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可還記得二十八年前，你帶走最后一棵龍血樹苗和丹方的時候，在西王母面前立過什么誓言？」厭離修長的身姿立在一方祭臺前，回過頭來看她，纏繞在身上的黑霧在昏暗的光線下緩緩翻滾不休，搖弋的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祭臺約莫兩米寬，一米高，一米深，祭臺后面立著一座石雕的神像，雖是女性的體態(tài)，但是手足都是尖爪，沒有頭發(fā)，光禿禿的頭上長著叁對彎角，一口亂七八糟的尖牙，滿臉皺褶，身后還拖著一條粗壯的大尾巴。

    傳說中的西王母不是「年可二十許，天姿精耀，靈蚌絕朗」的嗎？這是丑陋的東西是西王母？西王母不是第一代的司月之神？為何在人間也有西王母？還長成這幅鬼模樣。

    寧秋鶴開始隱隱感到這事情的復(fù)雜性，二十七年前白鷺將“長生丹”的丹方送予白清，其后白清托左家代為煉制，白鷺造訪左家等待丹藥出爐，這才有了丹火暴走，白鷺與左家眾人葬身火海一事。

    看得出來白鷺對于長生丹是相當(dāng)重視的，不然也不會專門到左家去等著，但白鷺是半妖，只要一直修煉下去，本就是悠悠長生，她要不死丹做什么？

    厭離說白鷺二十八年前在這里立下誓言，然后帶走了丹方和最后一棵龍血樹苗，那么當(dāng)時被白鷺帶走的丹方，應(yīng)該就是長生丹的藥方無疑。那么龍血樹呢？龍血樹哪里去了？

    厭離不可能將龍血樹和丹方白白給她，白鷺帶走這兩樣?xùn)|西，到底以什么為代價？或者說，她答應(yīng)了什么條件？

    白鷺答應(yīng)厭離的條件，為何要在西王母前立誓？還是說這一切跟西王母的寶藏有著什么關(guān)系？

    「什么誓言？我不記得了?！棺笫衷谛渲形站o，將蚩尤爪無聲無息地喚出，現(xiàn)在的情況太過被動，寧秋鶴在等待可以一擊得手的時機(jī)。厭離魔尊司疫病和死體，此處百年前的疫災(zāi)，只怕就是他的手筆，只是他將一地居民全數(shù)弄死了，又花心思維持村落本來的模樣，這玩的是什么游戲？枉他手上還纏著佛珠，當(dāng)真諷刺。

    百多年前的疫災(zāi)，和他提及的西王母的寶藏，又有著什么樣的關(guān)聯(lián)？

    「白鷺，你這是什么意思？」厭離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纏繞著黑氣的手捏住寧秋鶴的腮側(cè)，將她的臉抬起，對上他帶著怒意的眼，「你要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修長五指從她的腮邊往下移動，微微用力扣住了她的咽喉。

    「我是真忘了，要不你先給我說說？」左手暗暗運(yùn)勁，寧秋鶴身體前傾，抬頭將脖子往他手里送，「你不說，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能做到呢？」

    「……你！」厭離吃了一驚，「你不是白鷺，你到底是誰？」扣住寧秋鶴咽喉的手松開，正要往后退。

    好不容易得來的機(jī)會，哪會讓他退走？左手五爪成鉤扣住他握在她頸間的手腕，運(yùn)起奪生機(jī)，在厭離脫力之際奮力往前一撞，右腳在他腳跟后一掃一勾，身前的高挑男子已被放倒在地。

    厭離腰身一挺正要跳起，寧秋鶴屈身上前用膝蓋頂住他的下巴，把他再次壓倒，順勢跪坐在他胸前，一手從頭上拔下寒玉簪，瞧準(zhǔn)了位置，從他左邊鎖骨下一寸處插了進(jìn)去。

    厭離的右腕還被寧秋鶴用蚩尤爪扣住，左肩被寒玉簪穿過，此刻整個左臂已完全無法動作，只躺在地上不斷喘氣。

    源源不絕的生機(jī)涌入體內(nèi)，寧秋鶴興奮得渾身顫抖，這厭離魔尊當(dāng)真是……出乎想象以外的美味。

    當(dāng)寧秋鶴回過神來，將奪生機(jī)停下的時候，厭離雙頰呈死灰一樣的顏色，蒼白的雙唇顫抖，已是奄奄一息。

    糟糕，差點(diǎn)一不小心給弄死了，還得讓他開門放她出去呢。寧秋鶴趕緊收回蚩尤爪，松開了他的右手，想了想，簪子還是先留著，免得一不小心被他反撲。

    咬破舌尖那一下，寧秋鶴痛得差點(diǎn)掉下眼淚來。心中把厭離咒罵了好幾遍，伸手捏住他的腮，將近乎干枯的雙唇撬開，把生機(jī)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渡回去。

    厭離應(yīng)該要慶幸他那張臉長得不討嫌，寧秋鶴心想，不然她怕是寧愿想辦法把這里拆掉。

    將奪來的生機(jī)渡回去一小半，厭離才總算有了反應(yīng)，一雙桃花眼帶著點(diǎn)迷離，瞪著她好半天，才總算將視線聚焦在她臉上，一開口卻是聲音嘶啞，有氣無力，「這里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不用白費(fèi)心思了。」

    「哦？既然如此，那你倒是把我放出去啊。」騎坐在他的腰腹之上，寧秋鶴用手擦了唇邊的血跡，胡亂涂抹他臉上，「是你把我?guī)нM(jìn)來的，又不是我自己要進(jìn)來，反過來說我包藏禍心你還真好意思。」

    「將你放出去讓你再帶人回來？休想！」厭離氣得直發(fā)抖，「你究竟是何人？」

    「你一會說我是白鷺，一會又說我不是，」寧秋鶴拍了拍他的臉，笑著問道：「你到底是怎樣判斷我是不是白鷺的？」

    「你的臉跟她很像，」厭離皺了皺眉，答道，「難道你是她meimei？」

    寧秋鶴心中一動，「是你妹」叁個字到了唇邊又被咽了下去，止淵不是說過，她爹娘在她之前，還有過一個孩子么，只是在出生后不久就弄丟了。這可不好說，這人上輩子就真是她哥，雖然只是遠(yuǎn)房的。

    「就不告訴你?！古呐氖?，寧秋鶴從他身上站起來，開始繞著這面積不大的祭室踱步，「既然你不肯放我走，那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憧蓜e再讓我發(fā)現(xiàn)你亂動，不然我把你吸成人干?！挂换仡^見他掙扎著想拔肩上的簪子，忙催動奪生機(jī)，直至他又軟倒在地。

    「哪來的妖女，」厭離徹底癱軟在地，只得恨恨道：「滿身邪門妖術(shù)?！?/br>
    「呵～，彼此彼此?！箤幥嵇Q嗤之以鼻，「你是瘟神我是妖女，豈不是正好?！?/br>
    摸著四壁繞著祭室踱了一圈，將神識一點(diǎn)點(diǎn)慎入磚墻內(nèi)查探著，寧秋鶴越發(fā)覺得不樂觀。

    除了被堵住的門口，剩下的叁堵墻都是實實在在的，磚塊后面就是山石。整個山腹之中，就只有這么一間祭室，并沒有其他輔助設(shè)施。可若是單純是作為行祭祀的地方，需要耳室用來存放祭品，祭祀用具之類的，而且祭師總需要住在這附近，這里離開村莊頗遠(yuǎn)，不可能就孤伶伶的一個祭室在這里。這樣看來的話，莫非這里其實是一個墓葬？

    如果是墓葬的話……

    目光落在祭臺之上，這個雕花的方臺子，無論從尺寸道形狀，都像是個石棺。

    棺蓋之上滿是精致的雕刻畫，一幅一幅看去，寧秋鶴心下一動，這里莫非是……

    一直留意著厭離的神情，在她的手觸上祭臺的那一刻，他明顯目光一緊。寧秋鶴心下了然，左手喚出蚩尤爪，扣住邊緣，緩緩用力推，未幾，果然聽得“咔嚓“一聲，原本緊密猶如一體的邊緣被推開一條細(xì)縫。

    「住手，」厭離語帶驚惶，「你不是想走嗎？我放你走?！?/br>
    「哦？」寧秋鶴收了手，踱回厭離身邊，又再坐在他腰腹之上，以爪尖勾了他領(lǐng)口間露出的一小截銀鏈子，慢慢往外拉，「魔尊大人，你覺得我現(xiàn)在還想走不？」

    銀鏈的盡頭是一塊小小的銀制長命鎖，已經(jīng)泛著黑色，正面是祥云紋和長命百歲字樣。寧秋鶴將長命鎖反過來，果然不出所料，背面是陰刻的竹子和一個小小的“寧”字，和她的梳子如出一轍。只是經(jīng)過了百年的佩戴，早已模糊不清，若不是寧秋鶴心里有譜，只怕還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里頭沒有你想要的東西?！箙掚x盯著寧秋鶴扯著他頸間銀鏈的手，皺眉道：「你立誓不會再回來，我便放你走。」

    「是什么讓魔尊大人你覺得還有選擇的余地？」松開手，長命鎖掉落在他胸前，寧秋鶴冷笑道：「不管里面是不是我想要的東西，我要?dú)У羲偸遣浑y的，你憑什么讓我立誓呢？」

    寧秋娥鶴當(dāng)然知道棺中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從推開棺蓋那一刻她就知道，那從細(xì)縫中泄出來絲絲縷縷的生機(jī)，屬于一個年輕的人類少女，不過二八年華。

    石棺之中，是一具催灌了大量生機(jī)，細(xì)心保存著的人類少女尸體。

    這么說不過惱他不問緣由便將她困住，嚇?biāo)粐樍T了，寧秋鶴倒沒想過真要把尸體毀掉。厭離卻被她嚇得不輕，顫聲道：「你不要動里面的東西，你想要什么，只要能給的我都給?！?/br>
    寧秋鶴在厭離驚恐目光中站起來，將棺蓋合上。

    「我說過，只是路過貴地，是你不信而已?！棺趨掚x身側(cè)，寧秋鶴低頭看著他蒼白的臉，「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好好回答了我就走，如何？」

    「好，你問?！箙掚x見棺蓋合上，稍稍舒了一口氣，卻是更加疑惑。

    「白鷺答應(yīng)你的條件是什么？」寧秋鶴是真的好奇，能讓厭離舍得用最后的龍血樹和丹方去換，還覺得白鷺會違約的，到底是什么條件？

    「是……寒髓?！箙掚x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寒髓乃是巴蛇尸身精氣所凝，至陰至寒，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這寒髓……該不會就是她肚子里面的那顆吧？！寧秋鶴心想，這么說，這個世界巴蛇真的存在過，但是已經(jīng)死了，尸身精氣凝作寒髓，被霧山所得，后來借給了小兔子，輾轉(zhuǎn)到了她手上，誤吞入腹。

    厭離想要寒髓，怕是要給棺中的少女用的，那白鷺要長生丹做什么？她到底知不知道這長生丹其實鳥用都沒有？而且白鷺的死，到底是意外還是預(yù)謀？跟不死丹和龍血樹有沒有關(guān)系？寧秋鶴只覺得謎團(tuán)好像更多了。

    「第二個問題，」凝視著厭離的一雙桃花眼，寧秋鶴問道：「原本棺中的東西，現(xiàn)在是在你身上了么？」

    厭離聞言雙眸一抖，呼吸驟然急速，半晌之后，才應(yīng)了一聲「是」。

    果然，這所謂西王母的寶藏，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東西。西王母司疫災(zāi)刑罰，棺蓋上石刻畫上畫得清清楚楚，能留下什么好東西來？這里又不是西游記，西王母也不是傳說里面那個美貌婦人，哪真有什么千年蟠桃。

    厭離，怕就是因為得了那個東西，才成了魔。

    「最后一個問題，」寧秋鶴將插在厭離肩上的簪子拔走，「棺中的人，就是你的凈土嗎？」

    看他手上的佛珠，厭離的名字，當(dāng)是出自佛家名言「厭離穢土，欣求凈土」，即謂此世間是受叁界六道的苦惱，及種種罪惡所污染的世界，是為穢土而厭離，祈求往生西方極樂凈土之意。同時也有著厭世，尋找人間樂土之意。

    「你……」厭離猛地一震，「你知道……」躊躇了片刻，終是沒有說出來，僅答了聲「是」。

    「我問完了?！拱情_他的衣襟，為他肩上的傷口止血上藥，邊道：「我不能保證我以后不會再回來，但是，」望著他的雙眼，寧秋鶴認(rèn)真地道：「我可以答應(yīng)你，我所知道的關(guān)于這里的一切，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如何信你?！箙掚x已經(jīng)逐漸冷靜下來，冷聲問道。

    「我們來立個血誓？」寧秋鶴側(cè)頭看他，把手伸到他面前。

    「你...真不是白鷺？」厭離看她的眼神越發(fā)疑惑。

    「你到底是怎樣判斷我是不是白鷺的？一會說我是一會又說我不是。」寧秋鶴實在是忍俊不禁，笑著問道。

    「當(dāng)年白鷺也跟我定了血誓，你身上并無血誓的氣息?！箙掚x認(rèn)真的眼神似是想將她看透，「但是你跟她，不論外貌到言行都極為相似，若不是這身高差距太大……」

    「打??！不要提我的身高！」再提身高她真要暴走了，寧秋鶴咬牙。

    一把抓過厭離的手，快速用簪子在二人無名指上扎了個冒血的小洞，再壓在一起貼緊，「說你不會再為難我，會放我平安離開?！?/br>
    交換了誓言，指尖間代表著誓言成立的紅光閃過，偷偷舒了一口氣，寧秋鶴在厭離開口說話之前捂住他的眼，捏著下顎迫使他張嘴，把之前搶來的生機(jī)，又再渡回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