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別跳作話,有一部分正文在作話里) 與乾淵尊聊了許久,虛弱的陳生靠坐在床上,向乾淵尊道了聲謝。 知道他要什么的乾淵尊則笑著摸了摸胡子,拿出方才收起的東西,先是在空中畫了一道極為復(fù)雜的符咒,然后五指用力,干凈利落的捏壞了掌中之物。 此舉動多少有些兇殘,不過接下來出現(xiàn)卻不是恐怖的畫面,而是飛起的螢火蟲和清新的草木香。 房屋在這一刻暗了下來。 螢火蟲散開,帶來點點寧靜神秘的幽光。 房中人對此并無反應(yīng),只是薛離膽子小,害怕會有異物的臉突然出現(xiàn),因此趁著四周無人注意到他,默不作聲地爬上了陳生的床。 陳生懶得管他,只全神貫注地看著老婦想給他看的過往。而隨著螢火蟲飛起,房內(nèi)的人先是看到了老婦的身影。 年邁的女人站在金色的田野中,臉側(cè)灰白的頭發(fā)隨風(fēng)飄動,擋住一雙情緒不明的眼眸。 如今應(yīng)是秋季。 豐收的季節(jié)帶來了谷物香氣,本應(yīng)該令人心生歡喜,可抬起頭去看,四周只有這一塊麥田結(jié)了麥子。如今東邊暴雨,西邊干旱,反復(fù)無常的氣候毀了四周的田地,吹干了老婦臉上的期許,使得她的心情如同她干燥開裂的嘴唇一樣乏力蒼白。 這時一只烏鴉出現(xiàn),飛過象征不好的枯枝。老婦聞聲抬起頭,轉(zhuǎn)眼隨著烏鴉離去。年邁的身影在追趕烏鴉的途中越來越小,身子也越來越輕盈。 等跟隨著烏鴉來到拐角,老婦搖身一變,從年邁的女人變成了六七歲的小女孩。 年幼的她來到一個貧窮的家中,隨后被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女人拉著頭發(fā)帶到了一家青樓。 彼時天剛剛亮起,青樓里的管事夫人懶洋洋地靠在一旁,冷冷打量著年幼的老婦。 而買下老婦的青樓掌事人,正是陳生所遇見的向滕夫人。 ************ “這年頭不好,收到的人也不好?!?/br> 紅艷的指甲在廉價的玉帶上摸過,隨后不感興趣地扔到了一旁。 反手拿起了一旁的瓜子,散漫地數(shù)了數(shù)個數(shù),向滕夫人瞇著一雙細(xì)長的狐貍眼,很是不滿道:“給我送來這種嫩苗,我得養(yǎng)到幾時才能換來大把的銀子!還有,你叫什么?” “阿菊?!?/br> “阿菊?”向滕夫人品了品這個名字,熄了給她改名的心思,說道:“底子還算不錯,罷了,先帶下去吧?!?/br> 一旁的婦人聽見這句立刻笑了,捧著向滕夫人給的錢,再也不看女兒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年幼的阿菊從此入了青樓,又因這家青樓不是當(dāng)?shù)亟械贸雒柕拇嬖?,因此來這里的客人良莠不齊,什么人都有。 樓里的姑娘過得不容易,故而脾氣都不算好。 若是要說,其中脾氣最差的還要數(shù)葉女。 葉女與樓里大多數(shù)的姑娘都不一樣。她才貌雙全,即能吟詩作畫,又彈得一手好琴,聽說原來是一位富戶的妾,日子過得也算不錯,只不過后來那富戶的娘子趁富戶不在,私自做主把葉女賣進(jìn)了青樓,使得原本溫柔的女人變了模樣。 不過這事是真是假阿菊并不清楚,她只知葉女就是樓中脾氣最不好的那一個。偏生葉女是向滕夫人的搖錢樹,就算脾氣不好,向滕夫人也會縱容她,不會訓(xùn)斥她。 而因阿菊臉好,向滕夫人把阿菊交給了葉女帶,儼然是想葉女好好培養(yǎng)阿菊,之后好賣個好價。 可葉女卻對阿菊沒個好臉,什么也不教她。 當(dāng)時年幼,阿菊尚且不懂葉女的用心,只覺得是葉女壞心,認(rèn)定葉女是不想好好教她,沒準(zhǔn)是想讓她日后接那些不入流的客人。 阿菊因此十分沮喪,這時樓中的喜女又找上了阿菊,三言兩語挑撥了阿菊與葉女,讓葉女丟了一個有錢的恩客。 喜女搶了葉女的客人,樂得合不攏嘴,不斷給阿菊一些小恩小惠。 孩童心性簡單,只需一點蠅頭小利,便能將浮躁的心拉過去。直到有日,望京里臭名昭著的惡人來到樓中,素來喜歡折磨人的男人是樓里姑娘避如蛇蝎的存在。 惡人來時喜女正拉著阿菊閑談,那混賬來找喜女,喜女一見是他怕的縮起了脖子,隨后那惡人不知怎么想的,竟是把目光放在了阿菊身上。 見此喜女身體一僵,立刻退到一旁。 阿菊聽說過惡人的故事,一見惡人靠過來,嚇得六神無主,立刻哭了出來。 她哭了兩聲,男人覺得她煩,抬手給了她一巴掌。等著巴掌聲響落下,葉女從房間走了出來,罵罵咧咧地說阿菊吵鬧,伸手將男人拉到了自己的房中。 等男人走后,葉女五六天沒能起身。經(jīng)此阿菊開始與葉女親近起來,雖然葉女對她還是沒什么好臉色。 六月中,街道上的人多了起來,葉女望著窗外的天空,不去看昨夜的客人,擺弄著手旁的錢盒子,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街口老婦嫌棄的表情,放在木盒上的手因此一頓。 等到客走,關(guān)上窗戶她問著剛進(jìn)來的阿菊:“你去過萬兆節(jié)嗎?” 六月萬兆節(jié),是望京當(dāng)?shù)氐墓?jié)日。前些年望京旱魃為虐,河落海干,因為旱情嚴(yán)重,當(dāng)?shù)厝嗣劝l(fā)了入夏祈福祭祀的想法。期間最為玄妙的是,那年節(jié)日過后,旱情還真的結(jié)束了。也因為這個緣由,夏日節(jié)日逐漸變成了當(dāng)?shù)刈钪匾墓?jié)日,熱鬧程度與年節(jié)相同。 在望京,萬兆節(jié)是送春迎夏,祈求夏日莫來酷暑,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求得家和安寧的節(jié)日。也因為節(jié)日意義不同,所以帶了幾分鄭重色彩,故而一些在世人眼中,身份低賤的人不能參加萬兆節(jié),免得污了祈福祭祀的環(huán)境。 阿菊記不得她去沒去過,葉女倒是從未去過。 未進(jìn)青樓前,沒有人想著帶她去,進(jìn)了青樓就是賤籍,更是去不得了。加上百年前曾有規(guī)矩,犯人在面上刺字,賤籍在脖側(cè)刺字,她怕烙印被旁人瞧見,因此就是想去也不敢去,只敢悄悄瞧上一會兒熱鬧。 而近日似乎也是倦了,望著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與永遠(yuǎn)逃不出的泥潭,葉女在節(jié)日前日與阿菊說:“我不想活了?!?/br> 阿菊不懂。 葉女卻說:“活著沒什么意思?!?/br> 阿菊不懂葉女想要什么意思,但她卻詭異的不想勸葉女。許是心底早就明白,如此活著,算不得活著。 葉女決定自絕,在自絕的前夜,她拿來了柜子里的披風(fēng),在萬兆節(jié)那天,偷偷帶著阿菊溜了出去。 今日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跑出去的她們開心到連帶腳步都有幾分雀躍。 葉女給阿菊買了一塊糖糕,兩人正在享受這偷來的喜悅,轉(zhuǎn)身時卻見到了對面街道上拿著竹筒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青衣,五官端正,正因葉女而失神。葉女見那呆子一直在看她,不悅地挑了挑眉,隨后又遇到了樓里的???。??椭钢辛艘宦暎瑖樀萌~女和阿菊連忙跑回了樓中。 兩人回到樓里,脫下披風(fēng),心跳如鼓,一邊怕身份暴露被人責(zé)罵,一邊覺得可惜。 事后她們對視一眼,噗嗤笑了一聲。 阿菊與葉女變的親近,也不怕她的冷面,只問她:“我聽說娘子與我們不同。我們被賣是家里人主動的,娘子被賣是大夫人惡毒。而娘子的郎君既然寵愛娘子,為何娘子不趁機跑回去求救?” 葉女笑容不變,幽幽道:“起初樓里看得緊,跑不出去,等到一年后得了機會,也曾癡心妄想,覺得他會幫我一分。結(jié)果來到那人家中,卻見那人家里要辦喜宴,這才知道家中夫人生了個兒子?!?/br> “那毒婦將我賣入青樓,我本以為那人不知道,知道定會氣惱。結(jié)果到頭來,那人對那毒婦并無不同,院子里鶯鶯燕燕只多不少。這時我才知曉,我于他們,不過是家中可有可無的擺件。說是恩愛,可再見我時,卻將我轟了出去,只留一句不認(rèn)識?!?/br> 當(dāng)時的阿菊還不懂,只問:“為何?” 葉女沉默片刻,自嘲一笑,說:“他覺得我丟人,覺得我臟,不想認(rèn)我,這時我才明白,他不是找不到我,只是不想找我。而那年我雖是跑出了青樓,但身上錢銀不多,脖子上有烙印,手中的戶籍上也留了字。只要向滕夫人不帶我更改戶籍,我就哪也去不了,到死都是樓中的貨物。所以……”她說到這里頓了頓:“我又回去了?!?/br> 阿菊聽到這里,忽然沒了聲音。 青樓女子的一生大多都是如此。 那些話本子里的清貴平順,只能由大地方的高樓擁有。 葉女哼了一會兒歌調(diào),笑著在阿菊面前拿出剪刀,她總覺得,她厭煩這塵世的一切,覺得如此活著不過是折磨??烧娈?dāng)她拿起剪刀,她又不敢刺下去。 如此活著到底有什么意思? 為何都這樣了還是不想死? 莫不成還是心有期許? 亦或者…… 不明所以,剪刀落在地上,明日還是明日。 只不過這個明日,似乎與以往的明日不再相同。 樓里來了一個傻子。 是昨夜街上一直瞧著葉女的男子。 葉女見他找來,看他穿戴平凡,并不愿意陪他??梢蛩昧隋X,葉女倒也接下了他。 結(jié)果一夜過去無事發(fā)生。 “那呆子還玩兒書生的那套!明明大字不識幾個,裝作什么裝!” 次日一早,葉女與阿菊說:“他什么都沒做,只是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半天,又是問我累不累,又是讓我安歇,還說什么明日再來,還要給我?guī)┏允?,我真是要笑死了?!?/br> 阿菊倒是不懂這有什么好笑的,也覺得葉女的眼中沒有多少笑意,反而冷的出奇。 并不懂葉女為何如此的阿菊歪過了頭,接著男子一連來了五日,每日都是如此??伤麑θ~女越好,葉女的性格便越暴躁。阿菊不明白,便偷偷去問了喜女,喜女嗤笑一聲,只道葉女是怕良人對她太好。 可阿菊覺得,若是有人對自己很好,那會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她不知為何葉女會一直罵人,也看不透葉女為何不喜歡別人對自己太好。 阿菊希望有人對自己好,就像是良人對葉女一樣。 而樓里的怪人最近不止良人一個,一日清晨,向滕夫人打開門,忽地倒進(jìn)來一個醉得半死的人。 那人披頭散發(fā),滿臉胡子,脖子上掛著一面石鏡,背后背著一把長劍,臭氣熏天。 向滕夫人見他這樣,一臉厭惡,想讓人將他叉出去,他卻抬手扔下錢銀,堵住了向滕夫人的嘴。 因此阿菊在次日一早,發(fā)現(xiàn)樓中角落里還躺著一個呼呼大睡的人。 今年的怪人越來越多。 阿菊搖了搖頭,可見這人蜷縮著身體,像是很冷一樣,心有不忍取來一件外衣送了過去。 老實說,那件小小的外衣與男子的身材并不相符,可在阿菊回來之后她還是看到了,男子披著那件小小的衣物。 那樣子有些可愛又可笑。 阿菊噗嗤一聲笑了,轉(zhuǎn)身瞧見葉女的良人又來了。 某日,街上來了不少人,良人也在其中。葉女見他與友人站在一起,正要轉(zhuǎn)身退回房中,卻聞身后有人在問,問良人為何一直看著樓上,莫不是也被這樓中的美人迷了眼。 良人卻笑了笑,指著葉女所在的地方說:“那不是樓中美人。那是我的心上人。”他說得認(rèn)真,像是再給葉女承諾:“我總有一天會來帶走她?!?/br> 彼時樓中桃花盛開,花瓣從窗而入,輕飄飄地落在葉女的腳下,帶來了點點不同的鮮明色彩。 葉女慢慢地轉(zhuǎn)過頭。 此刻,樓下良人的身影與富戶的身影融合在一起,而葉女卻不再是那個被人拒之門外,恥于承認(rèn)的存在。 自從之后,阿菊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方式完全變了。 葉女會在良人來前,坐在鏡前認(rèn)真地打扮,也不會在他走后譏笑他,而且她看著自己錢盒子的時間越來越長。然而快樂的時間很短暫,并非是大富大貴的良人很快沒了錢,沒了來見葉女的資本。 葉女第一次打開錢盒的時候,阿菊正坐在她的身旁,錢盒子里的錢是阿菊沒有見過的數(shù)目。 阿菊因此驚訝地問:“這些是多少錢?” 葉女神情恍惚,她看著這些錢銀,仿佛看到了在青樓多年的歲月,她小聲道:“大概一兩金子?!?/br> 阿菊嚇了一跳:“那是六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