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能跟別人說嗎？不能！

    直接跟別人說圍湖造田是有危害的，這是與全天下為敵！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他只能跟工部的前輩一樣，選擇閉嘴，或者借口風(fēng)水迂回行事鼓動那些不愁吃不愁穿的官宦人家在自家莊子上多修些湖泊池塘。

    只是這成效實在是令人心酸。

    如果不曾聽到這些婦人的對話，江彥之只怕只能按著慣例行事?？墒锹犃诉@些婦人的話，他的心中不免活絡(luò)了起來。

    也許，他應(yīng)該見見這位邢郡君？

    懷著這樣的心思，江彥之在莊子上轉(zhuǎn)悠了起來。不過占地千畝左右的小莊子，他騎著毛驢，半日功夫就能看個大概，而且根據(jù)莊子上的情況提供了三個方案，每個方案都應(yīng)對一種發(fā)展方向。

    就等他打算去敲那座五進(jìn)青磚大瓦房的門的時候，就看見一群女人從另一邊過來。這些女人年紀(jì)有大有小，會引起他的注意，完全是因為其中的兩位帶著冪離，冪離的紗很長，一直到膝蓋上，邊上一群丫頭仆婦，那些丫頭們手里還拿著扇子，擋住了半邊臉。

    如果不是風(fēng)撩起了輕紗，露出了下面的一群，他也不會注意這群女人。

    戴著冪離的兩個女子，一個穿著煙霞色遍撒金菊的褙子，下撒著橘色的馬面裙，一個穿著新綠的褙子，下撒著翡翠色的留仙裙。看那面料，不是一般人家能穿的。

    顯然，這兩位就是莊子的主人，現(xiàn)任山東布政使之妻邢家夫人和邢家郡君。

    江彥之看到對方的時候，對面也注意到了他。見他沒有避讓，一個四十來歲的二等仆婦就過來交涉。

    邢家畢竟不是什么老牌的權(quán)貴人家，江彥之也沒有作官服打扮，就是江彥之拿出了他作為朝廷六品官員的文書，這個二等仆婦也不認(rèn)得。因此聽完江彥之的自我介紹，這二等仆婦就先告罪，退了回去。

    然后崔嬤嬤就在一個小丫頭的伺候下過來了。

    崔嬤嬤驗視過江彥之的身份文書，這才把江彥之帶到了邢妻和邢岫煙跟前。

    簡單地介紹之后，江彥之就沖著邢妻邢岫煙母女倆拱了拱手，道：“相看水文，確定井眼，這都容易。府上這座莊子正好在水脈匯集之所，適合打井的地方一共有三處。就是不知道夫人對這莊子有何規(guī)劃。”

    邢妻道：“這莊子歸小女管，大人跟小女說便是?！?/br>
    江彥之就問邢岫煙。

    邢岫煙道：“請問江大人，這三處井眼可都是甜水井？”

    “是的，三處都是?！?/br>
    “那便好。實不相瞞，江大人，這座莊子我預(yù)備著種清水蓮藕的。除了蓮藕之外，莊子上還會種些豆子、芝麻、棉花、紅薯什么，養(yǎng)些家禽牲畜。就勞煩大人做個規(guī)劃，若是能打三口井就打三口井。一口我們自家使用，一口用了種清水蓮藕，另外一口，要不要打，大人裁奪著辦。若是于民有利，我也不介意花錢讓佃戶們多一口甜水井吃水?！?/br>
    井分甜水井和苦水井，甜水井顧名思義，水是甜的，富含很多微量元素，對人體有益。苦水井一般只能用來洗滌或者耕種，如果長期飲用苦水井，可能對人體有害。

    因此京師帶甜水井的宅子跟不帶甜水井的宅子的價錢相差也很多。

    江彥之道：“聽郡君的意思，是不種麥子和稻米？”

    “是的。反正我也不用納稅，不是嗎?！?/br>
    不是邢岫煙不通俗務(wù)，相反，就是因為她太清楚平民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所以她才會做這樣的決定。

    白米和白面從來就不是莊戶人家飯桌上的?？汀Ｄ苊刻斐缘闷湟活D白米飯或者白面饅頭的，那在莊戶人家之中差不多是富戶乃至是小地主級別了。

    大多數(shù)農(nóng)戶人家沾油星子是怎么個沾法？過年的時候留下的rou骨rou，掛在房梁上，要吃的時候取下來。取下來的時候，那rou骨rou上都是蛆。

    怎么辦？

    不會有人把這樣的rou骨頭丟掉。而是把rou骨rou上的蛆拍掉抖掉，然后用rou骨頭熬湯，沾一點(diǎn)油星子。熬過的rou骨頭會撈出來繼續(xù)掛在房梁上！

    這才是底層農(nóng)民的日常。

    很多時候，很多地方，很多農(nóng)民連這樣的rou骨頭都吃不起！

    這也是為什么很多農(nóng)民會放棄田產(chǎn)去做佃戶——靠他們自己種地根本就養(yǎng)不活自己一家，給別人做佃戶，自己不用繳納田賦，主家還會管一頓飯。

    江彥之又問：“那么請問郡君，本官聽說郡君有意在莊子上開挖池塘？”

    “對，為了灌溉。”邢岫煙道，“我問過莊子上的老人，聽說這方圓百里在七百年前本是一片澤地，地處低洼，是各種鳥雀的棲息地。雖然被開墾成耕地也有幾百年了，可是先天擺著，這里怕旱又怕澇。因此我才想著要修個蓄水的池塘。不過修在哪里，又該挖多深才合適，就要勞煩大人了。”

    聽了邢岫煙對莊子的期望，江彥之心中已經(jīng)有了計較。

    他沖這母女倆抱拳，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他要回縣城驛站落腳，做好莊子上的規(guī)劃之后會再來。

    第40章

    三日后，江彥之再度來到莊子上，這一次邢妻邢岫煙母女是在正堂隔著屏風(fēng)接待他了。邢妻不懂這個，在她看來，江彥之既然是朝廷正六品的水文博士，自然是懂的，這種事兒，交給行家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