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jié)
隨著這聲我在,陳生所處的環(huán)境突然有了變化。 金羽就像是他生命中最溫暖的陽光,他帶著驅(qū)散一切寒意與黑暗的光出現(xiàn),包圍了陳生的世界,成為?陳生可以休息的避風(fēng)港。 陳生望著那雙被金羽拉起的手,親眼看見那雙變老的手正在變回之前的樣子。 宛如拉著幼年的日橋。 金羽耐心地帶著對方離開黑暗,兩人慢慢地走?著,走?著走?著來到了海洲,來到了屬于過去的每一個?地方,最后陳生看到寧州的宮殿。 似乎到達了目的地,金羽松開手,讓陳生去推開面前的那扇門。 陳生遲疑了一下,緩緩伸出手。 隨著吱嘎一聲響起,門后的燭光落在了陳生的臉上,那雙無精打?采的眼睛,在觸及門后的風(fēng)景時微微瞪大。 放在門上的手不自覺地放了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長桌,以及除了他之外的二十多?位尊上。 不應(yīng)該說是除了他,而?是除了他和虛澤末夭與蘇河之外的所有人。 陳生看到這里,盯著檀魚的臉,遲鈍地想到這些人聚會的時間怕是在蘇河死后、大戰(zhàn)開始前。 可據(jù)陳生所知?,在蘇河死后,他們這群人就應(yīng)該沒有再聚了。 現(xiàn)在這張桌子上有虛澤一方的尊上,有金羽一黨。按照當時的情況來說,他們早已?劍拔弩張,沒有心平氣和相處的可能性。所以陳生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 看到這里,陳生不明?所以,只能將茫然的目光放在坐在主位的金羽身上。 沉穩(wěn)優(yōu)雅的金羽自是看不到對面的陳生,他心平氣和地說:“這就是我猜想的情況,只是是對是錯,我不知?曉?!?/br> 陳生聽到這句,猛地瞪大了眼睛。 金羽說完這句,大殿寂靜無聲,許久之后,執(zhí)鳳說:“這未免太荒謬了?!?/br> 金羽道:“能戲耍各位先主,能讓日橋和末夭閉嘴去構(gòu)陷虛澤,能讓虛澤面對誣陷閉口不談的事情早已?說明?,我們的對手強過我們太多?。蘇河的死就是一個?信號,我相信但凡有一點辦法,他們都會說出真實情況,不會放棄尋求我們的幫助?!?/br> 檀魚不解:“可事情要是真是你說的那樣,那我們豈不是……” 金羽打?斷他:“不是死路,若是徹底沒有辦法,他們?nèi)瞬粫]口不言。能同時封住他們的嘴巴,讓他們認可如此行事的原因,只有可能是生機在戰(zhàn)后,而?我們必須要打??!?/br> 妄念沉吟片刻:“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什么都不問,只按照他們設(shè)想行動,他們所謀之事就能成功?” 岳水皺眉,“可他們到底要做什么?” 金羽說:“具體的事情我也不知?道?!?/br> 檀魚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說:“你不知?道?我看你的樣子,像是什么都猜到了!要是連你都不知?道,我們又要如何?” 金羽聽到這里霍然起身,他環(huán)視著周圍好友的臉,認真又殘忍地說:“你們都聽好,他們不說,肯定是要我們裝作不知?道,因此這件事我們無法驗證,目前已?知?的一切不過都是我的猜想!是以,這件事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按照他們?nèi)绱税才?,按照歷代先主的下場,誰能活到最后我不知?道,成功率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之后又會如何我還是不知?道?!?/br> 長夜聽到這里猛地站起,“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要我們怎么辦?” 金羽平靜地說:“賭?!彼难凵皲J利,“賭,他們能搏出一條路來?!?/br> “賭,愿不愿意信他們?!?/br> “但賭之前我要先說清楚,我們對未來一無所知?,所以賭局的結(jié)果我們不能確定。我如今只知?道能讓他們?nèi)送瑫r閉嘴,選擇走?上先主老路的情況必然是十分嚴重。我堅信,但凡他們有一點辦法,或是情況不嚴重,他們都不會如此。” “因此我做了一個?簡單的設(shè)想。我想,日橋看重我超過自己的命,虛澤看重日橋超過自己,末夭可以為?了執(zhí)鳳豁出命。這三個?都不怕死的人聚在一起,竟然同時妥協(xié)了……那我只能去想,如果他們不這樣做,恐怕會有什么很大的傷亡出現(xiàn)。想小些,我們都會死;想大些,世人消亡。不過,比起前者,我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br> 金羽說完這點,殿內(nèi)再次變得安靜。 金羽給了他們思考的時間,等?他們再次看向他時,他說:“不過說來說去,這些都是我根據(jù)他們行為?的一種?猜想,我不能說我一定就對,但我信日橋,我信虛澤,我信末夭,我就信我的判斷?!?/br> “而?你們不同,你們可也以選擇不賭,賭不賭的決定權(quán)在你們手里?!苯鹩鹫f完這句,背著手來到門前的位置。 說來也巧,他站的位置正好離陳生一步之遙。 背著光的陳生默默地注視金羽,看著兄長堅毅的一面,聽到身后的執(zhí)鳳問他:“若是賭,就是棄了自己,信任他們,為?了世人??蔀?何要為?了世人?只因為?世人對我們的尊崇,因為?身上的稱號?” “不是。因為?我本是人。” 金羽的眼睛對向殿外的一草一木,他平靜地說:“不管來了這里多?久,我都覺得自己只是個?活得長的人。我不在乎世人給與我的稱呼,也不在意別人想不想我做這件事,我做事無需他人裹挾,也沒有什么大道理,只是在夜深人靜時來問自己,這件事要不要做,想不想做,是做了這件事能夠順從本心,還是不做這件事心安理得。” “最后我思考了很久,忽然想到了春英死去的那日。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世人一個?機會。世上可能有許多?不能歸家的蘇河,也有許多?愿意替親人離去的春英,而?我想的淺,我只想讓她們回來,想要面對選擇時還有不一樣的結(jié)果?!?/br> “我沒有什么大愛大義,不懂什么大是大非,只覺得自己能做到什么,便做什么,至于你們——自由選擇。而?不管你們的選擇是什么,我仍會記得,寧州的酒宴,位置不會少放一個??!?/br> 金羽說到這里,陳生的心早已?被金羽的話?填滿。他上了年紀,其實這些年很少有情緒變化,他本以為?上了年紀的人不會紅了眼眶,不會再有什么觸動,可當他看到金羽,聽到金羽的聲音和諒解,仍舊會覺得眼熱喉痛,激動的有些喘不過氣。 金羽說完這句,身后的人群沉默許久。 片刻之后,脾氣暴躁的薄霜先罵了一句,隨后元歌踹了一下桌子,執(zhí)鳳問金羽:“那酒呢?” 金羽并不意外的回過頭?,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笑容。 檀魚見他這樣也笑了,問他:“既然寧州一直有酒宴,為?何今日沒有酒杯?” 薄霜罵罵咧咧:“金羽這黑心肝的家伙漂亮話?一堆!實際上連杯酒都舍不出來!你看看人家虛澤,花錢如水流,好酒好菜一刻不停!要我說,兩方陣營,還是選虛澤好,演戲也舒坦?!?/br> 岳水罵道:“你可閉嘴吧!虛澤那么強悍,金羽這邊人不多?點怎么打?!” 執(zhí)鳳靠在檀魚的身邊,裝作小聲說話?:“誰說不是,只是我第一次聽說,戰(zhàn)前沒有酒宴助興!” “就是,我現(xiàn)在手抖心怕,你最好在我反悔之前拿酒過來,我們好飲酒結(jié)盟?!?/br> “仔細想想,我活的時間也夠長了,身為?尊上的這一世完全?是撿到了!” 話?越說味道越不對。金羽聽到這里,搖了搖頭?,拍了拍手,門外的侍女聞聲立刻端著酒杯入內(nèi),看似早有準備。 執(zhí)鳳見此笑道:“這心機深的,一早就吃定我們會答應(yīng),酒都備好了?!?/br> 此話?一出,周圍笑聲不斷,檀魚點了點酒杯,又說:“在多?預(yù)備三個?杯子,給那三人心思重秘密多?的留出來,日后若是黃泉路上相見,可要好好罰上一杯?!?/br>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最后話?音落下,笑意收斂,舉起酒杯率先喝下,待杯中酒盡,他又朗聲說:“走?了!” 他扔掉杯子,一本正經(jīng)?道:“相識一場,已?是人生一大幸事?!?/br> “明?日是生是死,個?看造化,絕不后悔?!?/br> 他的聲音很大,話?音落下,眾人收起笑意,同時舉杯。 一杯酒結(jié)束,酒盡人亡,最后除了陳生和虛澤誰也沒留下。 陳生看到這里已?然是淚如雨下,他胸口發(fā)熱,眼前模糊的厲害,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任由往事被淚水帶走?。 寧州殿里的一切如煙散去,再回頭?時已?是夜里。他站在燈火通明?的古街上,身側(cè)行人有說有笑,兩旁成排的紙燈高掛,在面具糖人攤子前投下了柔和的燭光。 年節(jié)時分,街上熱鬧非凡,陳生形只影單的站在這里,只覺得不知?可以去往哪里。 恍惚間,陳生瞧見了戴著面具的春英追著威后在一旁經(jīng)?過,為?了確定那人是不是春英,他急忙轉(zhuǎn)身去看,正好看到了身側(cè)的石橋,并因石橋兩側(cè)紙燈太亮,抬手擋了一下。 強光很快離去,只留下淡黃色的暖光。光照在橋上人的臉上,模糊了他們的身體輪廓,暖化了他們的臉龐。 陳生目光呆滯,眨了眨眼睛,緊盯著橋上人,不自覺往前走?了一步。這時,陳生瞧見石橋下盤旋著小小的石龍,那些石龍的外表與他們在海洲初見時一樣。 此刻石龍出現(xiàn),朗聲喊著—— “執(zhí)鳳殿下到?!?/br> “元歌殿下到、檀魚殿下到。” 它一聲接著一聲,將橋上人的名字念了一遍,像是害怕這些名字被旁人忘了。 熟悉的友人出現(xiàn)在橋上,檀魚彎著腰,笑著說多?虧他吞了天龍骨,長夜臭著臉,說他倒是扮了一回壞人,執(zhí)鳳搖頭?晃腦,似乎對這場分功宴不滿,二十二個?人站在橋上,回首發(fā)現(xiàn)橋下的日橋,朗聲笑著喊他。 陳生心中一熱,正要往前走?去,忽地肩膀兩側(cè)被人按住。他不解的回過頭?,正好瞧見了蘇河和金羽一左一右,兩人還像是小時候那樣,把他擠在中間,撞了一下。 蘇河擠眉弄眼地說:“你看著熱鬧就上,倒是給我買些糖葫蘆去啊。” 陳生許久不見她,自然是她說什么都好,為?此他急忙跑到身后給蘇河買了一串糖葫蘆,結(jié)果回頭?的時候,金羽和蘇河都站在橋上。 他們沒有等?他。 拋下他的蘇河不知?憂愁,囂張的插著腰,笑著說:“兄長,我們出去玩了,而?你喜靜,就別跟過來了?!?/br> 金羽注視著他,像是在叮囑幼子的母親,他耐心溫柔,一字一頓地說—— “生前,我作為?尊上,撞毀神柱,是為?世人;死后,作為?你的兄長,我為?你填憾,只愿你諸事平順,放下過往?!?/br> 他的這幾句話?不輕不重,卻將兄長的仁愛寬厚全?都給了陳生。 隨著那句放下過往,陳生的表情忽地變得有些茫然。 似乎料到自己要被拋下了,陳生沒有繼續(xù)上前,他平靜地看著對面橋上的二十四人,只覺得他們的身影宛如一幅最為?溫馨的畫。 面前的友人姿勢各異,像還活在當年一樣。他們眉眼像是存著春光,驅(qū)散了寒冬的冷意與冰霜,最后化作一陣春風(fēng),夾帶著花香,落在了他的臉上…… 光影已?去,坐在門前的身影晃了一下,差點長眠的人因為?頭?頂上的落花醒來。 不知?何時又睡著了。 陳生眨了眨眼睛,起初沒有想起剛才都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模糊的意識到,他剛才應(yīng)該是做了一場夢。可夢到的是什么,又是什么樣的夢,他暫時沒有想起來,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一定是很不錯的夢境。 因為?這場夢,陳生開始放松下來,這時微風(fēng)輕拂佛鈴,花枝輕顫,嬌美的白花經(jīng)?由陽光的照射,干凈到近乎變成半透明?的模樣。 陳生坐在樹下,抬起手扶住頭?,本是沒有什么情緒變化的臉在瞄到手臂的那一刻愣了一下。 他那雙布滿細紋的手如今變得與年輕時一樣。手指修長,光滑的不像是上了年紀的凡人。 不止如此,他的手上還掛著一條紅繩。 紅繩在手腕上輕輕晃動,繞了兩圈,結(jié)扣的地方特別眼熟,十分像威后離世前交給他,又被他轉(zhuǎn)交給金羽,想要以此保住金羽安全?的那條紅繩。 ——可這紅繩怎么會在他的手上? 不解的念頭?剛剛出現(xiàn),陳生身體一震,終于想起了方才那一幕。 他猛地看向右側(cè)的位置,可那剛剛還坐著木偶的地方已?經(jīng)?空了下來,若不是放在腳下的木箱和手腕上的紅繩,陳生一定以為?方才的那一幕不過是他的幻覺。 而?這一生只能用一次的繩子落在他的手上,送來紅繩的人此刻又能去往何方? ……………… 日復(fù)一日,還生活在陳家的婆婆來到虛澤的房間,準備給虛澤灌輸靈力。而?就在她推開房門的那一刻她瞧見了一雙手臂,拖著一個?紅木盒,上面寫著謝禮。 手臂老實的立在門后,像是一直在等?誰來發(fā)現(xiàn)它…… 動作遲緩的陳生拿起木偶放在腳下的木盒,打?開之后發(fā)現(xiàn)里面放著十七八個?玉簡。他拿起那些玉簡正待看清,忽地覺得眼前一暗,抬眼又見一個?面容俊秀的書生停在他的身前,柔聲問他:“請問,這是陳先生的家嗎?” 手中的一個?玉簡亮起,往前去了一些,似乎與來人互相呼應(yīng)。 陳生錯愕的看著玉簡,又看了看來人。 那書生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小聲說:“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來找過我,要我拿著這封信送給陳先生。他寫了,陳先生看了這封信,就會收下我當?shù)茏?。請問,府中哪位是陳先生??/br> 陳生聽到這句沒有多?想,直接拿出玄司的另一只眼睛放在左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