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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衍額上一層薄汗,也不知是跑出來的還是笑出來的,在燭火下亮晶晶的。寧懷瑾那點酒勁兒剛才被寧衍連嚇帶跑地散去了大半,連帶著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寧衍一見他的目光過來,便下意識扯住他的手,耍賴道:皇叔方才明明也笑了,現(xiàn)在不許訓人。 向來知禮受禮的恭親王無端跟不守規(guī)矩的小陛下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頓時十分冤枉,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先前被寧衍點燃的那箱子煙花引線正好燒到了底,火星落在木箱中,被爆炸飛速地震上上空,絢麗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發(fā)出一聲巨響。 寧懷瑾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那煙花式樣不知是請了什么能工巧匠做的,炸開時正正好好是個梅花模樣,火星炸開下落時,活生生一個火樹銀花不夜天。 做得糙了些。寧衍倒是有些遺憾:工司只能做出幾朵花瓣來,再細致確是不能了。 已經(jīng)很好了。寧懷瑾下意識說:煙花向來都是式樣不定,火藥上了天之后,燃成什么樣都要看造化,哪有這樣能指定樣式的。 東西物件都得靠琢磨,工司的人當然比我們懂些。寧衍說:若是皇叔喜歡,便是他們的造化了。 一箱火藥中三十六朵煙花,各個上天時都是絢爛模樣,場中看管著煙火的小內(nèi)侍門大約是早得了吩咐,一邊捂著耳朵看熱鬧,一邊在心里數(shù)著煙花數(shù),只等著續(xù)上下一箱,別叫這景象斷了。 煙花這東西稀奇又熱鬧,紫宸殿年紀輕些的小宮女們也忍不住,探頭探腦地往外看。 寧衍與寧懷瑾并肩站在廊下,手里捧著只手爐,微微仰著頭看著天上的花樣。 皇叔方才不是問我,叫舒姑娘來做什么嗎。寧衍忽然說:皇叔猜對了一半。 寧懷瑾正看得稀奇,聽聞他乍然提起這事兒,下意識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對正事的在意程度占了上風,于是側(cè)頭看向了寧衍。 煙花落下的一片火星恰巧從寧衍的眸子里劃過,化成一片深沉的灰燼。 我確實是叫她來商議婚事的,只是不是要娶她為妻。寧衍專注地看著天上的煙花,只是勾起唇角,輕輕笑了笑,說:我與她取消了婚約,封她為二品內(nèi)司女官了。 寧懷瑾愣了楞。 這寧懷瑾說:這不太合規(guī)矩吧。 內(nèi)司女官掌管后宮內(nèi)務,一直以來都由皇后兼任著??蓪幯芫芙^娶舒秋雨為后,卻又將這樣重要的權(quán)柄交給她,寧懷瑾總覺得不太好。 陛下若是不喜歡舒家姑娘,隨便尋些補償也就是了,不必如此。寧懷瑾說:不然若是之后新皇后入宮,這兩廂尷尬不說,也失了對嫡妻的禮數(shù)。 不會有皇后了。寧衍低聲說。 他這句話說得極輕,又恰逢煙花上天,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之下,寧懷瑾只看清他唇瓣動了動,卻絲毫為未聽清他說什么。 陛下說什么?寧懷瑾疑惑地問。 沒什么。寧衍收攏心神,轉(zhuǎn)過頭來沖他笑了笑,說:是說皇叔明明自己還未成婚,便這樣著急著來管我了。 天上的煙花一刻不停歇常開著,看守煙花的內(nèi)侍們時間掐算得很準,通常是上一箱的煙花未曾落下,下一箱便會緊隨其后地跟上,仿佛會一直這樣絢爛下去。 許是現(xiàn)下氣氛太好的緣故,連寧衍都不免生出幾分沖動。他接著側(cè)頭的動作望向了寧懷瑾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寧懷瑾覺得不對勁之前移開目光,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說起來,皇叔就沒想過成婚嗎? 寧衍問出這句話就后悔了,他捏緊了手里的手爐,暗罵自己沉不住氣。 除了他那離經(jīng)叛道的老師,這世上有幾個男子不渴望成家立業(yè)。他雖然對寧懷瑾懷揣著情誼,但也只是自己私下里悄悄地揣,還沒到拿出來的時機。這八字連一撇都沒畫出來,問這種話純屬自找罪受。 只是寧懷瑾哪知道他心里的彎彎繞繞,只當這是句正常閑聊,于是老老實實地說:未曾想過。 寧衍一怔。 他心念一動,也顧不得方才做好的心理建設(shè),一反常態(tài)地追問了道:為什么? 還不到時候。寧懷瑾笑了笑:所以未曾想過。 未到時候是什么意思,寧衍一頭霧水,卻也知道不能再問了。 他平日里不是這樣刨根問底的性子,若是不管不顧地一味追問下去,怕會讓寧懷瑾多心。 寧衍雖然篤定憑著寧懷瑾那樣事事謹慎守禮的心性,是斷斷猜不到他心中還藏著這樣的瘋癲念頭的,但事關(guān)他心中最隱秘的秘密,寧衍還是會習慣性*事小心,生怕被寧懷瑾看出了什么端倪。 不知是否是巧合,隨著寧懷瑾話音落下,最后一箱煙花也放完了。 最后一朵煙花格外漂亮,只是他二人都未曾注意到。 那是個桃花圖案,花瓣下還延伸出了一小截花枝,只是雖然圖樣精致,但消散得也快,不等他們回頭去看,便已經(jīng)散成了漫天星火,流落下來。 暖色的光將紫宸殿門口的的青玉場照得大亮,木箱爆炸后的紅紙隨意地散落在雪面上,將那一小塊雪片烘化,又被化出的水撲在原地,不消片刻就亮晶晶地凍在了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