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寒沙萬里，著甲揚(yáng)鞭，無數(shù)次的出生入死，就是為了讓自己升的快些，再快些。

    不為官職俸祿，良田美婢，只是想早日來到京城，見到他。

    如此，便是最好的前程。

    如今眼前一切盡是失而復(fù)得，來之不易，他失去過，絕望過，便再不能放手。

    只要能達(dá)成心中所愿，縱使用盡手段，執(zhí)念成魔，也在所不惜。

    *

    等到曲長負(fù)準(zhǔn)備休息了，靖千江步出營帳，走到無人處，腳步忽微微一頓，側(cè)頭向著旁邊的大樹上一瞥。

    有名侍衛(wèi)從那里跳了下來，向他行禮：“殿下，屬下這回過來，有一事向您稟報?！?/br>
    靖千江挑了下眉：“說罷?！?/br>
    侍衛(wèi)道：“……是。今日水底沉尸已被漁民打撈而出，順天府辨認(rèn)之后，送往東宮去了?！?/br>
    靖千江派人到處找尋跟樂有瑕相貌相似的尸體，總算在臨城的義莊之中找了一具符合要求的。

    他的手下將身份來歷安排妥帖之后，尸體便丟入水底。

    便算是相似，到底也有所不同，因此他特意過了兩日才安排人叫漁民發(fā)現(xiàn)，就是為了模糊一些差異之處，讓他人無法辨別真?zhèn)巍?/br>
    靖千江道：“東宮那邊可有反應(yīng)？”

    侍衛(wèi)道：“屬下無能，無法太過接近，但可以確信，太子殿下確已親自去驗看了這具尸身，到目前為止，依舊未曾離開?！?/br>
    靖千江若有所思。

    他不確定上一世的“樂有瑕”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齊徽的，只知道應(yīng)該是在自己回到京城左近的時間，所以拋出這具尸體試探。

    如果兩人不相識也就罷了，如果齊徽認(rèn)識樂有瑕，一定會有所反應(yīng)。

    現(xiàn)在果然試探出了一些端倪。

    靖千江的嘴角向上挑了一分，說道：“真是有心。只不過對著一具泡脹的浮尸如此作態(tài)，又是演給誰看？呵，虛情假意，自我感動?！?/br>
    他說話從來都一針見血，但如此直接地嘲諷太子，讓侍衛(wèi)都不禁冒汗，微微躬身。

    靖千江沉吟片刻，又道：“既然目的達(dá)到了，那東宮里的暗樁先撤了吧，以免被東宮衛(wèi)察覺。后續(xù)若有情況，及時回報便是。”

    第16章 皓月覷紅塵

    謝九泉與曲長負(fù)這次見面，雖然談話的具體內(nèi)容無從查知，但謝九泉一來一去的神情表現(xiàn)，也早已有人報給了曹譚知曉。

    曹譚問道：“以謝九泉的脾性，他們雙方竟未起爭執(zhí)嗎？”

    謝九泉竟然沒有暴揍曲長負(fù)，太遺憾了！

    他手下的郎中令范忠回道：“曲大人的營帳外面有相府守衛(wèi)，屬下未曾探知二人如何相談，只知謝將軍離去之人，面色不虞，但并未強(qiáng)行要求帶走陳英，亦不曾動手。”

    曹譚從躺椅上站起，在營帳中轉(zhuǎn)了兩圈，心頭起伏不定。

    謝九泉已經(jīng)是出了名的不買面子，沒想到曲長負(fù)連他都能應(yīng)付。

    此人年紀(jì)雖輕，但除了身體弱些，心機(jī)盤算一樣不缺，是自己一開始看輕了他。

    這樣下去，就算沒有陳英的事，這軍營之中的種種內(nèi)情，怕也終究有被他揭破的一天，到時候第一個完蛋的就是自己。

    范忠打量著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咱們給盧家送封信去罷。他們也從咱們這里得了不少好處，又跟曲家有姻親關(guān)系，不會不管?！?/br>
    曹譚道：“盧家當(dāng)然要知會。但慶昌郡主乃是曲丞相的繼室，你覺得曲長負(fù)這個原配所出的嫡長子，可能會給盧家面子嗎？”

    范忠道：“大人，以屬下的想法，這曲長負(fù)就算是再狠，終究抵不過年輕多病。要對付他，要么上策，要么下策，其實不算難事?！?/br>
    曹譚道：“下策想必就是想辦法讓他‘病亡’了，但如此一來，宋家和曲家絕對不會跟本官罷休。眼下沒到那個地步，你且說說上策?！?/br>
    范忠笑道：“如果曲主事在這軍營當(dāng)中也做了同等事，想必便指責(zé)他人之過失了?！?/br>
    曹譚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

    范忠道：“只消找機(jī)會讓他服下一些催情藥物，再派人前去成就好事便可。以曲大人這般品貌，想必自愿與他一度春宵的人不會難找?！?/br>
    說白了，就是仙人跳，把曲長負(fù)也拉上穢亂軍營的賊船。

    想起對方那副清高的模樣，曹譚還真想看看他被人捉j(luò)ian在床的表情，可惜礙于身份，他肯定不能親自出面。

    “倒也是個妙計，此事便交予你去辦。曲長負(fù)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切記莫要被他看出破綻?！?/br>
    范忠道：“屬下明白，請大人放心，此事屬下會盡快完成。”

    范忠平日里齷齪的事也沒少干，手上的藥物都是現(xiàn)成的，從曹譚那里出來便找好人手加以安排，只待有了合適的時機(jī)便可動手。

    等到一切做完，眼看也已夜深人靜，他便慢悠悠地踱出了自己的營帳，七拐八繞，進(jìn)了位置極偏的一處小帳篷。

    帳篷里面已經(jīng)有個容色清秀的年輕人在等著他，這年輕人名叫林子杰。

    當(dāng)初剛來這里的時候，范忠看他長得俊俏，卻又怕苦怕累，于是頗多照顧，一來二去，兩人就混到一起，也是老相好了。

    他們幾日沒在一起，一番溫存之后并肩躺在床上，范忠便與他講了曲長負(fù)的事。

    林子杰聽的頗為入神，感嘆道：“這曲主事我也見過幾面，初始只覺容色照人，氣質(zhì)清冽，不想謀略亦是如此出眾?！?/br>
    范忠似笑非笑，抬起他的下巴：“你這是在我的床上，稱贊曹大人的對頭？”

    林子杰意識到自己失言，臉色微變，正要爬起來賠罪，范忠卻按住了他。

    他笑著說：“得了，我怎舍得怪你？這曲主事確實風(fēng)儀出眾，你說的也沒錯，所以如果我要讓你去與他一度良宵，你應(yīng)該也會愿意罷？”

    他給曹譚提議的時候，想到的人選就是林子杰。

    林子杰一怔，不知道范忠這是在說反話還是試探他，他猶豫著正要表態(tài)，忽然聽見一聲輕笑。

    有人慢悠悠地說道：“二位，這……是否也該問問我的意見？”

    夜深人靜之際，兩人在床榻上相擁密語，忽然冒出來這么一個聲音，簡直能活活把人嚇?biāo)馈?/br>
    林子杰沒穿衣服，差點(diǎn)脫口驚呼，范忠則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掀開床帳。

    只見營帳中間坐著一個人，正慢條斯理地拿著火折子點(diǎn)燃桌上燈燭，正是曲長負(fù)。

    燭紅飄搖，將他單薄的身形映的好似一幀剪影，精致而幽冷。

    面對著美人美景，范忠卻好像見鬼一樣張大了嘴巴，片刻之后，色厲內(nèi)荏地怒斥道：“曲主事，半夜闖人營帳，不合適罷！”

    曲長負(fù)從善如流：“抱歉?！?/br>
    范忠：“……”

    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心里邊更害怕了。

    果然，曲長負(fù)面容上浮起淺淺笑意：

    “春宵苦短，本官亦不想打擾范郎中好事，但聽聞周臣、王學(xué)藝兩人提及，范郎中有意為本官舉薦枕邊之人，那便不得不讓人感到好奇了?！?/br>
    這周臣和王學(xué)義兩人，正是范忠安排要給曲長負(fù)下藥的手下。

    他聽見這兩個名字頭皮都發(fā)麻了，正懷疑曲長負(fù)詐他，卻見對方已將兩包藥粉扔在了桌面上。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落，范忠咬牙道：“你想要我怎么樣！”

    曲長負(fù)沒理他，看向床內(nèi)側(cè)，淡淡道：“另一個人呢？何妨出來一見?！?/br>
    林子杰也在發(fā)抖，被范忠推了一下，才顫巍巍地從床上下來，站在曲長負(fù)的面前。

    他的褲子早被扔到床下了，因此只穿了件里衣，光著腿腳站在地下，身子還微微發(fā)抖，瞧著怯生生的。

    曲長負(fù)笑了笑，打量著林子杰道：“真是姿容俊秀，我見猶憐?！?/br>
    林子杰聽過不止一個人這樣夸自己，但對著曲長負(fù)，這句話卻讓他覺得又古怪，又自慚形穢，不由低下頭去，小聲道：“大人……大人恕罪。”

    曲長負(fù)道：“卿本佳人，何罪之有，今夜便隨我回去罷?！?/br>
    他說罷又對范忠道：“你的任務(wù)完成了，可以去跟曹大人交差了?！?/br>
    范忠一下子明白了曲長負(fù)想做什么。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這邊的全部計劃，并且打算策反自己，反將曹譚一軍。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咬牙道：“不、不可能。有本事你就去揭穿我們，我是不可能背叛曹大人的！”

    曲長負(fù)道：“哦，你們作何想法，我亦可料知一二。陷害我與爾等同流合污只不過第一步而已，我不上鉤，只怕明天早上等來的就是狗急跳墻殺人滅口了。”

    他微微搖頭，嘆息道：“范郎中，究竟是你天真，還是你把我想的太天真？”

    范忠不料連這也被他猜中，正驚懼間，卻見曲長負(fù)微微偏過頭，沖著身后道：“想搏好前程的那位，你不是要立功嗎？請。”

    帳篷里面又進(jìn)來了一個人，或者說，更像是一陣清風(fēng)掠過，床前就多了個影子。

    范忠只感覺自己的頭被刀鞘重重一擊，緊接著肚子上又連挨了三拳頭，將他打的眼冒金星，幾欲嘔吐，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已被人從床上拎了下來，摜在地上。

    “擦”地一聲，明晃晃的刀鋒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直到這時，他連對方長什么樣子都沒看清楚。

    曲長負(fù)道：“范郎中，你別怨我，挨揍的滋味不好受，但還是要比死強(qiáng)上一些，我是在救你。否則我另找他人合作，今夜你就非死不可了。”

    范忠顫聲道：“你嚇唬我？”

    曲長負(fù)疲倦地嘆息：“是，殺生終究不好?！?/br>
    他吩咐架著范忠的人道：“先砍一條胳膊?！?/br>
    長刀帶起來的風(fēng)聲擦過范忠的耳畔，肩膀上已經(jīng)感覺到了刺痛，范忠毛骨悚然，終于意識到曲長負(fù)是真的敢干。

    他連忙大叫：“住手！我聽你的，我什么都聽你的！”

    聽不聽的再說，現(xiàn)在可沒必要跟他嘴硬。

    曲長負(fù)道：“那就請范郎中先為本官抄一封信吧?！?/br>
    明晃晃的刀鋒總算從他的周身挪開，范忠站起身來，這時才看清楚挾持自己的人原來是易皎。

    ——這小子還是他派去伺候曲長負(fù)的，剛調(diào)入軍營中沒幾天，也叛變了。

    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這才站穩(wěn)，渾身發(fā)軟地去看曲長負(fù)說的信。

    那是一封以他的口吻寫給曲長負(fù)的密信，詳細(xì)講述了曹譚的陰謀。

    范忠：“……”

    這玩意一抄，他就徹底別想再回到曹譚那邊去了，曲長負(fù)等于堵住了他所有的路，實在是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