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女人說著,只見邱其真一瞬瞳孔微微放大,很快又擰了眉,似乎是有些震驚于女子方才在他耳邊所說,完全沒注意到女子此番的逾禮。 等反應(yīng)過來,正想仔細詢問她方才所言到底是何意,又為何會知曉這些,還突然這般大膽時,卻見在他面前,已保持了一米多遠距離的女人又接著對他緩慢道:“此事就拜托你了,其真表兄——” 邱其真溫和的眼一瞬微瞇,只以為自己聽錯了般的問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第29章 入宮 第二日一大清早,陵淄侯邱其真便收拾齊整,坐上了侯府特制的華蓋雙轅馬車行駛在了通往內(nèi)宮的中軸大道上。 端坐了一會兒,邱其真抬手打起了一旁廂簾,視線注意著來往的人行以及旁側(cè)入目的樓宇。 但此時這些景物似乎又并未完全的落入這位侯爺眼底,這位侯爺好像還沉浸在某種令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的記憶之中,但漸漸也只眉宇深擰的放下了挑起側(cè)簾的手,在車廂中開始閉目養(yǎng)神。 眼是閉上了,但腦海中卻遲遲不得平靜。 不時晃過昨夜在廊下與站在他面前的那個女人交談的一些畫面。 女人當(dāng)時站在他面前,光影下瞧著似乎陌生又熟悉的盈盈笑臉、好似突然又爬上了些風(fēng)情的眼角,以及那一句差不多已十年沒再聽到過的稱呼。 其真表兄—— 熟悉的話音,似曾相識的語調(diào),邱其真不自主便憶起了當(dāng)年某個總是以一副炙烈眼神看著他還這般喚他的女人,與現(xiàn)下站在他面前的這人相貌幾乎如出一轍的女人,只是……現(xiàn)下這女人,眼神清亮平靜,對他似再無留存當(dāng)年的情愫。 這么想著,邱其真心下便覺著,也怪不得他一開始雖懷疑過女人身份,但之后又打消了這疑慮了。 畢竟這事,若沒她親口在他面前這么直白的剖開,以某些過往及當(dāng)下情況令他信服,他也實在是想不到的。 想到昨晚女人被他質(zhì)疑后調(diào)侃他的話…… 邱其真現(xiàn)下還有些啞然,只不禁又搖了搖頭的一笑,他確實是……沒那位趙大人的眼神好啊。 當(dāng)時夜色下,女人似乎已完全褪去了偽裝,又回復(fù)了當(dāng)年的某些情態(tài),只盈盈笑著打趣他道:“表兄你,倒是還沒如今那位趙大人的眼神好了,不然表兄以為當(dāng)初的趙二公子為何會現(xiàn)下如此的揪著小妹我不放了……” 邱其真想著那位趙大人自北城門之后,對他這面前女人的一系列舉動,他默然一瞬剛想再問點什么更加確認時,面前女人卻已自顧自開始了絮叨。 “表兄可還記得,當(dāng)年你曾無情的拒絕了小妹多少次……” 女人說著,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一邊數(shù)還一邊道:“第一次是在父皇的御花園內(nèi)……表兄你那會子拒絕汾陽的說辭是,只把汾陽當(dāng)好meimei……” “嗯……這第二次嘛,則是在表兄的侯府之內(nèi),汾陽當(dāng)時也是確實有些魯莽,所以那次才惹惱了老夫人,而表兄你也更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小妹……” “這之后,表兄你就對汾陽越來越過分冷淡了……汾陽當(dāng)時真還挺傷心的……” 女人說著似乎也真沉浸在了當(dāng)年的情傷之中,面部表情漸漸哀婉。 但……似乎微微過了…… 邱其真只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所以后來汾陽悲戚之下就誤入了歧途,只得威迫了當(dāng)年跟表兄你有著同樣氣質(zhì)的趙二公子,所以現(xiàn)下……這位趙二公子瞧著這番便是要找小妹報仇了,其真表兄你說你該是不該……幫小妹一把呢?” 邱其真看著面前女人似乎是越說越起勁,就要沒完沒了了,他只打斷了她,微蹙眉的道:“行了,差不多了……過去的事你就不必再多說了?!?/br> 女人似乎舒了口氣,突然卻又逐漸湊近,很快便轉(zhuǎn)了個話頭眼眸幽沉的道:“我知表兄你一直所求不多,只想保得侯府安寧,但汾陽想說一句……” “表兄你的姑祖母畢竟也是汾陽我的皇奶奶呀……” “孰親孰遠,還望表兄你能慎重考慮……” …… 坐在馬車內(nèi),邱其真總算緩慢睜開了眼,也不知此番進宮,見了他那位身居尊位的表弟,將那話傳了去,會是怎么的一副光景了。 不過想到女人在他面前幽幽提及的一句話,“表兄應(yīng)該也知曉,烈陽公主傳據(jù)說開初被下了禁令,但后來過了兩年,只要不太出格,卻也突然便都不再管束了……表兄覺著這般情況,汾陽方才在你耳邊所說,是否有一試的可能……?” 試試嗎,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馬車很快就停在了正陽宮門外,陵淄侯下了馬車,吩咐隨侍候在宮門前,才自行一路朝著內(nèi)宮的深處走去。 時間飛逝,沒想再出來時,便已是日影西斜了。 陳江一直候在宮門外,漸漸就有些焦灼,直到望眼欲穿中,瞧見自家侯爺穩(wěn)步走出宮門的身影,才趕緊迎了上去,略有遲疑的問道:“侯爺……宮中那位怎么說?” 邱其真只看著前方霞光天幕,想到方才才剛從西苑游園回宮的那位年輕圣上,聽見他所隱晦告知的那句話之后,微有些怔愣的表情以及之后平淡的回應(yīng),他只微抬手,示意陳江此刻不必多問,只道了一句:“如果真能如我們所料……” 邱其真說著,微闔了眼眸,才接著道:“最早今晚某個地方應(yīng)該就會有動作,你只派人暗中盯著,隨時匯報情況?!?/br> 陳江回首忘了眼巍峨宮門內(nèi)千步廊西側(cè)的錦衣衛(wèi)府衙方向,他只了然道:“屬下明白了,侯爺?!?/br> 很快,入夜,二更的更鼓已敲過。 宮外還是一片熱鬧,而宮內(nèi)則已是默然靜寂了。 但此時,在南、北鎮(zhèn)撫司衙門外,卻有好些迅如鬼魅的身影從內(nèi)宮向外散去,由空寂的內(nèi)宮大道躥向?qū)m外,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又是一片安寧祥和,方才似乎無事發(fā)生。 而在瓦舍屋棟間,自街上那些身影離去之后,漸漸便冒出了些其他暗影,人影似乎注意著方才街道上離去的鬼魅身影,一部分人遙遙的墜了上去。 另有幾人往陵淄侯府的方向奔去。 燭火通明的書房內(nèi),接收到報訊的陳江趕緊將手下送來的消息稟報給了坐在自己對面的人。 “侯爺,南、北鎮(zhèn)撫司那邊,果然有人行動了,不過現(xiàn)下還不能確定這行動是為了什么,但……看這情況,似乎是動用了不少人力高手,您看這……” 陵淄侯只手搭在桌面上,視線注視著屋內(nèi)微跳動的燭火方向,沉思半晌后才道:“不急,再等一日,如果沒猜錯,明日……應(yīng)該就能有更多更確切的消息了?!?/br> 就這么到了第二日,也是趙侍新給蕭辰意三日時間中的第二日,只還剩一天了…… 蕭辰意雖著急,但昨日邱其真早上出發(fā),到了黃昏時分卻才回府,之后便只對她說了言簡意賅的一個字,那就是——等。 所以在邱其真主動來找她之前,蕭辰意都沒再去找過人。 直到第二日的晚上,幾乎子時了,蕭辰意一直有些忐忑的等在亮著燈的書房外,她見著有人似乎拿著一幅什么卷軸進了屋內(nèi),等了好一會兒才又見著人出來,蕭辰意期待著,總算是見到了邱其真走出門來的身影。 只見他手里似乎拿著方才屬下拿進屋的卷軸,蕭辰意不解的看向他,就見他竟突然微微一笑的朝她展開了卷軸,然后接著便道:“昨日夜里,直屬皇上調(diào)令的錦衣衛(wèi)不少人秘密出京,而今夜,我的人便在江湖有名的調(diào)查組織中找到了這么一幅畫像……” 邱其真說著,微頓了頓才又笑著恭喜般的道:“你賭贏了,明日——” “便隨我進宮吧,汾陽表妹?!?/br> 蕭辰意瞧著那幅畫上的人像,她只一瞬微有怔愣,才伸手撫上了這幅臨摹的畫像,這是她當(dāng)年奢靡享樂之際,命一位國手丹青大師為她做的畫像,這位大師十分之“惜命”,所以將她當(dāng)年的容貌,神韻幾乎都一個模子的還原到了畫上,那時蕭辰意對這畫簡直驚為天作,掛在公主府中可愛惜保護了。 沒想現(xiàn)下還會在這里再見到這幅畫像的臨摹。 蕭辰意漸漸也微笑了笑,然后勾唇道:“汾陽這里就再謝過其真表兄了。明日,也有勞表兄了?!?/br> 邱其真看著面前女人,微挑了挑眉,他這表妹好像還是有不少地方都與當(dāng)年不同了。 趙侍新給她期限的第三日,清早。 蕭辰意現(xiàn)下正坐在一輛裝飾著垂櫻流蘇的馬車內(nèi),前方是邱其真的車駕,而現(xiàn)下他們往前行駛的方向是——內(nèi)宮。 已行駛了一段路程,蕭辰意估摸著,應(yīng)該很快就會到宮門前了,她心下不禁有些感嘆,又要……再回到這深宮紅墻之內(nèi),權(quán)柄漩渦之中了。 但現(xiàn)下最要緊的卻是,很快她就要再見到當(dāng)年那個,親熱稱她為阿姐的孩子了。 蕭辰意不自主便回想起了些往日畫面,尤其是當(dāng)年那個初見,頭發(fā)只亂蓬蓬一股腦扎在腦后,額前亂發(fā)稀索,膚色雪白,有著一雙明亮大眼,眼窩上卻蒙著一層淡淡青黑色,稚嫩面龐似乎極純真卻又似乎滿含孤厲的孩子。 蕭辰意想,起初這孩子應(yīng)該是極厭惡又恨“她”這阿姐的才對,畢竟當(dāng)初真正的汾陽公主,他那真正的阿姐對他這兄弟可是很不大好的。 平日里從沒將他放在眼里不說,還曾在這孩子被宮內(nèi)其他皇子欺辱不小心跌倒在他這唯一的阿姐面前時,卻被這位狠毒冷漠的阿姐給一腳踹開,冰天雪地里,只能蜷縮的捂著肚子滾倒在了幾乎滿淬冰寒的地面上,然后又見女人嫌惡的眼睫垂睨向他,高傲而冰冷的吐出了一個字。 “臟”。 所以自蕭辰意來到這里代替那惡毒公主,仗著系統(tǒng)的金手指得來了這大概的情況之后,她從沒想到這位既像匹小惡狼又如只小奶狗的年幼皇子之后……竟會如此的依賴與信任她。 好像就是自某日在那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委屈發(fā)泄般的哭睡著了在她的懷里之后,這位早先只會陰沉沉盯著她的小皇子,這之后—— 便開始幾乎整天的都黏在她身邊。 沒臉沒皮的來蹭吃蹭喝不說,還蹭睡了。 所以蕭辰意當(dāng)年準(zhǔn)備離開時還真的是挺艱難的,她本想向這孩子隱晦的告?zhèn)€別,可沒想她剛透露點異樣,這孩子便黏她黏得更緊,蕭辰意無奈,之后也只能就這么不辭而別,想必當(dāng)年突然得知她暴斃的噩耗,這孩子應(yīng)該不知哭了多少鼻子才是…… 不過蕭辰意也知道的,漫長的時光會帶走一切悲傷,這孩子不會撐不住的。 因為畢竟八歲那年,他便曾與自己割腕自殺而死的母親安靜的待了兩天兩夜,才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且這之后獨自一人在冷宮里卻也依然活的這般孤絕而勇敢。 而她蕭辰意與這孩子再親近,不過也只有將近一年的時光罷了。 她之前也是在賭。 不過現(xiàn)在看來,這孩子還沒忘干凈了她,她似乎……是賭贏了。 只是不知待會見到人會是個什么情形了。 ※※※※※※※※※※※※※※※※※※※※ 第30章 秦昭…… 內(nèi)宮的御花園內(nèi),天光清亮,鳥雀啾鳴。 在此間一方寬闊小廣場的朝南方向,卻有一位著一身暗紫衣袍的年輕公公,似乎正在與周邊幾個幾近人高的娟人偶……在做著某種游戲。 某種獨特的蒙眼捉“人”的游戲。 只見場上好幾個以華麗料質(zhì)做成的娟人偶,皆著水袖長衣,臉頰上點紅白油彩妝,但腦袋上卻不太協(xié)調(diào)的皆扎著小兒的發(fā)髻式樣。 這些人偶裙帶飄飄,長袖縈舞,腳下似乎是在某種早就設(shè)置好的機關(guān)下正圍著處在場地正中的人或開或合的飄移滑行,逗弄著中央那蒙著眼的人。 而蒙眼的人所要做的,就只是聽聲辯位的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去抓住人偶中的其中一個,最好……是能抓住圣人選定的那個。 因為成功了,不僅能得到大大的賞賜,還能討得圣人歡心,所以一直以來,大家心下雖都不太能理解他們的這位皇帝陛下,為何會對此種游戲如此的熱衷,但,為著這賞賜以及前途,大家伙做起這游戲來還是都挺賣勁的。 場上的人在賣力的“演出”著,但這場下目前正坐在北方石桌旁的年輕天子,今日這時,卻似乎是罕見的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注視著場上好像也有點發(fā)呆。 年輕天子看著眼前情景,腦中不自主便回想起了前日突然得了的消息,看著那些熟悉的娟人偶,他的眼中似乎透過現(xiàn)實看到了某種旁人不可見的虛景,一種人人皆獨有的可被稱之為回憶的虛景…… 景象中,清寒蕭索的冷宮,沉寂黑暗的夜色,每日強顏歡笑卻依然深切擔(dān)憂著他的母親,以及母親為了讓他不再孤單、羨慕,而利用娟布給他做的同他當(dāng)時身量一般,并且還具有機關(guān)屬性,幼時在冷宮陪伴了他不少時光的娟人偶…… 任由思緒再次觸碰某些封塵已久的記憶,這位年輕圣上的眼前,畫面似乎突然的就一轉(zhuǎn),便就見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少年出現(xiàn)在了面前。 少年那時總是偷偷的跑回曾跟母親一同住過的冰冷宮殿,去瞧去撫摸那些,母親用竇靈國人家族中所獨有的秘技為他制作用來陪伴他,但在旁人眼中卻被視為不祥之物而無法留在身邊的娟人偶…… 想著想著,畫面漸漸又再次變換,這次眼前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有些美艷風(fēng)情的女人,女人似乎毫無顧忌,滿不在乎的將少年給拉到了一間空置了的屋中,然后看著滿屋子從冷宮里偷偷移來的娟人偶,微俯下身的對男孩道:“喏,都給你搬過來了……” 少年似乎不可置信,還有些隱隱的擔(dān)憂,女人卻只捏了捏他的小臉,然后笑道:“放心吧,可沒人敢去打你阿姐我的小報告……阿姐不怕,你也就不用怕……”