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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瓚多笑了:“這么說你不服是么?” 少年手中弓弦略顯緊促,稍微懈力,便可穿透男人的顱骨。 “既然如此?!杯懚嗤A送?,揚聲對仆人道:“去請王后過來?!?/br> 第21章 我們私奔吧(1) 南平坐在案前, 打量著手里才卸下不久的羊角花。 這報春花嬌嫩,離不得枝子。不過一兩個時辰就萎靡下去,蜷成暗淡的一團。南平挪了硯臺,想像先前那樣, 把它隨手壓住。 阿朵急忙來攔。她特意拾掇出來了個錦盒, 笑道:“這可使不得。殿下不若就放在這里吧?” 此花雖然不過是瓚多方才隨手所摘, 但畢竟是帝王饋贈, 怎能隨意處置。 “殿下是得著王上喜愛了?!庇駜旱故敲雷套痰? 擺出的例子也扎實,“瑞妃娘娘也曾受過圣上賞的報春花呢?!?/br> “是么?”南平倒是不知道母親的這檔子前事。 “可不么。賜花的當(dāng)月,瑞妃娘娘就從嬪位晉上來了, 這真真是個好兆頭。” 南平松開手, 干癟的花瓣便飄落下來。偌大的一個盒子, 就乘著這么一朵花, 空空蕩蕩的多少有些可笑。 她并不能像旁人那樣心無芥蒂的高興——單是想起瓚多的那句“有人送你柴頭草,我便送你羊角花”, 就總覺得里面暗含了些讓人心驚rou跳的爭比。 卻不知瓚多此舉是為了敲打她,還是為了敲打措侖。 正胡思亂想間,瓚多的仆從奉命前來, 恭聲請王后進殿御見。 “我方才說什么來著?!庇駜盒Φ? “許是有更大的好事等著呢?!?/br> 南平溫聲問那仆從:“瓚多傳我何事?” 來者說不清東齊話,單就一個“請”字,講得恭順無比。 南平揣著惴惴不安的心到了地方, 門一開, 眼前的一幕讓她如墜冰窟。 措侖竟舉著弓箭,直對著瓚多,那架勢大有松松手指就能把男人一箭穿喉一般。 少年身邊俱是瓚多手下的持刀衛(wèi)士。若他當(dāng)真有意射出這一箭, 對方便會像蟻群一樣,登時撲上去把他吞噬干凈了。 這場景好像精心搭建的骨牌,哪怕只是倒了其中一塊,都是滿盤皆輸。 而南平的到來,剛巧松了松這牌局的鋼筋鐵骨。 “王后?!杯懚鄿\色的眼珠轉(zhuǎn)了過來,定在南平身上,“我們等你許久了?!?/br> 措侖也聽到了動靜,側(cè)了側(cè)臉,頰上帶著才結(jié)下的一道疤。 少年的臉瘦削多了,也曬黑了。卻越發(fā)顯得他骨相挺立,一雙眸子清淺閃光。 南平眼見著心里最壞的預(yù)想成了真,頂住聲音里的顫抖,低聲問:“這是怎么回事?” “說來稀奇?!杯懚嗳魺o其事的笑笑,“我的兄弟,竟想要娶你?!?/br> 這句驚世駭俗的怵逆言論登時引得眾人驚呼。跪在地上發(fā)抖的廣夏女人、手握兵器的守衛(wèi)、端著茶具的仆人各個或是抽冷氣,或是低聲嘆息,堂上傳來一陣sao動。 南平萬萬沒想到,事態(tài)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下這步田地。 措侖見到心上人,重又燃起了希望。他手未動,揚聲對公主道:“快,告訴他你的心意!” 在他的心里,是一片黑白分明的天地——南平定會把前因后果講的明明白白。哥哥使得那些花招是如此不堪,背地里算計自己人,是什么英雄好漢! 這廂瓚多也開口,不緊不慢:“我倒是也很想聽聽,王后的心意?!?/br> 瓚多和措侖都直白的把目光拋了過來,等待一個回應(yīng)。 兩人的臉重疊在了一起,意外坦誠的相似,當(dāng)真都有了幾分高城男人的灑脫。如果硬要區(qū)分,那么男人眼中也許有著幾分戲謔,而措侖眼中透露出些許渴求。 水倒進鍋里,鍋架在火上。 火候到了,里里外外便咕嘟著翻起浪來。 南平頓了半晌,垂了眼神,才溫聲道:“陛下說笑了。措侖殿下怕不是行軍勞累,一時糊涂,竟拿南平隨口解悶?!?/br> 她有意放低姿態(tài),好像一切不過是少年頭腦發(fā)熱時開的一個不合時宜的玩笑。 開弓沒有回頭箭。弒君這個罪名措侖擔(dān)不起,她也擔(dān)不起。她須得護著這個少年,把他從莽撞的邊緣拉回來。那點情竇初開的悸動在大是大非面前,本就應(yīng)該被拋到腦后。 措侖若是沖動,南平就更需要冷靜。少年貴為王弟,又剛打了勝仗,也許瓚多一時半會不會動他。 但日后呢? 等他全無用處成為一顆廢子,又會如何? 南平方才那話在此情此景下吐出來,最是服帖妥當(dāng),給了三方一個和緩的臺階。只是她如此輕描淡寫的推拒,倒相當(dāng)于把少年那點心思全堵死了。 “南平?!鄙倌暝匍_口,直接喚了她的名字,語音嘶啞。 南平暗自吸了口氣,轉(zhuǎn)向那張失望透頂?shù)目∧?,溫聲勸道:“如今笑也笑過了,措侖殿下還端著這么大一張弓,不累么?快些放下罷?!?/br> 聲調(diào)里帶著裝出來的輕快,任誰聽了也要贊嘆一句,王后是個識大體的。 少年未動。 南平頂著快要克制不住的顫抖,低聲懇求道:“放下罷?!?/br> 她頭戴盛冠,華衣錦服的站在王座前,標致得像是祭典時扎的稻草人。為主子盡忠職守,哪怕日后被投入火坑也在所不惜。 “你再說一遍,南平?!贝雭稣Z氣里滿是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br> 南平?jīng)]有錯過少年流連的目光,但她咬著一口銀牙,搖了搖頭。 措侖原本穩(wěn)當(dāng)?shù)氖直圯p微抖動起來。 他胸中好像有猛獸撕扯,想要剖膛破腹沖出一般。汗從額頭上涌了出來,流到睫毛上,凝成一滴苦澀的水珠。 他是那么的信任她。 而如今眼前人卻似乎在他離開的時日里,獨自變了心意。有如答應(yīng)風(fēng)雪同行的人,臨出發(fā)前,卻自顧自的安頓下來,再也不理會先前的承諾了。 難道自己這一顆跳動的真心,和瓚多手中的權(quán)冠比起來,就什么也不值么? 措侖立在殿上,沸騰的希望冷下來,揉搓成一團,揪得人生疼。 場面一時有些沉寂,倒是瓚多的話音適時響起。他絮絮而談的調(diào)侃道:“聊了會天,我都餓了。你們是木頭人么,無知無覺的?!?/br> 男人好像參透了措侖變化的心情,話題從方才兵不刃血的廝殺轉(zhuǎn)回家長里短,松快了緊張的氣氛。只是席間放了半晌的酒rou已經(jīng)涼透,散發(fā)出一種油膩膩的甜味。 “我竟也餓了。”南平跟著附和,嘴角彎起一抹笑。她轉(zhuǎn)向措侖,狀似隨意的問道:“你這弓是水曲木做的么?瞧著料子是極好的。能不能借我看看?” 當(dāng)務(wù)之急,是讓少年先放下兵器,解了這劍拔弩張的局面。 措侖不傻,他當(dāng)然也聽出來了。 ——所以南平想把武器收走,生怕自己害了她的丈夫。 一股子又苦又酸的味直往他嘴上涌,那滋味好像咬破熊膽似的。 良久,少年面無表情的將手中的弓弦緩緩下垂,指向了地面。 南平只覺手里忽的一沉,對方竟當(dāng)真把弓遞給了自己。 “你看吧?!贝雭稣f完,扭過頭去不愿再看她,生怕壓不住滿腔苦澀。 南平不過是打個圓場,未想到少年放手的如此速度,不由得微微一怔:“我不過是葉公好龍,光是瞧個熱鬧?!?/br> 說話間,她細嫩的指頭籠過磕磕絆絆的木緣,別有一番滋味涌上心頭。 這張弓用料實在,分量意外壓手,想來正是她與措侖初見之日,對方射出救命一箭的那把。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大不相同了。 她輕巧的把弓放在地上,抬起頭時,沒料到形勢竟急轉(zhuǎn)直下。 瓚多的守衛(wèi)見措侖主動繳械,已經(jīng)蜂擁而上,將他的手臂登時反剪在背后。少年表情漠然,大有既然先前冒犯了君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意思。 一個人當(dāng)真是靠一股心氣聚著的。這股氣若是冷了散了,就好像世間萬物都無所謂了一般。 南平怎能當(dāng)真見措侖被捉去,連忙開解道:“都說了是玩笑話,何必動真格呢?!?/br> 少年聽聞,看向了她。他雖沒有了武器傍身,立得依舊筆挺。只是身旁押解的士兵,硬是想按下他的頭去。 南平見勸不動侍衛(wèi),急的渾身燥熱。 她顧不得許多,只能從瓚多身上下手:“陛下,您也聽到了,先前不過是個誤會。措侖殿下出征也受了不少苦,莫要傷了和氣才是?!?/br> 瓚多原本只是冷眼旁觀,待她說到出征一層,像是此時才被點醒一般,突然大人有大量起來:“措侖以下犯上,我原應(yīng)該狠狠責(zé)罰。但諒在與我一母所出,這回又是個誤會,此番便罷了?!?/br> 他一揮手,守衛(wèi)依言退開,堂上一片難堪的死寂。 瓚多又開口,卻是苛責(zé)仆從:“還愣著干什么?沒看見都餓了么,去換幾道新菜?!?/br> 冷炙被迅速撤下,熱氣騰騰的菜肴流水似的擺了上來。 男人招手,喚僵硬站著的措侖與南平二人近前:“你們都過來,坐到我身旁?!?/br> 那模樣竟拿出了十足的兄長和夫君的派頭,言語里多是哄勸之意,大抵是要行懷柔之策。 可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的老把戲,卻不是人人都吃的。 比如現(xiàn)下南平就沒這個心情。她待要開口婉拒,無意間瞥見了立在一旁的措侖,驀地一愣。 她頭回見到這樣的他。 措侖從來都是通透的——晴便是晴,雨便是雨。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好像明晃晃的月亮。 而此時少年沉靜如水,一張臉像是被貼上了假面皮。連原先的心灰意冷也一概不見,看不出心思。 月亮傷透了心,藏在云朵間穿行,再也不肯冒頭了。 須臾少年開口,語氣來得平和:“軍隊尚未進城,我還有諸多盤點之事未做,留下多有不便?!?/br> 他穩(wěn)重而謹慎的態(tài)度,與往常大不相同。一番雪域話用詞文雅,以至于南平猜了很久,才大略明白其中含義。 瓚多銳利的目光似是要穿透他,手轉(zhuǎn)動腕上念珠,掂量此話有幾分虛實。 “若是不信,請哥哥與我一同前去。”措侖雖面無表情,一聲“哥哥”叫的卻坦然。 瓚多遲疑了半晌。 他最后拿出大方做派,溫聲道:“也罷。你一路奔波,應(yīng)是累了。今日的事暫且放在一邊,明日盟事我們再見?!?/br> 言畢,示意少年可以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