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節(jié)
蕭疏也不想生活在不被陳生看重,不被他正視的日子。 他不想作為?一個?影子生活。 于是蕭疏拉起來陳生,說了一句:“你知?道我是什么嗎?” 陳生一聲不吭,整個?人透露出一種?將死的消沉。 蕭疏不喜歡他如今的表現(xiàn),移開眼睛,淡淡道:“我是曲清池分出來的一部分,算是他的一個?容器。我跟他有特殊的關(guān)聯(lián),因此我可以與他交換神識,把他的靈魂調(diào)轉(zhuǎn)到我的身體里,以我自己作為?路引,切斷他和鏡像的聯(lián)系?!?/br> “不過,我不能肯定我這樣做一定會成功。”他說到這里,也像是曲清池離開前那般,第一次大膽伸出手摸上陳生的眉眼,看著眼前因為?神識受損開始五感全?失即將昏過去的陳生,卑微又認(rèn)真地說:“陳生?!?/br> “就給我留一個?牌位?!?/br> “就放在你們?nèi)蘸蟮募抑??!?/br> “牌位上記得寫上蕭疏。是叫蕭疏,不是心魔,也不是劍魂?!?/br> 什么蕭疏?思緒混亂的陳生無力深想,他乏力的暈死過去,直至最后也沒有說行與不行。 而?在陳生昏死之后,蕭疏站了起來。 立在天地間的身影孤獨像是一棵枯樹。 地上殘留著點點血痕和一把沾了血的刀。 當(dāng)郭齊佑和白燁跑過來的時候,他們看到的就是陳生和胸口帶著十字血痕的虛澤躺在一旁。 兩人見此連忙圍了上去,他們喊著這兩人的名字,誰也沒有注意到地上的血痕與虛澤現(xiàn)在的位置對不上。 當(dāng)然,誰也不知?道,有一個?人消失在這世上。 而?那個?人總是很安靜,安靜到旁人經(jīng)?常會忘了他。 往事如煙,塵埃落定后,一切歸于平靜。 生活在新世界里的人并不知?道如今的世界變了樣。 在陳生的cao縱下,這段有關(guān)望京、陳生曲清池等?人的記憶被封藏。 城外寺院的青石板上,林間的羊腸小道,城內(nèi)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是熱鬧溫馨的煙火氣。白駒過隙,幾十年已?過,望京城南街道變化不大,只是歲月蹉跎,如今住在街道上的人早已?變了模樣。 老的住戶離去,自然有新來的住戶到來。新來的住戶不了解城南的情況,只是在路過門庭老舊的陳府時,會聽到這樣的話?—— 據(jù)說,這戶陳家出了一位進?士,可不知?為?何,這人考上了進?士,卻沒有在朝任職。 旁人不解,有人猜測,說他得罪了京中的權(quán)貴;有人猜測,說他家中有一個?病人,他是為?了照顧這人才整日閉門不出。 關(guān)于這個?陳家,城南的猜測不少,可真相到底如何,誰也不敢去問。 嘩啦一聲響起,一雙不在年輕的手放入銅盆。 水波擴散,打?亂了映入水中的白發(fā),遮住了對方的臉龐。 手指輕輕搓揉了幾遍白帕子,溫柔平靜的眼眸停在床上,雙手用力,很快擰干手帕來到床邊。 年邁的陳生面容變化不大,只是臉上多?了幾道深紋、幾條淺痕。他將凡人該有的未來寫在臉上,彎著腰,垂下眼簾,給躺在床上的白發(fā)男子擦了擦臉。 虛澤面容安詳,那張絕美的容顏十年如一日,沒有一點變化。 他依舊是那么漂亮,只可惜那雙眼睛從換界之后便再也沒有睜開。如今幾十年已?過,他安穩(wěn)得就像是睡死了一樣。 陳生守著守著,不小心白了發(fā)、彎了腰、花了眼睛、開始跟著變得嗜睡起來。而?當(dāng)陳生年紀(jì)大了之后,陳生才恍惚地想到,他如今是個?凡人,可曲清池還保留著虛澤的一面…… 他是不老不死的神君,他卻只是一個?會老會病的凡人。 如此看來,他似乎終將是對方生命里的一個?過客。只是不知?道對方在他死后會不會醒來…… 其實每每想到這里,陳生就不能安心。 在他守著虛澤的前二十年里,他想著盼著,只希望虛澤睜開眼睛。不管是長篇大論的詭辯,還是不知?羞恥的胡言,只要能說話?就行。 可這個?念頭?在他守著虛澤的后三十年里發(fā)生了變化。 他又不希望虛澤醒過來了。 他想,如果他終究要離去,那么曲清池的時間最好就停在這里。 離別數(shù)次,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夠多?了。他們沒有必要繼續(xù)生離死別的步驟,全?當(dāng)那年那一別,就是最后的一別好了…… 只是,心中,到底是有些不情愿。是以離別后的每一日,都會被陳生耐心的記下。 如今已?是六月,從千衫寺里移來的佛鈴花開了。朵朵白花簇?fù)碇谏闹Ω?,花飛蝶舞,留一院清香,平和的氛圍讓人只想躺在窗前曬曬太陽。 跟虛澤低聲說了片刻話?,陳生坐在虛澤的床邊,忍不住打?了個?盹,只是陳生剛剛睡去,就感受到一雙冰冷的手貼了上來。 他嚇了一跳,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只可惜花白的頭?發(fā)擋住了渾濁的眼球,導(dǎo)致他一眼看去沒有看見人。他穩(wěn)了穩(wěn)神,撩開眼前碎發(fā)的一瞬間,竟是瞧見了虛澤白得近乎發(fā)亮的臉龐。 就像是兩人離別那日一樣。 突然醒來的虛澤默不作聲,只盯著陳生的臉龐,像是想把陳生的面容刻入心底。 陳生心口一跳,他驚訝地看向?qū)Ψ?,過激的情緒在對上對方的面容時,逐漸變得平和。 虛澤不太喜歡說情話?,情緒表情的變化也不大,可陳生就是能通過虛澤的各種?眼神看出他的心思,知?道他也想他了。 兩人再次相見,恍如隔世。虛澤看著陳生,只說了一句:“你老了?!?/br> 有關(guān)時間的這聲輕嘆落在陳生的耳中,像是在告訴陳生,他們又要迎來另一個?離別。 陳生心中苦澀難忍,正想說話?,卻感受到有什么輕柔的東西落在了頭?上。 頭?腦因為?這份意外忽然變得清明?。 緊閉雙眼的陳生身體一震,很快從夢中驚醒。此刻房中沒有出現(xiàn)任何變化,虛澤還躺著,窗戶還開著,自然也沒有那句他老了…… 可他確實老了。 老了兩字落下,宛如在平靜的湖面投下石子。 一旁的佛鈴花落在手背上,擾了他不知?是壞是好的夢。 許是需要好好的平復(fù)一番,陳生撿起手背上的花,拿著外衣來到門前,背靠著那棵佛鈴花樹,靜靜地看著對面的街道。 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奔向不同的命運。而?陳生的命運在很多?年前就結(jié)束了。 于是,他沒有可以奔走?的地方。他瞧著街道上不斷經(jīng)?過的人,最后只覺得雙眼越來越沉,似乎又要夢一場。 而?老人嗜睡并不是好事,陳生想到這里,苦笑一聲,只覺得最近的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這時,木棍敲打?地面的聲響傳來,坐在大門前的陳生抬起頭?,望向聲響傳來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高瘦的木偶人漫步在街頭?小巷。 木偶四肢修長,披黑色的斗篷,肢體動作僵硬,高瘦的宛如移動的竹竿。 陳生一眼看去就知?對方是什么情況。 這人怕是生前死后執(zhí)念過重,心中放不下過往,寧可不轉(zhuǎn)世也要留在人間,完成生前的某個?執(zhí)念,并為?此可以做出交換代價的鬼魂。 像是這種?類型的鬼魂,死人的身體他們一般用不了,大多?數(shù)的亡魂都會選擇搶奪活人身軀。而?看他的樣子,他怕是不愿搶奪人身,因此選了最不好的木頭?寄魂結(jié)咒。 這還是一個?寧可使用不靈活的身體,也不愿害人的鬼魂。 倒是個?品性不錯的人。 因為?這點,陳生收起了敵意,他見木偶的骨節(jié)處不斷有金光溢出,知?道這人死前怕是一個?行善積德、地位不低的人物。 而?他的遺愿想來是完成了。 要是遺愿沒有完成,他的身體不會散開,金光不會從木頭?中流出。而?靈魂消散,則說明?他要消失了。 陳生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要走?了,陳生也不想去告訴對方他將離世的情況。 木偶抱著一個?木箱子,行動遲緩,慢吞吞地朝這邊走?來。 陳生沒有動手趕他離去的意思,卻不料這人會來到他的面前費力地坐了下來。 在吱嘎吱嘎的聲響中,木偶將木盒子放下,明?明?沒有五官,說不出話?,但陳生總覺得他是喘了一口氣,好似走?累了一樣。 也是,拖著這個?身體,沒人會不累。 與木偶相同,拖著年邁的身體,陳生也覺得累。而?人一累,就想睡覺。加上陳生不是個?話?多?的人,所以他沒有去問木偶為?何坐在這邊。沒有五官的木偶也沒有與陳生交談的意思。 此刻他們兩人坐在門前,一個?左邊,一個?右邊,都在看著街道上行走?的人們,誰也沒有打?破平靜局面的意思。 坐著坐著,身體冷了下來。 不知?怎么回事,昏昏欲睡的陳生忽然想到了蘇河死的那夜。 那日的他和金羽就這樣坐在門前,坐了一夜。 而?如今蘇河金羽都不在了。 他們走?了不知?道有多?久…… 在心里細細算著他們離去的日子,陳生瞇起眼睛,想著念著,只覺越來越困。 實在抵擋不住睡意,陳生困倦地閉上眼睛,在風(fēng)起云動白花飛舞的時候,想起了他的一生。 時至今日,他仍記得威后的臉,也還記得春英走?前與他說過的話?。 他沒有對不起威后的養(yǎng)育之恩,也沒有對不起春英的教?導(dǎo)。 他記得金羽,記得金羽對他說去吧,也記得蘇河,可蘇河卻在問他,為?何不替自己報仇。 聲音到了這里變了味道。 他又夢到了其他尊上,此刻他們都站在他的面前,誰也不說話?,似乎都在指責(zé)他。 而?他就和末夭一樣,面對著過往,他們不敢回頭?。他們都不覺得自己為?了世人拋棄好友是對的,只是當(dāng)時的他們已?經(jīng)?沒了退路。 不過這個?理由并不足以磨平過往,他們也過不了自己這關(guān)。 所以陳生知?道自己和末夭一樣,他們都不該夢到過往。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在心里出現(xiàn),他的右手就被人拉住往上提了一下。 熟悉的氣息從身側(cè)傳來,陳生猛地回過頭?,竟是看到金羽出現(xiàn)在他身側(cè),拉著他的右手,給他戴上了一件東西。 沒有去看手上的東西,陳生只看著金羽的那張臉。而?金羽則朝著他了無心事地笑了笑,似乎無聲地問他,你為?何這樣看著我。 “你在看什么?” 金羽放輕聲音,態(tài)度與過往一樣。 這么多?年陳生不管多?累多?煩都沒有什么想哭的情緒,可如今一見到金羽,他的悲傷疲憊一下子沖垮了他,他忽然覺得有些委屈,有些難過。 他張開嘴,想跟金羽說他保住了主次世界的人,他也想說為?了這件事死了不少人,他更?想說那嗜睡的虛澤就像是睡死了一樣。而?這些話?到了嘴里,最后只剩下一句:“兄長?” 金羽認(rèn)真地說:“我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