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丹火之心
左氏丹道天下聞,可是藥人無數(shù)的左家,依然不能煉出后悔藥,就連二十六年前天下轟動的不死藥,到頭來都只是……都只是…… 手上的白玉簪仿佛有千萬斤重,生生壓得左惟軒直不起身來。過去二十六年里面他所做的事、甚至他的整個人生,現(xiàn)在看來,都只是一場笑話。 曾經自以為背負了家仇的左惟軒,此刻不禁疑惑,二十多年來用盡了方法,盲目地去尋找著那個人,真的是因為仇恨嗎? 不,那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他只是在用仇恨去掩蓋心中無以名狀的欲望,就像左家在藥仙一族的光芒掩蓋下的齷蹉。 發(fā)生在左家的一切,都是天譴。 《史記》-封禪書所載,黃帝作寶鼎叁,象天地人。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皆嘗亨。 又載,黃帝得寶鼎宛朐,問于鬼臾區(qū)。鬼臾區(qū)對曰:‘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紀,終而復始?!谑屈S帝迎日推策,后率二十歲復朔旦冬至,凡二十推,叁百八十年,黃帝仙登于天。 更有第叁說,聞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珣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后宮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珣,龍珣拔,墮,墮黃帝之弓。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胡珣號…… 《史記》-五帝本紀有錄,黃帝置左右大監(jiān),監(jiān)于萬國。萬國和,而鬼神山川封禪與為多焉。獲寶鼎,迎日推筴。 自黃帝起,鼎便跟帝位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但凡登帝,必須先以鼎祭天,得天和后方可封禪,故登帝之前的祭天大典,又稱為問鼎。 涿鹿之戰(zhàn),究其起源,乃是因少典之子姬軒轅與雷澤氏黎之子蚩尤爭奪寶鼎宛朐而起。 宛朐原為姬軒轅之兄長神農姜氏所持,本為伏羲所鑄,以記載天行歷法之用,后見神農氏為煉藥以愈人疲于奔命,苦無可用之器,便以宛朐贈之。 神農得鼎,以其煉百草以藥人,宛朐有靈,得了藥性,故又名神農鼎。 姬軒轅為奪宛朐,教熊羆貔貅貙虎,以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叁戰(zhàn),然后得其志。然寶鼎卻在戰(zhàn)亂之中落于蚩尤之手,故而誘發(fā)涿鹿之戰(zhàn),姬軒轅擒殺蚩尤,則諸侯皆以其為尊,天下有不順者,從而征之,平則去,遂稱帝,習得鼎上所載天行歷法,傳予世間。 姬軒轅有一弟名徹,善策,長為其左右,遂置為左監(jiān)。徹受其封,后以左為姓,是為左徹。 左徹,便是左家先祖。 世傳姬軒轅取首山之銅,與荊山下鑄造天地人叁鼎以祭天,鼎成之日,黃龍現(xiàn),盤旋于叁鼎之上,帝上騎,群臣后宮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珣,龍珣拔,墮,墮帝之弓。因帝乘黃龍而去,故稱黃帝。 帝登仙,其臣左徹者,削木象黃帝,帥諸侯以朝之。七年不還,左徹乃立顓頊,左徹亦仙去也。此后左家便以賢德而天下聞名。 左惟軒身為左家長子,先祖與黃帝的故事早已是倒背如流,如今回想,方發(fā)現(xiàn)原來多年來對這故事深信不疑的他,竟是愚笨至此。 今日方知,丹房之中那一方漆黑的古鼎,便是宛朐。 帝祖用于祭天稱帝的寶鼎宛朐,為何竟會在以賢德聞天下的左家? 答案就藏在丹爐下的暗室之中。 左惟軒只恨自己過去二十六年當中,為何未有去丹房的廢墟中搜索過,以致一時沖動犯下大錯。 看過先祖左徹以及歷代家主所留下的手札,左惟軒如今只覺得,這是一報還一報,左家合該遭此一劫。 「我等半神之軀,壽元數(shù)百乃千,數(shù)倍于凡人,然比諸神,十不足其一。聞宛朐為神農氏所用,有能益壽,遂策兄軒轅以往之……」 姬軒轅問鼎,原是左徹一手挑唆。此后叁百年,得了宛朐的二人想盡辦法,仍無法為半神之體延壽,眼看壽元無幾,左徹認為欲得神壽,需先得神體,神體何處可得? 答曰伏羲。 伏羲傳神農氏以宛朐之后,沉眠于荊山之下。左徹與姬軒轅便借造鼎祭天之名,于荊山擺下困龍陣,以宛朐上所載之法將伏羲喚醒,群起而攻之欲奪其神體,混戰(zhàn)中伏羲與姬軒轅同歸于盡,伏羲之神體亦被毀,僅余下一截龍須。 左徹為自保,將剩余隨從七十余人全數(shù)誅殺,編造了姬軒轅乘龍而去的謊言,霸占宛朐,攬權七載,壽盡而亡。 「余碌碌一生,得壽七百有余,吾等為神之后裔,然半神之體神通神力皆無,壽元亦短,實乃天道不公。望后人勉之。」 顫抖著手合上左徹的手札放回鐵箱,左惟軒抽出了另外一卷。 「今堯為帝七十載有余,時八月,天狗蝕日,降墮火。乃金烏作亂,十日橫行,火焚千里而不止息,生靈涂炭。羿出,以神弓射九日,大災方歇。」 雙手抖得不像話,甚至已看不清手札上的字跡,左惟軒強自定神,將卷狀的手札慢慢展開。 「時十月,余于夸父山中得一神火。呈明藍之色,立巨石之巔,方圓數(shù)里寸草不生,近可聞嬰孩啼哭之聲,有仆欲往察查,觸之則死,僅余皮囊包裹白骨,白焰高漲,生巨熱,哭聲止。遣下仆往來以試之,皆死?!?/br> 左家當時家主名為左鳴,在夸父山發(fā)現(xiàn)藍色火焰,會發(fā)出嬰兒哭聲,以生機為燃料,可發(fā)出數(shù)十倍于凡火的高熱。左鳴認為此火焰可用作煉丹,便將寶鼎宛朐移至夸父山中,囚藍焰于鼎中作丹火,以兇獸、猛禽及下仆喂飼之,以供煉丹之用,左家亦在夸父山中落戶。 自得此丹火,左家迅速崛起,成為天下丹道第一家。數(shù)千年來以生靈飼丹火,兇獸越來越少,后來……便大多用凡人作燃料?;鹧鎻囊婚_始的藍色,逐漸變成了漆黑之色,越發(fā)暴戾。 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根本和白鷺一點關系都沒有,乃是因為哲軒貪功,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古獸困入丹鼎,以求早日丹成。古獸力大強橫,掙扎之時令丹鼎翻倒,放出了丹焰。 被困數(shù)千年的丹焰對左家的一切恨之入骨,得了自由,便將左家趕盡殺絕,不留一個活口。 自看過白鷺的記憶那日起,夜夜噩夢連連,過去數(shù)千年記憶逐漸回歸。方知道,原來他便是那丹火,左家十五口,皆為他所殺。 左惟軒不知他因何而生,自有意識開始,已被困在丹鼎之內,鎮(zhèn)日以活物生機為食。開頭是各式獸類,后來是人,男女老少,甚至有嬰兒孕婦。 雖修得魂魄,然戾氣橫生,對左家恨極。于是苦苦修行,雖本體不得脫身,終以生魂之態(tài)脫出丹鼎,偶遇懷胎六月的左家夫人,便入其腹中,取胎兒之魂魄以代之。 以嬰兒之身降世,卻使他忘掉了作為丹火的一切。于是丹火的本體仍舊困在丹爐之中,丹火之魂左惟軒卻成了左家長子。 生為左家子,本應像祖輩一樣浸yin丹道,然而左惟軒每次進入丹房都作嘔昏厥、惡心不止。無法學習煉丹之道的左惟軒,雖是長子,在家中地位實和下仆并無二樣。 他曾怨天道不公,為何讓他我生在左家,卻要受如此冷落,直到他遇見白鷺。 左惟軒奉命送丹藥到白清的住處,便在那兒初遇白鷺。乃是父親友人白清之義妹,亦是白清道侶溫離的小師妹。 一身白紗裙的白鷺,總是笑意盈盈,沒有半點架子,讓人一見便生親近之意。 聞說白鷺要來谷中觀看長生丹出爐,左惟軒一早便到谷口相迎,只望能與她多相處一陣。 大火以后,尋她不獲,以為她取了丹藥逃去,心中恨恨二十六年,如癲似喪,殊不知她早已在當夜為救哲軒,被丹火燒成灰燼,只剩下被哲軒咬斷的一截指骨。而今想來,心心念念尋她二十六年,是否真的僅是為了報仇? 不是。 那夜丹火焚身,乃是左惟軒元神與本體結合。他雖無丹房之中的那段記憶,但心中卻終日惶惶不安,潛意識之中要找到她,根本不是為了報仇,而是要確認她安好,卻不知她早已被他的本體燒成灰燼。 他竟愚笨至此,當真可恨又可笑。將她的遺骨攜在身邊這么多年,居然還處處找她! 為何無法抑制對她的欲望?每次見到她,總止不住親近她的欲望,仿佛他是她的一部分,總是要回到她體內,他才完整。 為何這世上無可治愈后悔之藥? 左惟軒悔不當初,當日在桃林城外,如果他肯好好看看她的狀況,如果他肯多問兩句,是不是就會知道她根本不記得? 如果沒有強暴她,是不是這一切都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