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夢蛇
離開巫溪已經(jīng)好幾天,每每想起厭離被反哺完生機,之后那不堪受辱,滿臉羞憤的神情,寧秋鶴都依然會情不自禁地笑出來。 有想過是不是應該先回去寧邑查母親的事,然而她被懶惰打敗了。有什么好急的呢?厭離是魔,她是活死人,悠悠歲月,慢慢不遲。 沿著后溪河向西漂流,往南匯入大寧河,兩天后便離開了巫溪范圍。河兩岸又開始見到人煙和村落,在大寧河和長江的交匯處,便是巫山。 元稹《離思》詩曰「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只因這言語實在是難以描寫這巫山勝境的萬一。萬里云霞,猿聲不絕,寧秋鶴漂浮在這青山綠水間,自覺世間一切煩囂皆離她而去,唯獨惋惜這人間仙境,此刻只得她一人獨賞。 被這驟然出現(xiàn)的想法驚到,寧秋鶴坐起身來,盯著那延綿的青山綠水發(fā)起呆來,她心中是在期盼著誰來與她共游?那數(shù)人的面孔在她腦海中一一掠過,她卻理不出個頭緒來。 要入長江,自然不能再獨自駕著這簡陋的木板舟,可又不想雇船,更是懶得費心思與陌生人相處,寧秋鶴便在巫山縣登岸,向當?shù)厝速I了匹馬,走進巫山的重重云霧中。 馬匹瘦弱老邁,在崎嶇狹窄的山路上,走得顫巍巍慢吞吞,好在我寧秋鶴也著實嬌小,老馬甚為輕松,一路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在巫山中漫無目的地走了數(shù)天,居然被她找到了一方熱泉,邊上還有間獵人小屋。時至開春,正是農(nóng)忙的季節(jié),鮮少有人在此時進山中打獵,寧秋鶴便將小屋簡單收拾了一下,打算小住幾天。 煙雨濛濛的季節(jié),在這云霧繚繞的山中,那一方熱泉,對于沒有體溫的寧秋鶴來說,實在是太過美好。泡過了一次,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鎮(zhèn)日窩在水中,進食以外的時間都懶得出來。 春日的山中生機極其充沛,這日午后,吃得太飽,寧秋鶴回到泉邊,連脫下的衣衫都懶得收拾,隨手丟在泉邊的石頭上,只穿了蛇衣,滑進水中,四肢倦縮起來沉入池底,將神識外擴至整個熱泉的范圍,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 不是沒發(fā)現(xiàn)熱泉邊上,那幾條藏在草叢中探頭探腦的大蛇,只是懶得去管,天大的事哪有午睡重要?只想不到它們居然就敢入得她夢中來了。 半夢半醒間,耳邊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一群小姑娘在熱泉邊上嘰嘰喳喳的鬧個沒完。寧秋鶴懶洋洋的不想動,只假裝沒聽到。未幾,有冰冰涼涼的手伸進水里,試探著觸摸她的身體。 「咦?為什么老祖看著像小姑娘?」 「唔……原來老祖是母的嗎?」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誒~ 別遮住,讓我看看??!」 「這是老祖?怎么看著比嫻月還小呀……」 「老祖的皮好漂亮啊,我要摸摸看?!?/br> 「哇!夢月你居然敢摸老祖……」 「大家都是母蛇嘛,摸一下有什么關系?」 「夢月jiejie,人家也想摸摸老祖……」 「來來來,過來,我抱著你摸……」 觸摸她身體的手縮了回去,片刻,又換來另一只手。寧秋鶴被摸得煩不勝煩,忍無可忍,正要發(fā)難,泉邊卻又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你們幾個,鬧夠了沒有?」來人是一年輕男子,雖是責備,語氣中卻隱隱帶著無奈和寵溺。 「哇!戈月來了,快跑!」那群嘰嘰喳喳的姑娘們被嚇得不輕,正在摸寧秋鶴的那只手“嗖”的一下縮了回去,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姑娘們大約是四散奔逃了。 「都給我站住!」叫戈月的男子低喝道:「跑什么跑!」 雜亂的腳步聲一下子安靜下來。 沉穩(wěn)的腳步聲接近泉邊,只聽得戈月道:「抱歉舍妹打擾了姑娘休息,我叫戈月,想請姑娘到寒舍去一聚?!惯^了片刻,見寧秋鶴不應,又道:「戈月在泉邊等姑娘吧?!?/br> 本就惱他們打擾我午睡,寧秋鶴壓根就沒打算理會,再說她可沒興趣去陌生人家里“小聚”,自然是當作沒聽見,繼續(xù)打盹去。 這一覺就從下午睡到了次日接近清晨,迷迷糊糊地從熱泉中爬起來,寧秋鶴正要去摸岸邊的衣服,冷不防摸在一只冰涼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嚇得瞬間完全清醒過來。 抬頭一看,卻是一異族打扮的年輕男子,看上去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眉清目秀,輪廓深邃,額間一抹紅色細線。頭裹白絲帕,穿一身黑色銅扣琵琶襟絲衣,紅色的粗滾邊之上,繡著精致的銀色梅花圖案,白綾腰束,正雙手捧著寧秋鶴丟在泉邊的衣物,被她抓住了手,似是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 男子的身畔是黑壓壓纏成一大團的粗壯大蛇,從花色上來看至少有叁四條,大的有水桶粗細,小的也有碗口粗,互相纏繞卷成了一個大半人高的蛇球,一動不動。 山間清晨的濃霧里,一個看著與裸身無異,渾身濕漉漉滴著水,四肢著地作爬行姿態(tài)的女子,一個發(fā)呆的異族打扮男子,以及一團一動不動的大蛇,這個場景怎么看怎么詭異。 異族男子率先反應過來,并未露出尷尬之色,只是輕咳了一下,將衣物遞進寧秋鶴手中,笑了笑,道:「姑娘早安,睡得可好?」聽這聲音,正是戈月。 接過他手中衣衫,默默開始穿戴,寧秋鶴淡淡應道:「還好。」心里卻悄悄補充,如果這人不在的話會更好。 「昨日舍妹不知禮儀,打擾姑娘休息,戈月代她們向姑娘賠罪?!垢暝旅榱艘谎凵韨鹊纳咔颍驅幥嵇Q作揖道:「昨日未及向姑娘說明,我見姑娘身披老祖的蛇蛻,定是老祖親近之人,請問姑娘可認得我叔叔流云?」 那個白衣白發(fā),白綢覆眼的溫潤男子,寧秋鶴自是記得。 戈月見她未答,又補充道:「流云叔叔生來便是白子,一頭白發(fā),視力不好,畏光,所以常以白布遮目,不知姑娘……」 「識得?!箤幥嵇Q點頭答道。 聞言松一口氣,戈月微笑道:「如此甚好,流云叔叔乃是家父的幼弟,家父有事,想托姑娘幫忙一二,不知姑娘可否賞光到寒舍一聚?」 這戈月一直客客氣氣的,被晾了一整晚,也絲毫未有不滿,俗話說伸手不打笑面人,他話說到這份上,寧秋鶴也不好再拒絕,只好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