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煙花落盡后,紫宸殿重新變得安靜下來,顯得空曠得有些落寞。 寧衍垂下目光,在心里將那些好的壞的情緒都粗暴地團成了一團盡數(shù)壓下,然后轉過身,面對面地看著寧懷瑾。 多謝皇叔陪我過生辰。寧衍認真地說:過了今夜,我便滿十六了。先前顏先生曾說,我年幼登基,生根艱難,不如將冠禮的歲數(shù)往上提一提,提到十六歲我答應了。 恭喜啊。寧懷瑾彎了彎眼睛,說:陛下要長成大人了。 寧衍也跟著笑了笑,沒搭茬,只是接著說道:所以方才煙花上天時,我許了個愿。 寧懷瑾就知道這孩子不會無緣無故地要放什么煙火,聞言了然道:怪不得陛下許了什么愿望? 現(xiàn)在不急。寧衍說:等實現(xiàn)那天,我告訴皇叔。 第18章 夜話 寧衍先送寧懷瑾回了偏殿,看著他安頓下來,才又拐去三清殿給淑妃續(xù)了一盞長明燈。 三清殿內(nèi)空無一人,景湛也不在。大約是因為天色已晚,便回國師府去了。 正殿香案下的銅盆中還遺留著燒黃紙的痕跡,香爐中的最后一束香正燃到一半,淑妃的靈位放在正殿的神位腳下,被擦拭得很干凈。 其實將已故嬪妃的牌位放在這里,不是個很合規(guī)矩的事。她們的棺槨得擱在皇陵里,排位也得放在太廟,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但這說到底也只是多立一個牌位的事兒,寧衍想辦也就隨他了,沒人會拿這種微末小事來駁他。 何文庭替寧衍放好軟墊,寧衍跪下來,沖著神像和排位磕了三個頭。 他俯首時,一縷極其輕微的梅花香氣忽而從身側傳來,寧衍先是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穿的還是寧衍的大氅,方才送寧懷瑾回偏殿時也忘了換回來。 寧懷瑾身量比他高一些,大氅順著他下跪的趨勢從他肩頭攏下來,將他整個人囫圇罩在里頭,像是無端形成了個擁抱。 寧衍接著下跪的動作將頭低下去,將下巴埋在大氅毛絨絨的領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氣。 奇怪,寧衍想,喝酒的明明是皇叔,怎么醉的反倒像是我。 他這樣想著,動作卻未停,端正地磕了頭,然后站起身來,從香案一角抽了一炷香出來,在燭臺上點燃了。 寧衍在供桌前站定,微微頷首躬身,拜了三拜,將香交到了何文庭手中,插入了香爐中。 三清殿內(nèi)燈火通明,神像金身威嚴,端坐在高臺上,寧衍抬起頭望過去時,忽而有種被看穿的錯覺。 但年少的帝王只是站在原地,不偏不倚地跟最當中那座神像對視了片刻,眼底心里都是一片清明澄澈。 三年過去,他已經(jīng)不會再為自己的心思感到羞愧了。 無論是面對神明,還是面對母親。 寧衍坦坦蕩蕩地站了一會兒,才輕巧地別開目光,將身上的大氅攏緊了。 何文庭將香續(xù)上,又將寧衍親手點亮的長明燈珍而重之地捧起來,放在了淑妃的牌位旁邊。燭火微微跳動著,將排位上淑妃的名號映照得通紅。 寧衍看了幾眼,才一言不發(fā)地轉過身,順著來時的路走了。 折騰了這一遭,寧衍回到紫宸殿時,已經(jīng)臨近丑時了。 外頭下了一整天的大雪終于停了下來,殿外守夜的小內(nèi)侍們怕雪隔了夜除不干凈,只能從好不容易焐暖的被褥堆里爬出來,縮手縮腳地去拿掃帚。 寧衍坐在床沿上,都能隱約聽見外頭沙沙的掃雪聲。 何文庭半跪在他腳下,替他脫下了鞋襪。 寧衍今日從三清殿回來時,不知為何不想坐轎,硬生生從外頭走回了紫宸殿,何文庭怕他受寒腿疼,于是又擰了張熱騰騰的毛巾,替他按揉小腿。 寧衍手里捧著碗姜湯,正用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和著,一炷香時間過去,一口都沒往嘴里送。 何文庭何等了解他,一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壓根不想喝這又辣又苦的東西。 陛下。何文庭試探性地說:膳房那邊說往里放了紅糖,不辣的。 他不說還好,他這么一說,寧衍更不想喝了,把干脆把碗往旁邊一放,說:算了,朕也沒凍著,你拿去喝吧。 何文庭本來還想勸兩句,一聽后半截,到嘴邊的話就咽了下去。 主上任性和主上賞賜是兩回事,前者能規(guī)勸,后者要是退卻,就變成了奴才不識抬舉。何文庭嘆了口氣,謝了恩,伸手將那碗端走,照寧衍說的自己喝了。 屋角的更漏又往下降了一格,寧衍接過何文庭送來的清茶,隨意問道:玲瓏今日沒回來吧。 沒有,紫宸殿這邊一直看著呢。何文庭說:陛下賞賜她去內(nèi)司幫忙,是她的服氣。 寧衍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就著茶盞漱了漱口,擦過手上床了。 何文庭上前替他放下帷帳,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有話要說。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天色太晚,怕跟寧衍說話會讓他走了困勁兒,又到底咽下去了,自去將寢殿內(nèi)的蠟燭熄了大半,只留下靠近門口的兩根燭臺。 何文庭。帷帳后的寧衍忽然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