫不剩之后,心里不甚痛快,便想著尋回來的盛香橋發(fā)一發(fā)心里的邪火。 可沒想到,等他回了來福客棧時,竟然聽伙計說,那個貌美的小姐竟然退房帶著孩子走人了。 他急急追問她們?nèi)ツ牧?,可伙計也說不清,只眉飛色舞說:“您的這位夫人可真是個敞亮人,我們掌柜的抱怨那房子被孩子弄得太臟,沒法再住人,扣著她,不讓她走,非要她清理干凈屋子的時候,她居然一甩手就是十兩銀子,讓我們掌柜的自己找人清理,弄臟的窗幔褥子,也算是她買下的?!?/br> 這話聽得溫彩云怒火中燒:原來這娘們現(xiàn)在竟然學會跟他藏心眼了!她明明就是從盛家弄來了大把的錢銀,卻跟他說都花光了? 也怪他當時急著去賭場,都沒想著去親自搜一搜她的身! 她不留信便帶著孩子走了,難道是要撇下他一人去花用? 想到這,溫彩云忍不住怒火中燒,立意要尋到她。 不過想到她帶著生病的女兒應(yīng)該也跑不了太遠,所以這幾日溫彩云都是在城里的幾家藥鋪子間游走,看看能不能尋到她。 可巧今日在一家藥鋪子外,他正看見在盛香橋身邊服侍的那個黑壯的丫鬟,便偷偷跟在他的后面,一路就尋到了這處宅院。 篤定了盛香橋在里面后,他便大力敲起了房門。 進寶板著一張雌雄莫辨的臉用力打開房門,沖著溫小白臉就呼喊道:“你家死人了?人家屋頭里住的又不是聾子。敲壞了房門,你賠得起嗎?” 溫彩云瞪著眼道:“哪里買來的丫頭,竟然半點規(guī)矩沒有!盛香橋是不是在屋里?” 說著他舉步就要進去。進寶想起他關(guān)女兒像關(guān)狗一般的樣子也來了氣,伸手就將他推了個趔趄道:“你是哪里來的蔥?這屋里沒有叫盛香橋的,你去別處尋吧!” 溫彩云哪里肯干,只罵罵咧咧著盛香橋不守婦道,帶著女兒翻臉不認人,可是尋了別的野男人? 就在這時,只聽內(nèi)院有人喊:“進寶,讓他進來,免得讓鄰里聽了笑話?!?/br> 進寶一聽,這才側(cè)身讓他進來。 院子里的知晚正在練武熱身。此處雖然是暫居的院子,但是既然一時不能出城,她便讓進寶裝了沙子吊在樹上,捶打練習拳腳。 雖然做不到如成天復(fù)一般虎虎生威的樣子,可是也算打得有模有樣。 不過大沙包捶打起來,難免有些太硬磨手,所以知晚正慢條斯理地往手上纏著護手布條,然后拿起一旁桌子上的茶杯飲茶。 溫彩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盛香橋穿著練武裝的樣子。 只見她將秀發(fā)打成一條粗黑的辮子垂著腦后,一身利落褲裝,纖細的一把腰肢用寬寬的皮帶扎起,真有幾分英姿煞爽的樣子。 他又仔細看了看面前這女子,怎么看都覺得跟記憶里的那個盛香橋有些出入。 前幾日她戴著面紗,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只能看出個五官輪廓。 而現(xiàn)在,她沒有戴帷帽,溫彩云可以將她看得清清楚楚。她纖腰挺拔,站姿端雅,烏發(fā)香腮,雙眼明澈,單手擎著茶碗的樣子,壓根就不是盛香橋的做派啊。 這么一看,真是越看越心驚,他忍不住出聲道:“你……你不是盛香橋,你倒是誰?” 知晚冷笑了一下,并沒有回答。 溫彩云見她不說話,心里是越看越驚,心里又有些發(fā)癢。 他被眼前女子的一笑有些勾住了魂魄,也是色迷心竅,既然這女子不反駁,便是對他有意,他色瞇瞇地上下打量了她纖細的腰肢之后,忍不住走上去去,要摟住她。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她身子輕巧一轉(zhuǎn),手腕子那么一抖,便將他輕松撂倒在地。 溫彩云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一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子給摔倒在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有武生的底子,那盛香橋雖然平日里也會氣極了跟他撕打,可從來都是占據(jù)不到上風的。 但是現(xiàn)在愣是被這小娘們一個巧勁便摔了出來。 待他臉先著地落在地上的時候,簡直暴怒極了,嘴里不干不凈地罵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他媽的敢摔我!” 可還沒待他起來,只見“香橋”快步過來,朝著他的肚子又是狠狠踹了一腳,疼得溫彩云一抽抽,這下更起不來身了。 再接下來,那拳腳便如雨點般落了下來。 這幾日趕路,知晚心頭堆火,所以病了一場。如今這次拳打得真是舒心暢快。軟綿綿的人rou比沙袋子好用多了,打得真是暢快淋漓! 溫彩云被打得鼻子都開始竄血了,眼看著這女人發(fā)瘋,他毫無招架之力,便又開始示弱討?zhàn)垼骸拔铱蛇€有妻兒?。∧氵@般打我,是要讓我女兒成了沒爹的孩子?” 那個盛香橋心里最大的痛楚便是小時失去了母親,而且有些自卑缺人疼愛。所以后來她雖然不止一次表示后悔看上了他這么一個好賭之徒,但是只要他軟語示弱,賣慘自己為了她犧牲了多少,她都會心軟下來。 自從有了鳶兒后,溫彩玉更變得有恃無恐,處處用孩子拿捏著盛香橋,逼得她這個曾經(jīng)的千金小姐,當街熬粥做飯,沒日沒夜地cao勞,賺了銀子補貼將養(yǎng)他。 可惜眼前這個“香橋”顯然不吃他這些軟硬招式,不提鳶兒還好,提起那孩子,知晚的心頭更是激起一團惡氣,于是又狠狠補了幾腳,疼得溫彩云都叫岔音了,才坐到了進寶端來的椅子上歇一歇。 然后她問一灘爛泥般趴在地上的人:“有些事情要問你,你如實回答,若說得我不滿意,便找個麻袋將你裝在里面沉江!” 溫彩云被打得肚子抽疼,抬頭看著翹腿而坐的盛香橋時,只覺得她現(xiàn)在的氣場滲人,方才下死手打了人后,卻眼角眉梢都沒動,依舊是那般沉靜平和的樣子。 他心里罵娘,卻不敢再嘴里罵人,只待自己緩過勁兒來,能起身了,再抽冷子給這小婆娘耳摑子。 就在這時,知晚盯著他的眼睛問:“你跟三清門的人混得很熟啊……那個莊豹頭從弗國人那里買了什么??” 溫彩云壓根沒想到她會問這些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而且還是莊舵主生意上的事情,他不由得拖著長音問:“你……問這個干嘛?” 知晚看了進寶一眼,進寶過去又抽了他一個耳摑子:“小姐問話就老實回答,沒得廢什么話?” 溫彩云向來靠臉吃飯,現(xiàn)在臉都要被打腫了,他現(xiàn)在是徹底篤定,這個跟盛香云長得很像的女人保不齊是盛家派來的什么人,想到這里,不由得膽顫,畢竟他的把柄盛香橋和鳶兒都不在自己的手里了,豈不是任著盛家人處置了? 第99章 他忙不迭道:“我也不知他們買賣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一律用‘東西’替代,只是那弗國人說,上次被毀得太多,他們也一時湊不上數(shù)目,須得再等等,而且這次三清門一定要注意貨品的保存,不可沾水,還要離明火遠些,最后定了四十大箱子的貨物,每個箱子的價錢都是黃金五百兩!不過付錢的不是莊豹頭,他不過是中間的保人,賺個抽成而已……付錢的是誰,我也不認得?!?/br> 知晚聽著,覺得他倒不像說謊,想來他也不可能知道這么機密的事情,就算他是莊豹頭meimei的姘頭,莊豹頭也不會任著他滿街橫晃。 她也不想問得太露骨,便道:“這么大的買賣,你又撈到多少油水?” 溫彩云趕緊伸著脖子道:“也沒有多少錢,你也知道鳶兒正病著,每個月湯藥不斷,我哪里攢得住錢?” 知晚想了想:“你在南洋住得久,你猜他們買的究竟是什么?” 溫彩云現(xiàn)在只想出這院子,張嘴就道:“大約就是吃喝玩樂一類的。這些弗國人在海上除了買賣,還會充當海盜水匪,囤積了不少的珠寶,價值連城??!平時也有不少人到他們這來買珠寶和舶來物?!?/br> 知晚覺得絕對不是買些金貴寶物如此簡單。 慈寧王在太子病重時,一直手握兵部的重權(quán)。不過從他大膽刺殺了盛宣禾之后,順和帝雖然包庇了兒子,卻也慢慢卸了他手里的軍權(quán)。 慈寧王如今在兵部可不像以前那么般一言九鼎了,他如今老實得簡直不像她認知里的那個飛揚跋扈,說一不二的大皇子了。 他派他的親信來此,跟一群海外的藩國人做交易,花費如此重金買下的東西,絕不會是吃喝玩樂一類的東西。 溫彩云如今就指望盛香橋了,生怕眼前這小娘們瞎傳話,讓盛香橋吃醋他跟三清舵主寡妹的事情,不顧念跟他這么多年的感情,所以在知晚問完話后,他便是使勁解釋著他跟那位老寡婦之間的清白。 知晚壓根懶得聽他的那些破事兒。 現(xiàn)在溫彩云找上門來了,如何處置他也是個問題……她從他的嘴里打聽了三清門的隱秘,若是被那舵主知道肯定麻煩。 而且這廝先前攛掇著盛香橋去京城要錢,保不齊他以后會以鳶兒為要挾,又入京想辦法到祖母那□□錢銀…… 就在知晚讓進寶將他捆好堵上嘴,想著該如何處置這溫彩云的時候,宅院處突然又傳來敲門聲。 進寶走過去趴著門縫看了看,詫異回頭道:“小姐,陳二爺在外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